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门思过的一月里,宫里频频赏赐名贵药材至林府,尤其是皇后娘娘,时不时差人问:“身子可好些了?”
每每见到皇后的贴身嬷嬷,江知微的脸便会冷静得可怕。
想起上次入宫,临出宫时被唤至太后宫里,一同在场的还有一脸不情愿的定阳侯夫人以及端庄高贵的皇后娘娘。
皇后对着江知微笑道:“世子妃,本宫已说了侯夫人,左右不过是两个孩子间的小打小闹,闹到朝堂来平白让人看了笑话,指不定日后还能结为亲家,你说是不是?”
江知微乃商贾之女,按理是成不了世子妃的。
可林慕峰凭一己之力排除万难,不但许其正妃之位,更是在婚后未纳一妾,还替她求了诰命,曾让都城里的姑娘艳羡不已。
而江知微呢?
虽然是商贾之女,长得却异常清雅秀丽,身材高挑纤长,性格更是恬静温婉,聪慧过人。
自进了王府,府中事务无一不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林慕峰毫无后顾之忧。
江知微起身,对着皇后行礼,而后低头浅笑道:“皇后娘娘说得是,可到底还是竖女有错在先,妾在这此给侯夫人赔个不是。”
江知微转身,准备对定阳侯夫人行礼时,皇后娘娘站起身,施施然地走到她身前,拉起她的手,缓缓道:“世子妃,不过是玩闹罢了,你若真行了礼,母后该怪本宫喊你过来是为了开罪你了。”
此时太后慈爱道:“听说林大姑娘已及笄,也是时候选个夫家了。成天打打闹闹终归不好,姑娘家到底是要成家的。”
江知微道:“是。”
皇后道:“本宫的睿王虽纳了侧妃,可这正妃之位还一直空着,不知世子妃意下如何?”
江知微微愣。
睿王。
皇上有七个儿子,长得最俊的当是嘉辰王,品性最良善的当属还未出宫的七皇子,最富有才情的当是四王爷,能力最出众的当是三皇子秦王。
这个睿王,相貌普普通通,能力普普通通,至于品行更是一言难尽,自幼被皇后保护太好,养成了毫无主见、毫无城府、骄惯的性格。
江知微道:“皇后娘娘抬爱,竖女自幼在边疆长大,毫无规矩,只怕胜任不了王妃一位。”
皇后娘娘浅笑道:“规矩可以学,世子妃可以再想想,不必急于此时。”
出了宫门,江知微才松开紧握成拳的手。
皇宫内,一名老嬷嬷问道:“娘娘为何要许林家正妃之位?国舅爷不是掌管着西中部的一百三十八处卫所。”
“秦王也掌管着都城中四大卫所,还有西南部两百四十一处卫所。”皇后娘娘摇了摇扇子,继续道:“可这些卫所不过是有名无实,都不如林家真正握着的兵权来得有用。”
嬷嬷道:“若是林家想要扶贤妃娘娘的养子嘉辰王任太子呢?”
只见皇后娘娘温婉绰约的眉梢变得犀利起来,冷冷道:“嘉辰王十岁搬出皇宫,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当着一个闲散王爷。若他们真有这个想法,又或者选了秦王,那本宫只能......”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拿起饲料,一点点地扔进白色陶瓷缸里。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乞巧节,再过两月,便是三年一次的秋闱。
自打被打了板子,江知微便时时让春兰守着林桑晚,有时深夜也会进房里看上两眼,搞得她只能整日待在林府。
她每日的期盼便是林窈几人能多来几次林府。
景仁十六年七月初七,天晴。
月朗星稀,微风裹着院中草木气息,吹散了白日的余热。
林窈进了镇北王府,跟江知微通了气后,便将林桑晚带了出去。
“你是如何让我母亲放行的?”林桑晚望着眼前充满烟火气的街市,感叹道:“我多久没出来逛了。”
林窈微低了头,满脸通红。一旁的林宜笑道:“喏,我姐与户部侍郎的张二公子的亲事定在了下月初三,以后可不能经常来林府了,婶婶自然就放行了。”
“这可是大喜事,可喜可贺。”林桑晚盯着林窈,面露喜色道。
“是什么喜事?”一道清越声音自后方传来。
三人转身,只见陆家三公子眼含秋波的对林桑晚傻笑,他的身边还站着沈氏兄妹。
双方互相行完礼后,陆岑盯着林桑晚晃了神。
皇城初见那日已是惊艳,可灯火下的她,却又别有一番风味。
可林桑晚看了一眼陆岑那张泛桃花的脸,脑子里有一种想要踩上两脚的冲动。
沈司遥见到林家姐妹高兴不已,当即小跑了过去,道:“出门前我就在想会不会遇上你们,结果真遇上了。”
“出门前我也想过,当下遇上,当真欢喜。”林宜将手里的糖画拿下说道。
“这不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嘛。”陆岑也走了过来,盯着林桑晚道。
登徒子。
林桑晚无语凝噎,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沈辞,目光落在他发髻上,不见狼骨发簪。
当即转身,狠狠撞了一下陆岑,自行往前方走去。
陆岑赶忙追了上去,笑道:“林姑娘,我还未正式介绍过自己。”
未等林桑晚回话,陆岑自顾自说道:“我叫陆岑,荣国公府里的三公子,还未婚配,虽养了几房小妾,但也只是欣赏欣赏,未有肌肤之亲,听闻林府在各处相看人家,不知林姑娘觉得在下如何?”
