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山 第2章 第二章

要见顾千里与青微的，是顾千里师兄，也是万剑门如今的掌门，叶九州。

顾千里父母没得早，那时候他才四五岁，凉州饥荒，饿殍遍野。

是师父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带上山的。

上了山后，师父对他很好。不过大概是他这人天生没亲长缘，没过多久，师父便去了。

当时，五大派联手，借论剑大会之机，围攻万岁山，意图撼动万剑门武林至尊位，幸而顾千里师叔江迟，千钧一发之际，剑心诀大成，这才算是解了当时之困，却又不知缘由，五大门派弗一退去，江迟即心灰意冷，再不问世间事。

五大门派退去，未必别的门派便不虎视眈眈，万剑门百年屹立，狼豺窥伺久，顾千里师父劝说未果，也是负气，说剑心诀有什么了不得的，剑心石认得你，认不得我么。当晚，便带着顾千里去了剑心石前。

至于为什么会带他去，顾千里后来十分仔仔细细的，想了很多遍，很多遍都觉得，师父应该就只是，想让他这初来乍到的乡下小子见见世面。

然而那一晚，天地高远，月明星稀，万剑门第十九代掌门时隔二十三年，再次问剑，剑心石认了当时尚不足五岁的顾千里。

剑心诀是万剑门不知哪代先祖传下来的不世剑诀，很不世，也很奇诡，无字无画，修习方法是去问问剑楼前一块大石头，石头回答了你，认了你，这剑诀法门便到了你脑子里。

不可言，不可说。

得是剑一道上最有天分的人才能得这份认可。

小顾千里刚来，哪里知道这些。

他当时只觉得周遭吵闹。

所以他问师父，师父师父，怎么总有人在讲话啊。

师父看向他，不可置信良久，继而笑，摸他的头，说好好好，咱们万剑门后继有人了。然后第二天，死于走火入魔。

师兄继任了掌门位置，对他也很好，比之师父，师兄这好之外，还要更添加一份严厉。

这么多年，如父如兄。

所以哪怕顾千里其实并不想让师兄见青微，只要他讲，他就肯定还是来。

就是有时总觉事多讽刺。

他是在师父死之后，才开始了解师父。

师父的师父也是掌门，师父是那个掌门的亲传弟子，当时的亲传弟子除师父外，还有一个，便是江迟，他们两个是一年上的山，拜的师，剑心石认了江迟，没有认他。再过一年，机缘巧合，剑心石又认下一寻常外门弟子。

这弟子说他不要。

再很多年过去，江迟的剑心诀练成了，他也说他不要。

他一生追逐一生不可得的东西，被别人弃之如弊履，同龄的人他不可望，而后边的人，又已经追上来了。

顾千一直觉得，师父其实是他逼死的。

顾千里还觉得，师兄对他，肯定也是有怨的。这种事情，谁能不怨呢，他自己都怨自己，可偏偏又是他得了剑心诀，只他得了剑心诀。压死师父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后边的人，可等师父真死了，之后十七年，又再无人于剑心石前见剑音。

所以师兄的那些好，到底是对他的呢，还是对他身上的那秘而不宣的剑心诀呢。

顾千里说不清楚。

青微也搞不清楚。

大早上的不让人睡觉，非叫人从这个山头爬上那个山头，大老远的爬来了，又闭着门不见人，说要等一等。

等等等等再等等。

日头都快到头顶了！她唇上口脂都晒化了！

但毕竟是初来乍到，她这新嫁的夫君人也还行，所以她到底是没甩脸子。

顾千里望过来，她便也笑眯眯地望回去，指着旁边那丛竹子，没话找话：“嘿这花真大。”

竹子开花，是要死了。

顾千里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要把她往旁边阴凉处拉。

才伸出手，门忽然被推开，侍剑的小童挤眉弄眼地清嗓子：“咳咳！”

果然跟着甘筠他们，就学不出来好的，这么大点孩子，也跟他们做什么见不得人事似的。

顾千里眉头皱了起来，正要开口斥责，小童手往前一伸：“掌门有请。”

话音才落，旁边青微抬腿就是进，顾千里也只好话都咽下去，跟着进，小童伸手拦他：“掌门说了，只准青微姑娘一个人进，师叔要再等等。”

青微回过头来看他。

顾千里犹豫了一下：“你自己一个人成么。”

这有什么不成的。

青微问他：“堂堂万剑门掌门，难道竟还会吃人么？”

那当然是不会。

顾千里想起来在山下初见她。对面出了名的武林高手，她也敢呛声。

她一贯什么都不怕的。

但顾千里还是把手伸了出去，于青微手背上三寸，停停又落落，最终还是覆了上去，轻轻拍了拍她手背，跟她说：“总之外边有我呢。”

如此之细心体贴、缠绵悱恻，愈发显得里头叶九州像个恶婆婆。

但天地良心，他好歹堂堂万剑门掌门，真不至于小心眼到要故意给一小姑娘下马威，实在是今年论剑大会在即，事太多了。

早上刚同千里说了要他们过来，西域那边便又来信，说今年的论剑大会，西域剑国也想参加。

中原武林久不与西域来往，谁知道他们此番想来究竟安的是什么心。他召集一群长老研讨了一个上午，也没研讨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叶九州说，还是先叫千里那媳妇进来。

可等青微真进来，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为万剑门的事操劳，又没娶妻，纵有几段姻缘，也不过露水，千里这孩子他清楚，不管初是因为什么，既带了人上山，那肯定就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他难道便用他那露水姻缘的情谊，去教他如何过日子么。

于是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什么他如今正是用功时候，你莫要老缠着他，要得体，要贤惠体贴，相夫教子……

青微在那儿听着，感觉自己不像谁家新妇，倒向是专勾人不向好处的狐狸精。

狐狸精一般都长很美的。

青微只当是在夸她，心里美滋滋，也不管面前老头儿是在说什么了，让点头就点头，让出去就出去。

就是这怎么都出去一半了，还又给叫站住？

青微回头。

“簪子！”

叶九州指着自己头顶，跟她比划，俨然一副已忍了很久的样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哪里有竖着插进去的！门带上!叫顾千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