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
应雪亭睁开眼睛,听见有人哼唱的声音,他坐直了身子,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竹制小阁中,日光透过竹林从支起的窗棂处打入,风一吹,便是斑驳的竹影。
“哎!你醒啦!”大门被重重地推开,云有行探出个脑袋,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应雪亭一愣,掀开被子下床,身上沾血的衣裳已经换过了,柔软的布料贴在身上,轻盈舒适。
“我这是在哪?”
“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须弥山,”云有行一挥手,“拖你的福,咱们也是进了这玄清宗秘境来了,真可惜,你都不知道剑尊带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些人脸色有多好看!”
“剑尊?须弥山,”应雪亭慢慢地念出这两个词,心情有些复杂,“我晕倒以后发生了什么?”
“嗨,你是不知道!”
云有行很有说书的天赋,三言两语便将那天殿上发生的事情描述得活灵活现,忽略他描写顾琮玠几人时刻薄得能把自己毒死的嘴,应雪亭很快就明白了一切。
“所以你和剑尊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见过,认识?”云有行一脸的八卦,凑过来悄声发问。
“你都不知道,剑尊抱着你跟抱情郎一样!”
“???”
应雪亭满脑子问号,他大概是知道剑尊指的是宴十方,但是死在三郡城的那个宴十方和这个宴十方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他自个也没乱明白。
“要说关系的话……”应雪亭茫然地开口,“他算是我前辈,哥哥?”
“整个九州七域谁不叫剑尊一声前辈,”云有行挥了挥手,吐槽道,“还有哥哥是个什么鬼啊,你知道剑尊到现在活了多少年了吗,我算都算不清!”
“你才十八,你两是怎么凑出来的兄弟关系——”
云有行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情兄情弟吗,好在他仅存的理智拉住了他,把话又咽了下去,安慰地拍了拍应雪亭肩膀。
“好在剑尊开口,你的灵根算是有了定论了。”
云有行解释,“目前对外传出去的消息是你生来灵根内隐,才会查探不出。而后有一神秘大能布下上古大阵,献舍于你,才唤醒你的灵根。”
云有行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地引人信服,首先,据查应雪亭被正式测出灵根之前便已经分化,这不是灵根内隐是什么,没灵根不能分化,这是天道定下来的规则。
其次,那个大阵的残骸就在三郡城,甚至没被天魔给破坏掉。
一茬又一茬的阵法师们扑过去看了,几个能认出来的都确定那是上古涅槃叠云阵,唯一作用便是在天劫底下保应雪亭不死。
再次,还有修洞察之术的修士到三郡城施水月镜术。
这些人的境界可不是三郡城老城主能比的,别说画面,就是声音、灵力波动都能给查的一清二楚的。
都这样了,还是只能看出一道虚无缥缈的白影,然后就被逼得四五天睁不开眼,这不是神秘大能是什么?
最后,这个理由充分地展示了凡人要长出灵根有多难——自个本身得有,还要有神秘大能为你献出一切,还得挨过天劫。
条条框框的,足够打消那些想给自己,自家后辈长条好灵根的主意。
“总之,”云有行总结,“你以后就是正经的天才,可以放心的修炼啦。”
“要是有人不服,你就让他来找剑尊,弄不死他呀的!”云有行一挥衣袖,豪气万千。
应雪亭:“…………”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你刚刚说我们,除了你,还有谁在这须弥山。”
“张绪风啦,”云有行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他这人生来剑骨,却一直找不准自己的剑道在何处。”
“仙盟擅剑的修士能教的都教了,没用,道又不是灵石,拿来就能用的,得靠自己悟。”
云有行指尖幻化出玄清宗山门前那尊巨石的影子,“一直到他到玄清宗见到这剑石之后,才坐而悟道,剑道大成。”
“剑石乃剑尊所留,于是张绪风便单方面拜剑尊为师,自诩为半徒,天道见证,降下盟约。因为他这事,我们有时候面对玄清宗,都不好意思撕破脸。”
“所以,”应雪亭想到云有行嘴中天地为之变色的一剑,“他这是又有所感了?”
