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花虽是个市井粗俗妇人,但对孩子的事从不含糊,无论柳恒清如何劝说,她都坚决要亲自送他去蓬莱山。
“你是嫌你娘上不了台面,会害你被未来的师兄师弟笑话是不是?”
“不是!我娘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嫌弃自己也不能嫌弃您呀。只是这路途遥远,孩儿怕您累着。”柳恒清近乎谄媚道,但其实他的确是不希望柳如花被蓬莱仙山的人看到。
上一世那些人只见过柳如花一面就记住了这个女人,在柳恒清被诬陷杀害掌门后,更是一路找到了柳家村,放了那场火。
即使柳如花现在就站在柳恒清身边,可再次回想起这件事,他的心依旧一阵酸涩抽痛。他垂下头,不自觉将拳头握紧,眼神也变得阴鸷深沉:他必须得想个办法把柳如花弄回家才行。
柳如花则冲他翻了个白眼。她觉得从早上起看自己儿子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就像是……换了个人?
思及此,柳如花忽然警觉起来。她虽不懂修仙,但陪了儿子这么多年也耳濡目染了不少,似乎曾听他提过有一个什么术法,能把人变成另一个人……
柳恒清对亲娘的所思所想浑然不知,不经意对上她严厉审视的目光,不由得一怔:“娘,怎么了?”
柳如花立刻变脸,神色自若道:“没怎么,看你脸肿了。”
柳恒清捂着自己左脸皱眉道:“您也真是的,两回都打同一边,能不肿吗?本来单凭这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脸就够我进蓬莱仙山了,如今您这一打,我看悬咯。”
“悬你个棒槌!你那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师父不是说你根骨奇佳、是个千年一遇的旷世奇才?我就是把你脸挠花了你也能进蓬莱仙山。”
“您都说他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了,还信他的话啊?”柳恒清笑道。想起他的瓶子师父,他的心情依旧有些复杂,此时此刻的他大约还在无拘无束地云游四方,完全不知道几年后自己的门派会有一场可怕的腥风血雨。
不过,如今重来一次,柳恒清一定会赶在那些人动手之前,先下手为强,决不让师父晚年还不得安生,也算是尽了他的一点孝心。
柳恒清上辈子短短二十五年,最在乎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他娘,一个是师兄,还有一个就是瓶子师父。
瓶子师父长得瘦瘦巴巴,眼眶凹陷嘴唇干裂,一副饿死鬼的模样,任谁一眼看去也不会觉得他是个世外高人。
柳恒清五岁那年,瓶子师父饿晕在他家后门,他一碗稀粥灌下去,人才悠悠醒转。
瓶子师父醒后,瞪着柳恒清半晌,然后说出了一句全天下骗子的通用话术:“少年,我看你根骨奇佳,是个练武奇才,不如跟着我学……”
他话没说完,柳如花已经扛着扫帚劈头盖脸打来。瓶子师父看着瘦巴,身手还真是不错,柳如花挥舞了半天,愣是一下没打到他,反而自己气得够呛。柳恒清站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不停地鼓掌叫好。
瓶子师父躲避的间隙还有功夫冲他嘚瑟:“如何?是不是觉得很帅,跟我修仙去吧。”
柳恒清平日里被他娘一柄扫帚打得屁滚尿流,一见这臭老道有这本事立刻点头。
“修你个头!死老头子,我儿见你快死了好心给你口粥喝,你竟想拐了他去练杂耍,赶紧给老娘滚!”柳如花暴躁大吼道。
“此言差矣,”瓶子师父一手抓住扫帚,一手伸出一根手指,高深莫测地摇了摇,道,“贫道刚刚可没有快死了,修仙之人辟谷是常事,哪儿那么容易饿死。贫道不过是云游经过这个村子,昨夜靠着您家后门赏月赏睡着罢了。您的小公子善良,给贫道一碗米粥喝,这其中虽有误会,但贫道也想谢谢他。贫道是个正儿八经的修仙人,过去也是正统门派出身,绝不是搞杂耍的。”
