完颜契 第12章 丨十二

赛道前停下脚步，用脖子上的毛巾擦干热身的汗，厚重刘海遮住一只眼睛的少年舒了口气，拿下毛巾，试了试起跑姿势。

却无意间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一瞬间有些僵硬，缓慢地侧过脸。额前的发削短了的男生对身后的女生笑笑，把手中的毛巾递还给她，走上赛道。

女生还在担忧地叮嘱着什么。

少年看着眼前的赛道，愣了愣神，直到裁判发下各就位口令，他的眼神逐渐坚毅下来。

一声枪响，少年像离弦之箭。

周围的人都发出轻微惊讶的声音，他也听见身后男生猝然的喘息。

的确，马拉松赛，从没有一个有这么多年经验的选手，会一开始就玩命般的跑。

他疯了吧。

果然，漫长的道路，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时候，少年却已经没了力气。可怕的喘气声从身后一次次逼近。他脚步慢了。

少年回头，惊讶地发现平日里和自己争斗的对手现在是第三，而已经追到身后的——

是他。

他赶忙扭回去。

男生有节奏的调整机体，丝毫没有给人力竭的感觉，就这样看都没有看少年一眼的，轻松超越。

紧接着是第二，三，四。

男生身体越来越沉重，汗水小河一样流，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

最后的直道，已经可以看见环形马拉松的终点，同样也是起点。

女生提着包站在路边，看到男生，似乎松了口气。

简直，太过分了啊。

六百米。

再后面的选手都和他们还有些距离。

少年低下头。

赛道的人群又一次惊呼。

所有选手开始最后的冲刺，然而这之中，被甩在最后，明显疲惫不堪的少年正一步步超越着。

步伐拉开，不顾一切。

终于赶上你了。少年皱眉，一个猛子，超越男生半个身体，首个，冲线。

他随手拿起志愿桌上的毛巾和水，毛巾盖在头上，缓步离开。逼自己不再去理会身后相互嘘寒问暖的两张熟悉的面孔。

负责过滤的三叉机械手直线挥过，几乎擦过他们的脸，然而谁都不敢眨一下眼。

那猛兽爪子一般的金属在每个人头顶停留一秒，最终转向了其中一个Galatea，其中两叉牢牢地扣住下巴边缘，另一叉在后颈固定，轻易将那个Galatea拖起，吊着运进了瑕疵品回炉重造的舱室内。那Galatea从头至尾遵守了隶臻的指令，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沉默地，毫无反抗地，像个真正的生物货品。

检测路障抬起，运送车沿着唯一的通道，进入了和血清生产线并行的车间。

隶臻头一个跳下车，动作利落迅捷，牛仔帽紧随其后，带着剩下的两个Galatea，走过所有无人机械设备，到平行生产线那边去，发光的柜台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大概是有需要才会伸出来的内嵌机器吧，而现在只是静静地放置着，更像是吧台，而它后面架子上一排排的血清就像是酒柜。隶臻打量了一眼柜台，手肘撑在上面翻过去，飞快地从上面取下一排排血清，牛仔帽则将血清放入衣服内侧的口袋里，两个Galatea也携带了几个，同时将里面一排摆到被拿走的部分。

接下来，就是离开了。

他们穿过空舱，沿着血清的生产线继续走，Galatea依旧在左顾右盼着，其中一个抬起头，双眼朝着天花板的方向聚焦。

很久之后，隶臻回放仿生人的眼球录像时，才发现那一段本应排除了生命体的无人空腔，悬挂于天花板的顶层管道上，坐着一个人。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算你觉得自己已经在世界顶峰行走，也总有比你厉害的人。

血清生产线的尽头就是露天装配室了，相比单向通行的工厂车间要简单得多，沿着阴影如同顺着水洼蹦跳的游鱼，他们回到接应处，女人正靠在墙边等待，见他们回来，茫然地看了一眼人数，就显示出了然于胸的神情。

不过无论多么正确的推测，也并不会知道他们实际经历了什么。体验从来都是独人一份，就像灵魂无法消散后重生。

看到隶臻已回到研究室，际候明白他已拿到想要的东西。按照他的嘱托，际候稍微看了一下近日的新闻，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内容。新闻已经很久没有报道过凶杀之类的负面案件了，甚至最近一年来的新闻数量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

统治者不会希望这些没用的东西受到关注，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总有别有用心之人，干脆不要说，是最好的；民众更是如此了，谁会花费时间在看新闻上呢，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对系统中被归为高档群众的那部分来说，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今天的下午茶究竟泡哪一种，泡上多少来得重要，这是每一天里多么重大而决定性的事情啊，今天一旦完成，就要开始考虑明天，实在是太操劳，但这种忙碌又充满着明媚的吸引力！而对于低档群众来说，有这等闲时间若是不用埋头工作以挣得今天的面包，那至少也要趁机抓紧多赌几把迷宫赛马。

迷宫赛马如今已有许多变体，马有了更千奇百怪的模型和更多样的材质质感，即使本质还是合成，也能让人心潮澎湃，而不变的是它忠实的赌徒们，说不定这点时间里，虔诚地盯着屏幕上奔跑的矫健身姿，将它当成活生生地并祈祷，就能把之前输的钱一气赢回，拜托了，让我也做一回榜单上获奖上亿的幸运小马吧。不过，赌徒们也不是对多么廉价的迷宫赛马都热衷，有些新出的小平台系统实在太差，在紧张盯着的瞬间竟然出现了算法错误，导致那小马双脚旋转三百六十度，卡在迷宫的墙缝里，押在它身上的人也没能得到一分钱赔偿，这在赌徒中间倒算得上新闻了。

她只好回到云平台的搜索窃取器，想看看最近有没有对不该感兴趣的人感兴趣的事，却意外发现了大量数据，而且都来自同一个账号的频繁访问，对方明显利用了一定技巧，亦切断了同步网络或是调整了系统时间，却无法逃过在原始信息前布网的际候。

稍微用了些小手段，际候就查到了那个账号，曾经流入黑市，现在是在家庭端使用，意味着是买家的访问数据，她查到了那个家庭地址，用先前偷来的市民数据做搜寻，然后把信息更新在了她与隶臻共享的记事簿上。

几乎同时，研究室中，为了能空出两手进行研究而悬浮在墙面的自制集合器屏幕亮起一条提示，隶臻戴着防护镜抬起头随意瞟一眼，却赫然看到了令他全身僵硬的那个少年，窒息感令他伸手一气扒下防护镜，才发现那不过是折射产生的幻影。记事簿确实列出了一张照片，但并非那个影子，照片上的少年头发遮住一只眼睛，有些淡漠，是之前他给过玩具的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