“不错,”云有行点点头,“那时候殿内一个个见了鬼一样,只有张绪风啪一身坐地上就开始顿悟了。”
“这种情况也不能把人送回仙盟去,留在玄清宗又怕顾琮玠那个阴险小人,于是剑尊就把他拎到这来了。”
云有行往窗外一指,竹林当中还有一小屋,灵力波动极大。
“呀,”云有行一愣,“这是要突破到出窍期了,你先休息着,我过去看看。”
说完,他便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出,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应雪亭收回视线,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见不到宴十方就算了,六六呢?
谁把他的六六揣走了?
…………
“死骗子,大骗子!你欺负我,还不给我饭吃!我这辈子都不要跟你回去!我就要待在小雪身边!”
竹林尽头有一大殿,六六愤怒地飞在半空,气得直骂。
它面前坐着一男子,长眉入鬓,唇直如峰,浓而卷翘的睫毛在他垂眸时遮住那冰冷的眸光,在微凹的眼眶下扫出一片深色的阴影,愈发显得旁边的鼻梁直而挺。
配着那紫金的发冠和繁复绣满法纹的玄色长袍,只让人觉得这人冷漠而克制,难以接近。
若说三郡城里的残魂宴十方是清隽,眼前的剑尊就是锐利。
“你还换了张脸!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宿主了!”
六六偷偷地抬眼瞥他,只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凭心而论,这张脸非常的优秀,十分的精彩,但是任何人注意到他时,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脸上,只会被那久居高位的气势给震住,不敢多看。
“行了,”宴十方捏住乱飞的小团子,“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第十遍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点了点头,“我和你说的那个宴十方是同一个人,至于外貌,你少管我。”
“行吧,”六六有点不敢这这个性情面貌都大变的宿主面前撒野,但它还是倔强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服。
“那小雪醒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把我也拉走!”
它还想当小雪睁眼第一个看见的活物呢!
“呵。”宴十方凉凉地瞥了它一眼,没说话,但那点意思表现得淋漓尽致。
白日做梦!
六六气得破防,就在这时候,殿内忽然出现一道虚影,女子欺霜赛雪,美若天仙,正是玄清宗第两百三十一代宗主,姜若水。
“尊上,”姜若水神色淡然,“已经向九州七域各大势力通知您要收徒的消息了,据天机阁阁主所推演,典礼定在了下月初二。”
“嗯?收徒,你要收谁为徒?”六六又好奇地飘过来了。
“很好,”宴十方没理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告诉他们,要是不想来,我也可以去他们家里转转。”
姜若水:“…………”
饶是她这般冷淡的性子,也难免对这句话感到无语。
剑尊地位凌驾于九州七域任何人之上,他要收徒,便是给整个修真界找了个活祖宗。
你说收就收吧,不说收化神期大能,就是收收别的擅长剑道的合体期大乘期也行,偏偏收的是一个刚刚开始修炼的,十八岁的少年。
消息传出去,无数人都震掉了下巴,有些夸张点的地方,已经开始把应雪亭当做福星来拜,百思奇想只为明白,这人倒地为什么,这么幸运!
他是什么天道的亲儿子吗,先是被不知名大能献舍,后是被绝世强者收入门下的?
姜若水难得地感到了心累,不过她并未多说什么,应是之后便消失在了须弥山内。
相信宴十方这话传出去之后,那些不管本来想不想来的势力,都要捏着鼻子,带着大礼来了。
“好了,”宴十方瞥了眼不思其解的六六,只觉得这系统真是笨得出奇。
“该去邀请大典的另一位主人公了。”他扬唇笑笑,一闪身消失在了大殿之内。
“不是,等等!”六六瞪大了眼睛追了出去,“你是说小雪?!”
“不是哥!”它一脸的震撼,“你问过小雪了吗你就收,先斩后奏啊喂!不要脸!”