“我管你到底是干嘛的,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告诉你,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他是要给我养老送终的,跟着你……”柳如花十分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跟着你,他自己都得喝西北风,到时候老娘死了都没人替我收尸。”
瓶子师父忍不住皱皱眉,心道这女人模样娇媚,可惜有些肤浅……他清清嗓子,道:“夫人您恐怕有些误解,贫道虽自称贫道,但和‘贫’可没什么关系。”
他手伸进衣袖里掏了掏,片刻后伸到柳如花面前,掌心摊开,一枚金元宝赫然出现在母子俩眼前。
柳如花顿时两眼放光,但又立刻警觉起来,将柳恒清护在身后,道:“你到底什么人?来做什么?”她虽爱财,但从不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瓶子师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捋着长须道:“夫人莫怕,贫道如今不过是个四处游历的散修罢了。贫道与小公子有缘,是真心想收他为徒教他本事的。至于给您养老送终,您放心,小公子本就是个千年难遇的奇才,再经过贫道教诲,他日后必定风光无限。”
柳如花并不信,但柳恒清死缠烂打要学。不管日后能不能风光无限,能躲柳如花的扫帚这一点已经够吸引他了。
柳恒清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瓶子师父在他即将挨打之际给了柳如花一碇银元宝,并说只要柳恒清跟着他学修仙,以后每半年都给柳如花一碇银元宝。
柳如花不是那贪便宜没脑子的人,并不肯要,臭老道也不勉强,但之后每日清晨都会出现在她家后门,带着柳恒清去河边修炼,这一带就是十年。
年初那会儿,师父说他在此停留了太久,打算再去云游四方,至于柳恒清,师父说凭他如今的本事,几大修仙门派任他挑选,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师父临走前,柳恒清还问了他的名字:“若是日后,门派里的师兄弟觉得我厉害,来问我跟谁学的,我总不能告诉他们是瓶子师父吧?”
瓶子师父一如既往地捋着长须,笑得高深莫测,什么话也没有说。
后来柳恒清才明白,师从何处根本用不着问,招式一出世人便知晓了。
回忆往昔回忆了半晌,柳恒清算算时间他们也快到蓬莱仙山了。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撩起帘子,手里捏了个诀,一道光打在了车夫的肚子上,车夫立时一连崩了好几个响屁,马车的门帘都被吹了起来。
柳如花捂着口鼻翻着白眼:“师傅,你这怎么回事啊?”
“哎哟,哎哟……我这肚子,不知怎的,哎哟……突然好疼啊。”车夫疼得五官拧作一团,哪儿还有功夫驾车,连忙拉住缰绳,停在了路边。
母子俩跳下车,柳如花看了眼天,有些着急道:“初选马上就该开始了。”
“娘,要不我自己去吧,我御剑一眨眼就到蓬莱仙山了。”柳恒清道。
“不行,到时候那些人看你自己一个人去,该笑话你了。”柳如花道。
柳恒清没有爹,因为这事儿从小没少被欺负,柳如花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他轻叹道:“娘,没事的。等拜入师门,大家凭本事说话,我看谁敢笑话我。”
柳如花始终皱着眉。今天是儿子初选,意义重大,她是真想亲自送柳恒清去,但看车夫疼得呲牙咧嘴也实在是放心不下,她纠结许久,终于决定松口让柳恒清自己御剑去得了。
她正要开口,忽闻一道清冽温和的嗓音远远传来:“几位可是遇到了麻烦?”
柳恒清听见这声音,身形猛地一僵。
这个声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清冽如泉温和如水,曾在柳恒清最孤寂的时候在他耳畔徘徊,为他驱散那些挥之不去的梦魇,可后来,也成了让他日夜难眠的魔音。
这声音,属于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