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这时,一阵嗡鸣的提示音将琴琅思绪拉回。花了约莫十秒钟查阅了最新消息,“角色养成系统”发出惊讶的声音,同步为琴琅呈现:
【目标人物“孟逢殃”的立绘已上线。】
琴琅眼前立刻弹出一面泛着浅蓝色光芒的可触摸电子屏。
屏幕上不知何时起升起了灰雾。肉眼可见的灰色雾潮,仿佛瞬间拥有了生命一样,疯狂地聚集成一片漩涡。漩涡越来越多,越来越庞大……
随即轰然炸开,显出刀光剑影的一角。
【烽火、剑戟声、厮杀声连绵不绝,火号的黑烟摇摇欲坠,如长蛇般蜿蜒进这冷硬而沉重的夜空。
无数坐纛招展,在茫茫冰河上缓缓而行。缇骑们身披重甲,手持长枪,都低垂着头,额前被贴了符箓,却怎么遮挡不住瞳孔中跳动的幽碧鬼火。
为首一个白衣青年骑在金羁妖蛟上,头束旒冠,风姿玉质。腰间的箭匣击响鞍座,戛金敲石,锵然长鸣。
令玄门修士不适的阴气犹如江海决堤,从漫天的灰云中冲出,远远看去,如同率领了一支沉默的黑色洪流。
水波幽幽,琴琅看得真切,水底密密麻麻不知道翻覆着多少白惨惨的尸骨,每一具骸骨上都是哭嚎的鬼魂。
而这支静默的洪流,就这样碾过新鬼旧鬼的哭冤,无情地前行。】
阴兵借道,生人回避。
琴琅记得,原著里乔棠第一次遇见孟逢殃时,就是这样的场景。
孟逢殃。
修道界魔门一系——溟滓宗的掌门。乔棠因为这惊鸿一面,本以为孟逢殃是一个姿容端丽、风雅秀逸的白衣美人。后来得知其身份是魔君,对孟逢殃生出了莫大的兴趣,首次放弃摆烂,选择主动出击。
随着接触的深入,乔棠才知道孟逢殃和人相处时的那些谦逊有礼、温文尔雅只是表象,他绝对算城府深沉之辈,每次与玄门商议紧要事宜之时,处处打机锋,令众修士对他敢怒却不敢言,既头疼又惊惧。
为了摘下这朵难以接近的高岭之花,乔棠利用“万人迷系统”穿越时空,回到孟逢殃少年时期,成为他的师尊,和彼时落魄狼狈的孟逢殃开启了一段“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白月光”的救赎文学。
正因为如此,读者们在一片兴奋吱哇乱叫中认准了孟逢殃为正宫。
【为首的白衣青年忽然勒紧缰辔,蛟龙被他一扯,顺从地扭动身躯。金鞍反射出耀眼夺目的亮光,琴琅难得眯起眼,跟从着主视角渐渐看清一切。
那青年肌肤似少了分血气,苍白异常。面容端庄秀丽,一眼望去,使人联想到空庭里的皎皎玉兰。
唯一美中不足是左眼蒙着一只眼罩,让人不禁将注意力转向他的另一只眼睛。他虹膜颜色很淡,是清浅的灰色,像极了江南烟雨里微明的瓦。
那只柔和的灰眼睛自上而下、极其平静地动了动,朝屏幕投来一瞥。却因为这天然的冷调色彩,延伸出一种疏离而审视的意味,犹如俯视着底下的不速之客。
只是定睛再看,却好像坠入云雾之中,怎么也看不清楚他面目。】
画面戛然而止。
琴琅仔细打量着眼前人的相貌,确实不曾打过照面,对原主消失前说的那一句心存几分顾虑与疑惑。
琴琅原本是一个现代世界的普通人,今年刚大学毕业就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不同于乔棠那般幸运,琴琅降落的地方名为“中州”,传闻气数已尽,诸侯割据,战火连绵,不属于他熟悉的任何一个朝代。
琴琅身无长物,没有穿越者必备的系统,想要过上好日子,从泥潭挣脱出去向上爬,只有绞尽脑汁去回想、化用那些现代知识,不要命地在列国间奔走游说。
几乎跑遍中州大江南北的琴琅深谙中州之邪性,此地魑魅魍魉潜行,除拥有人道龙气加护的大陈王朝外,各地道术功法一律奔着诡异妖邪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修士们修行变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修道界大有人传言魔君孟逢殃的名号,本着几分“同乡”情谊,琴琅也听了几耳朵相关的消息。
孟逢殃虽出身中州洛京城的一个巨贾望族,但童年到青年过得凄惨无比,连孤儿都不如。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受家族重视的人,长生法修成后深窥酆都,大开鬼蜮镇杀群魔,昔日浩浩荡荡的黄泉野鬼如数在他面前俯首听令。
整个修道界都在为他而震动,不计其数、号称名门正派的修士们将孟逢□□作邪道一同打压,却无不铩羽而归,从那以后千军万马且避白衣。
