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柳未夏抬手捂住嘴轻咳凑,沉闷的咳声从胸腔迸发,眼角不得已绪上泪花。
眼泪顺着惨败的脸颊滑落,无声抬眸,柳未夏不甘心地再一次追问:“谢师兄这样看我,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会添乱的麻烦?”
谢余寒不语,他情绪波动不大,相比起来反而像是女孩不讲道理。
“难道不是么。”他蹙眉,“你本就不该在道苍宗,如今又在宗门内频繁滋事,长老不会留你。”
“到底是长老不会留我,还是师兄不想我在。”柳未夏指节捏的咯咯作响,隐约浮出怒意。
谢余寒不答,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柳未夏抬起手臂露出受伤的一截手腕,没有包扎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伸长递到他面前。
柳未夏冷笑:“谢师兄避我如蛇蝎,是因为我为柳未夏这个叛徒说过几句好话,又纠缠着你。”
她动作粗暴,伤口流出一大片血,谢余寒看到撕开纱布下血淋淋地伤口,不屑的神情一怔。
“李旬多次报复,只为出那断剑的恶气。谁不知断剑是因为他一人失误。”袖口盖住伤口,她眉头也不皱一下:“断他的剑不对,难道诬陷旁人欺辱欺辱弱小就对了?”
“师兄难道感受不到周围的气息么?”
即将元婴中期的他对某些方面感知力很强,比如空气中稀薄但血腥味,再比如周围小小的灵力波动。
修真界一个时期就是一段极大的跨越,元婴初期和元婴中期有明显的差别,和筑基期弟子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柳未夏如今的身体还未筑基。
现在她感受不到周围灵力的波动,但多年经验在身,她知道李旬一众人离开时定然会有灵力波动。
定然还不小。
谢余寒垂眸心中思索。
“不信便罢了。”柳未夏答。
谢余寒从不听人解释。
此事道苍宗无人不知。
转身关门之际,最后一丝阳光将要隔绝,一只手伸出挡住。是谢余寒,他说;“抱歉,我会重新查证。”
柳未夏关门的动作停住,眼中划过一抹不可置信的愕然,随机变成一丝被玩笑的愠怒。
上一世,谢余寒从未听过她的解释。
谢余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他明知柳未夏说的真假不定,看到她垂下的眼睛时,却摁下喉头的质问,变了话语。
一句话硬生生变了意思,不止柳未夏,出口那一刻谢余寒自己也僵住。
不该如此。
只有短暂的沉默,女孩几乎转眼就换了幅面孔,对他笑面如花。
“师兄是醉酒昏了头么?”柳未明明笑着,笑意却无比嘲讽。
“师兄是醉酒昏头了?”
记忆中少女模样的柳未夏晃晃手中酒坛,光打在她的眉目上,如红梅盛放般添了几分娇俏。
再次晃神,眼前人的面容变成如今的“柳意”。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柳未夏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个判出师门的叛徒。
他一言不发,神色愈发像极寒之的凛冽寒风。
*
谢余寒离开后,留下一瓶治疗伤口的金疮药,白瓷瓶落在桌上发出叮咛脆响。谢余寒什么都没说,留下一瓶药便离开了。
药瓶很好看,瓶身雕刻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
这瓶子柳未夏见过,师兄最爱用它来装丹药,繁复的雕刻在瓶身,一看便价值不菲。
曾经柳未夏无论如何向谢余寒索都惨遭拒绝,却没想到现在以这种方式得到了。
她倒出一些,抹上伤口,肉眼可见的,溃烂的伤口上结痂以极快的速度脱落,嫩肉暴露在空气中,换一个人就会不忍直视。
手臂伤并不重,金疮药敷半个时辰就能阻止恶化。
最严重的是腿上,撩开裙角一阵青红交加,一旦活动膝盖骨骼和整个小腿,不断的痛感钻入心窝。
柳未夏左右打量下去,再这么放两天腿就要废了。
李旬下手很重,其余地方的伤口没有破皮,只有腿上伤到了筋骨,要么静养多日要么等着腿废。
柳未夏轻嗤,腿废自然不可能,医修所处的辛夷山地势极好,有山有水有灵力滋养,草药在辛夷山生长的郁郁葱葱,堪称茂盛。
外门弟子所处的外峰和辛夷山差了好几个山头,御剑半个时辰便到了,柳意入门到现在也只是练气初期,连筑基都难,灵剑自然没有。
而从外峰走到辛夷山,足足需要两日。
真走上两日,她的腿不废也残。
谁能想到她居然也要为没有灵剑而犯难了。
道苍宗的一些东西就像是生锈的古董,好看但难用。但对于各门弟子的出行考虑的还是比较周全。
道苍宗每个山峰坐落一个小道场,为弟子习武练剑时方便,道场旁有一个红木小亭,时常有仙鹤飞落。没有灵剑的弟子得以乘坐仙鹤离开。
而仙鹤只在每日辰时与未时出现,在小亭内食用一日二餐。
柳未夏去到凉亭时,十几余名弟子穿戴整齐比试。她特意卡着时间,走到凉亭时仙鹤正好落下,走到旁边的溪边躬身饮水。
道苍宗仙鹤养的很好,一身白羽优雅矜贵。
仙鹤饮完溪水,径直走到她身边,长长的脖子蹭她的面颊。
柳未夏摸了一把白鹤脑袋,纵身一跃到鹤背上,仙鹤高亢长鸣一声,振翅飞向天空,往辛夷山方向去。
地上几个弟子看到这一幕啧啧称奇:“仙鹤从来都是独行,还是第一次主动亲近别人。”
其中李旬站在人群中央,和他一起的小弟看到这一幕灵机一动:“李少爷,她要往辛夷山去,要不要找人”那人陡然浮出一抹轻浮的笑:“帮帮她?”