…………
张绪风那边动静很大,应雪亭想了想,抬脚顺着小路,朝竹林深处走去。
他脸上的那些红纹早在灵根塑成的那一刻便消散不见,少年身形瘦削,肌肤白净如玉,墨发似锦,碧绿的眼睛和绝艳的面容能吸引住所有人目光。
他从竹林里走过,溪流里的灵鱼,竹枝间的小兽都探出头来,悄悄地瞥着他。
“什么小公主。”宴十方远远地注视到这一幕,忍不住轻笑出声,气势外放,那些鱼啊鸟啊,都受惊地跑离了。
“好久不见,”他半靠在一支丈粗的灵竹上,言语说不上亲切,语调里却有些亲昵,“怎么不穿外袍,还不穿鞋。”
应雪亭定定地看着他,视线落在那不熟悉的眉眼之上,半响才移开,“山上不冷。”
宴十方之前为他幻化出的那件法袍,自他消失后便成了普通的衣裳,顾琮玠挟持他的时候,匕首划破了。
之后应雪亭穿的一直是仙盟弟子给他找的衣服,那件破了的衣服他舍不得丢,看着又难过,便收在了随身的包裹里,醒来以后就不见了。
想了想,应雪亭直接问,“我的包裹呢?”
宴十方神情一滞,快步走上前把他忽地懒腰抱起,剑意一闪,旁边的灵竹便拦腰折断,露出光滑的切面来。
他把少年放在上面坐好,才一扭头,“丢了。”
“…………”应雪亭定定地看着他,半响一伸手,“我不信,衣服,给我。”
宴十方:“…………”
他没好气地笑笑,扯过人手,把一枚纳虚戒给人戴上,里面放着一件破了洞的法衣,“你就欺负我吧。”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应雪亭额角青筋直跳,直截了当地问,“说吧,为什么骗我。”
“我娘……”他低垂起眼,“其实根本没派人找过我。”
“……”宴十方又叹了口气,捧着人脸给人捧起来,应雪亭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他,眼里只有两个字,解释。
“我和你认识的那个宴十方,记忆并不相通,”剑尊慢慢地开口,“化身,切片?总归我们是一个人,但是是一个人的不同部分。”
“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和你说,是你生母派来的。”
“……”应雪亭沉默片刻,“那究竟有几个你,我了解过一些消息,修真界没有人像你这样的。”
便是化身,也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这么强大的才对,宴十方的力量,真的是此方世界应该存在的吗?
“那得问其他我了,”剑尊耸耸肩,“我是真不知道,说不定是有一个我发疯,把自己灵魂切吧切吧切成了几片,又长成不同的身体呢。”
“疼吗?”应雪亭忽然抚上他的脸,眉心微皱,“切割灵魂……不疼吗?”
“…………”宴十方忽地愣住了。
他不知道,但是想来应该是疼的。天道不允许剑尊的存在,于是他一直沉睡在这座须弥山上,身上衣袍上的那些繁复的法纹,便是用来压制他,使他沉眠的。
切割灵魂,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宴十方知道自己是其中的一片残魂,也知道世界上存在不同的自己。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记忆的最初,地球上一个游戏的玩家疯狂地迷恋上了剧情里的反派,机缘巧合之下,他穿越了,遇到了自己人生的主角,两人相知,相守,形影不离。
可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宴十方初醒的时候,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他遵从本心闯入殿中,遇见了满身是血的少年。
看见那人的一瞬间,灵魂深处弥漫起了无尽的欢欣与苦楚,好像是把他从一个夜幕下游荡着的孤魂野鬼变成了有七情六欲,知喜怒哀乐的人。
活着,这便是活着的感觉。
那一刻宴十方便明白了,只有这个人,才能让他这么欢兴雀跃,色授魂与,也只有这个人出事了,才能让他这般的癫狂若痴,疯魔似鬼。
“你怎么哭了!”竹林里,应雪亭忽然就慌了,他从那断竹上站起,细白的指尖去抚那人的眼泪。
“对不起,”少年慌乱得满面通红,一直以来都是他老在宴十方面前哭,在宴十方面前狼狈得不成样子。
可看见他落泪的时候,应雪亭竟觉得心底慌乱得难受。
“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我不该提起这个的,”应雪亭抿抿唇,试探着把人抱住,“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嗯,”宴十方眨眨眼睛,泪水从那微陷的眼窝里流下,他不管不顾地把头埋到少年怀里,单方面地下了定论,“都是你的错。”
你怎么能就这么,轻飘飘的离开我?
我们说好了一直在一起的。
“你要补偿我。”宴十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