直到几年后又有一颗新星的横空出世,玄门气势才渐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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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两个系统的纷争暂告一段落,有关目标人物的资料页尽数发给了琴琅。
一切像按下了播放键,整个世界刹那间回归了嘈杂。
孟逢殃有自知之明,比起这些膀大腰圆的家丁,他的力气不够大,体格不够壮,和他们正面角斗无疑是徒劳,浪费本不多的体力。
他清楚和蠢人说理,蠢人听不懂,也不会理会。虽然他在孟家之中地位并不高,是兄弟姐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向来以规治家、家法严苛的洛京孟氏,决不允许仆役之流骑在主人头上这类乖.舛伦.常的事发生。
——他只有沉住心志,撑到那个在背后,能够指使他们动凶的人到来,才有一丝翻盘的机会。
如此又挨了五六脚,孟逢殃疼得冷汗直流,脸紧紧地贴在地面,收拢的两只手臂微微颤抖着,护住怀里的东西。
“当真难缠!”其中一个家丁咂舌,他神色稍有动容,竟佩服起了孟逢殃的毅力。
其余人骂骂咧咧,混乱中不知是谁乱踢,孟逢殃倏地被一脚狠狠踹在心口,正中要害,眼帘软软地耷拉下去,呼吸更是陷入了微弱。
他死命护在怀里的东西也被粗暴地掏扯出来,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
原来是一卷由铜钱和系绳编束起来的帛书。
暗红色的系绳在重负下断裂,五枚被香烛熏得微微发黑的铜钱“叮叮”散落一地。系绳上的朱砂涂料经雨水浸泡,已成黏糊糊的一片,在泡皱的帛书上不断蔓延。
只是见到不远处走来的人影时,对孟逢殃生出一点怜惜之意的家丁立刻闭上嘴巴,换作一副讨喜模样,邀功道:“大公子。”
连成一片的雨幕里传出声短促的嗤笑声,一个身着黄衣的公子衣摆飘荡,走到孟逢殃身前。
分明没有打伞,可周围的狂暴骤雨仿佛自动避开了他,从头到脚一身干爽。琴琅观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却能做到雨不沾衣,气息连绵,双目如星辰斗转,就明白这公子已然步入“旋照”的境界。如此小的年纪可以做到修道初成,看来公子备受家中人宠爱。
与琴琅前世常见的修真小说等级不同,《登天途》的修为设定更复杂,不同境界会显示出不同的异象。大致可分为这样几个境界:
旋照,开光,融合;心动,灵寂,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合体,渡劫,大乘。大乘期往后,便是破开通天之门,飞升成仙。
“去看看是什么东西。”黄衣公子微微颔首道。
家丁连忙应声,伸到内衫左右摸索,掏出一只核桃大小的黑色圆球。
“咚”一声,圆球磕到地面,溅起水花。
外人眼中,地上的帛书仿佛对它有着特殊吸引力,圆球没有任何停歇,骨碌碌地滚到帛书前才兀然止住。随即渐渐冒出浓重的墨汁。
但琴琅和孟逢殃看得真切:这东西哪是一只圆球,分明是个身形佝偻佝的老人,干瘦得仿佛一枚果核,却有着一只最引人注目的硕大脑袋,额门高高突起,好像画像中的寿星公,仿佛下一秒就会因重心不稳而头先着地。
腥气从老人身上不断喷出,如同最劣质的墨汁,在帛书上逐渐汇聚成一枚钤印的模样。
众人耳边传来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
“……夫阴阳之气,噫而为风,升而为云,降而为雨,行乎地中,谓之生气……”①
黄衣公子抱臂听了一阵,初听还怀着几分兴趣,可没多久,他双眉越皱越紧。像没注意到孟逢殃无力搭在帛书上的手,蹬着短靴就踩了上去,用力一脚踹飞圆球,脸上尽是被人白白耽搁时间的反感和烦躁。
“蠢材,下回直接报书名。连一本《葬经》都听不出来,本少爷这些年的书喂你还不如喂狗。”
这一脚格外使劲,圆球被踹得极远,低哑的念书声顿时断开,过去三个数的时间才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响。
公子嘴上训着话,脚步不再移开,有意在孟逢殃的手上多停留。