说罢,他摆了一个自认为特别迷人的姿势。
林桑晚停下脚步,挑眉笑看他:“陆公子,还未娶正妻便有了小妾,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你放心,前两日我已将她们都遣散了。”
未等林桑晚开口,沈辞缓缓地走了过来,低沉道:“陆三。”
听到声响,陆岑当即正经起来,默默跟在四位姑娘身后。
许是乞巧节,街道两侧的商铺大多挂着各式各样的明灯。
在大堰,她见过类似的灯笼,可到底没有眼前这些精美夺目。
这些灯笼由一层薄如蝉翼的纸张精心糊制而成,其上绘有不同的图案,有龙凤呈祥的,有云纹瑞兽的,有郎情妾意互望的。
街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漆黑的夜空上已有了零星散散的明灯。
一位肤色稍黑的少年提着一盏花灯,在林窈身前立定,对着众人作了一个文士揖,而后带着羞答答的林窈走了。
至于林宜和沈司遥,则在仆从的跟随下,走进了一家胭脂铺。
而林桑晚依旧目不暇接的盯着灯笼,清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脚步慢慢的,拖拉在一行人最后面,对前面之事毫无察觉。
陆岑见她甚是喜欢,十分豪气地让仆从买了各种样式灯笼。
谁知林桑晚却一直盯着前方酒楼挂着的那盏画有女将弯弓射猛兽的花灯。
可那盏却要猜中所有谜题才能得到,林桑晚自知才学薄弱,定是拿不到,可还是微仰头,豪迈地走了过去。
她不会,可她身后的沈辞会呀。
他可是天下第一才子,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毫无悬念地,沈辞赢了。他身姿笔挺,一袭浅蓝色外袍泛着点点银光,一手提着花灯,缓缓朝她走来。他的身后是灯火璀璨的酒楼,而他背光而行,一双眸子清越如山,步履间竟有一种踏过山河般的气势,沉稳而舒缓。
林桑晚一时愣了神。
见她迟迟不接,沈辞低声说道:“你不是想要?”
一股暖流划过,林桑晚接过,眉眼弯弯,笑道:“多谢。”
他送了她一盏花灯。
陆岑见他俩对自己视若无睹,顿时憋了一口气,看了看仆从手里的明灯,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明灯,心中怨气更甚。
此时,沈司遥和林宜挑好了胭脂,寻了过来,见陆岑买了许多灯,便提议去空旷之地将灯给放了。
临走之前,林宜顺手买了可以现写的笔墨。
一行人拿着自己挑好的明灯,在空白的地方提上字,只有沈辞静静地立在稍远处,望着他们。
林桑晚朝他挥了挥手,见他没有过来的意思,便想过去。
沈司遥娇声道:“我哥从不许愿,他不信这些。”
林桑晚嗯了一声,而后低头,认认真真地写上“愿为西南风,山海任我行。”
星空宁静深邃,明灯带着期盼、祝福、愿望,缓缓升起。
林桑晚仰头望去,想起边疆的辽阔草原,大漠孤烟,忽感怅然。
“阿姐。”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旷野路边停着一辆极其讲究又极其奢华的马车。其车身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图案,车轮边缘镶嵌着金边,连马车的门扉上都镶嵌着鹅蛋大的宝石,就算是在暗淡的月光下,也闪耀着别样的光芒。
龙凤图案,只有皇亲贵胄才能用。
车旁,站着一位锦衣少年,腰系白玉,双手放在袖袍里,身架高挑纤长,如墨般漆黑的头发被玉冠高高束起,额前几缕碎发随风飘动,说不出的慵懒闲适。他就静静站着,嘴角带着笑意,看着林桑晚,连同身边的八位护卫,皆是静默沉立。
景仁帝的一众儿子中,也只有萧逾白还能在俗不可耐的华贵装饰下显得风度翩翩。
认清来人,旷野中的数人纷纷行礼。
萧逾白抬了抬手,对着林桑晚笑道:“阿姐。”
语气带了些撒娇。
每次看着萧逾白,林桑晚只会想起家中的小弟,所以从未将他当过一名男子般看待。也就不在意他长得是美是丑,只要是自家弟弟,那就都是好的。
所以在林宜她们欣赏得忘了姓甚名谁时,林桑晚将双手放在嘴边,喊道:“好弟弟,要不要一起。”
在场其他人皆是汗颜。
其实她也没想过自己为何会同萧逾白自来熟。
或许是贤妃寄往大堰州的信中,会提及这位养子,也就对他有了些喜爱,毕竟爱屋及乌。
可这个萧逾白,也确实太爱笑了,每每见到她,都是带笑的。
“恰好路过,看到阿姐,就想着过来打声招呼,一会便走。”
话落,准备上马车之际,萧逾白望了沈辞一眼,而后消失在众人眼前。
沈辞同样看了回去,仿若琉璃的淡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依旧散发着冷淡疏离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