清楚听到咔咔的骨头断裂声,孟逢殃的眼睛微微紧缩,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张开嘴下意识想叫疼,又被理智死死扼制住冲动。因他心知此人性子骄矜而愚蠢,越是喊叫求饶,只会越激发他的兴趣,最终孟逢殃只是嘴巴微动,不敢吐露半个音节。
“没劲。”似乎真感觉孟逢殃这个玩具毫无乐趣可言,公子步伐往前动了动。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杏黄纱衫子,华冠宝带,齐眉勒着一条喜报三元的抹额,上面缀着三颗圆润润,犹如奶油般的珍珠。几朵芍药花和香草簇拥着“揭车”二字,在那衣摆的角落开得热热闹闹。
琴琅很快认出了这位黄衣公子的身份,孟揭车。
洛京城在孟家治下可谓软红香土,举目皆是雕楼画舫,金粉高台,香车宝马,伶人的欢歌能彻夜不歇。
不过洛京孟氏之所以能闻名中州,不是因为其民安物阜,而是因为历代家主的风流韵事。
就说现任的这位孟家家主,孟揭车和孟逢殃共同的父亲,孟苍梧。他风流成性,平时喜欢仗着一副好皮囊寻花问柳,凭着一双含情目四处留债,直到门客们的提示变得不再隐晦,他才摸摸鼻子,表示知道收敛——此人不在洛京城玩,改成到中州各地置宅养外室。
眼下,光养在家主内院里的侍妾有七人,另有丫鬟通房十多余人,更不用提孟苍梧在外惹下的风流债,只能用“债果累累”形容。
孟逢殃便是这“债果”之一。
他的母亲白佛水曾是孟苍梧最宠爱的女子。孟家主爱屋及乌,即使孟逢殃八字弱,出生起体弱多病,时常会碰见“脏东西”,孟苍梧还是将一腔的父爱注入到他的身上,会抱着孟逢殃陪白佛水逛街游乐,逢人便指着怀中的小孩得意洋洋,笑着夸耀“(此)吾之爱子!”
白佛水死后,孟逢殃被孟苍梧牵着带回了禺谷园。
禺谷园是孟苍梧为纵情放逸,在洛京依山形水势而修筑的一座别墅,园中锦障逶迤,一派奢靡。于禺谷园宅南划出一块,名为“晰耀会馆”,是孟苍梧部下门客的处所。
孟家经商起家,孟苍梧平日忙于事务和风花雪月,与他膝下孩子并不亲近,元配妻子赵文月劝他多关心孩子,他权当耳旁风,态度敷衍得时常惹素来温和的赵夫人生气,气得最狠的一次,带了次子孟留夷回万里之外的西州娘家枯江。
孟苍梧无心哄她,那张在其他女子面前花言巧语的妙嘴,唯独在面对赵夫人失了灵。如果不是门客们尽力在二人之间周旋美言,这对早已貌合神离的夫妻怕是冷战到天荒地老。
谈起赵文月,这也是位奇人。虽然相貌不出众,家境平平,在修道世家中排不上号,但精明的头脑,决断的手段,使她在一众世家女中脱颖而出,赢得了视觉动物孟苍梧的注目,搭上修道的好风。
她一贯懂得做小伏低,长远布局,扶持着孟苍梧一步一步站稳根基,却在所有的关系网串联完后懂事地放手,开始闭门礼佛,不管曾经的部下怎样拍敲都打不开那扇朱门,似乎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次子孟留夷的教导中。
孟家培养嫡系,完全死按照兵家对为将者的五字要求:“智信仁勇严”。
每个被带回孟家的孩子,都将改掉过去的姓名,重新以他们各自选择的法器命名。并且在认祖归宗前,要经历一次检测仪式。一查血脉是否正统,是否被孤魂野鬼夺舍,二则看根骨优劣,是否能修道。
根骨中下之流的人在孟家有两条路可以走:做个红尘里的富贵闲人。或研究凡人通往修道界的唯一密码“聃文”,留在学堂,为以后的弟子开蒙。
孟逢殃资质不高,修仙无望。检测结果一出来,孟苍梧对孟逢殃逐渐冷淡,目光转向他的其他孩子。
孟揭车是孟苍梧与赵文月的第一个孩子,资质尚可,但成长时孟、赵二人疲于事务,等到忙碌完,发现他的性格已经定下来,敏感,缺爱又拧巴。赵文月不满意这个孩子,决心培养第二个。
次子孟留夷一直待在赵文月身边,平时深居简出,鲜少看到他的身影,孟苍梧听到赵文月对他的评价更多是听话,孝顺。但孟留夷是上品根骨,一出生就得到孟苍梧的瞩目,纵然在赵夫人的保护下见不上几面,孟苍梧待孟留夷格外珍重,好的资源都向他倾斜。
①出自《葬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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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生和他的弑师徒弟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