李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径直离开。小弟望着仙鹤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仙鹤落地,柳未夏拍拍衣服跳下去,鹤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柔顺的羽毛在手心划过,她顺势摸了一把。
鹤低低地呜咽,直到在她身边蹭了个够,才依依不舍地飞走。
柳未夏闻闻衣袖,怀疑自己现在满身鹤味。
辛夷山不似从前时那般遍地草药,栅栏框起大片草药地,中间隔出一条小路,像是人间种的田园般整齐。
看惯了粗狂的草药山,如今这样规整还真是惊讶。
“柳意!”
拿着锄头挖草药的小女修一抬眼看到她,顾不得满头大汗,扔下锄头跑过来:“你怎么来了。”
柳意有一个时常互通书信的医修朋友,家里的丹药都是从医修那里拿的,看来就是她。
柳未夏环顾一圈,没看到一个人:“怎么就你一个?”
辛夷山最属药草珍贵,那么大一片药田只有一个外门弟子看护,除非是长老失心疯了。
凌瑶抹掉汗水跑来,眼睛在日光下亮晶晶的:“师兄师姐都有事情,我就帮她们一起做了。”
柳未夏眉头一皱。
什么事情能放下他们视若珍宝的草药,辛夷山长老终于吃药吃出病了?
“我时间宽裕,帮帮忙也没什么的。”凌瑶打着哈哈:“这次来辛夷山,是有进展了么。”
凌瑶冲她眨眨眼。
柳未夏不明白,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凌瑶再次眨眼,眼里的八卦就要溢出来了。
“……”
片刻。
柳未夏快步走在前面,凌瑶在后面道歉:“我以为你是有进展了才过来的,没想到谢师兄这么不近人情……诶,柳意等等我呀!”
药堂。
凌瑶介绍药宗的一草一木,说到草药时神采飞扬,柳未夏静静听着,不一会儿二人到了药堂。
今日药堂人烟稀少,凌瑶说宗门就要剧情选拔,大家都在修炼,出来的人自然少。
抓药弟子是个不大的少年,头发全部束起冠在头顶,手上拿着一本书慢悠悠翻阅,对在药柜前寻找药材的弟子不闻不问。
据凌瑶说,那少年叫李或,不知为何被掌事师兄安排进药房,原先的药房师兄反去看护草药了。
李或一眼不看,随他在药柜前翻找需要的草药,捧着手中画本看得尽兴,没有要管的意思。
柳未夏眸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不满。
上前至柜前,她搁下仅有的二两银子:“师兄,抓一两红花。”
她声音不轻不重,恰好整个屋内的人都能听见,柜台内的人没有半分反应,哗啦啦的翻书声响彻药堂。
柳未夏手腕一动,眨眼间飞出去一个细小的石子。
李或“哎呦”一声,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指着她:“你做什么打我?”
凌瑶一脸茫然地左右扭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柳未夏点点桌上的东西,几块碎银在指尖滚动,她佯装不知:“师兄说什么?我来抓药,刚搁下银子。”
装无辜这种事柳未夏可谓炉火纯青,即使眉眼锋利也因她极好的演技变得柔和些许,李或笃定的态度也因此转为疑惑。
难道真的不是她?
李或狐疑:“真不是你?”
柳未夏极其真诚:“师妹等着抓药呢,怎么会戏耍师兄。”
李或轻咳一句,想为自己刚才的冒失找回场面。
他一扫桌上可怜的碎银,想起有人的吩咐,立马打气十二分精神,语气刻薄:“银钱不够,药堂的药材可没师妹这么穷酸。”
他洋洋得意,面色不屑看着柳未夏,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也敢弄断我哥的灵剑,他要给她好看!
但没想到柳未夏异常平静:“师兄的意思是,不卖?”
她忽然一问,李或生怕对方占到话头,立马道:“对!不卖!”
凌瑶第一次见这样明目张胆地针对,冲上前想要理论,但笨嘴拙舌最终只憋出来一句:“李师兄你这是欺负人!”
李或哈哈大笑:“师妹穷苦买不起药材,怎么能算我欺负你呢?”
凌瑶气的满面通红,说不出一句话。
柳未夏拉开她,眉眼间愈发冷漠,那一瞬间李或觉得自己被刀子剜了一下,想到那人的吩咐又壮起胆子:“看什么看,听说师妹很喜欢粘着谢师兄,怎么也不会想到谢师兄如今有了心仪的人,还陪轻薇师姐一起挑簪子吧!”
柳未夏不知道他是如何完成这跳跃的话题,但李或的针对性很强,她们之前从未见过,这次显然是得了别人的意思给她难堪。
她心说柳意在道苍宗过的这样艰难。
若是传出去,道苍宗地好名声全毁了。
周围人面面相觑,最终有两三个上前劝说:“李师兄,你这话有些过了。”
“滚一边去!在这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李或心中得意正盛,猛然被人打断怒气烧起,超周围人吼道。
李或得意洋洋,丝毫没意识到周围噤若寒蝉的气氛,不消片刻,李或笑僵在脸上,狂妄全部消失变成惶恐:“谢师兄!”
周围弟子一齐躬身作揖:“谢师兄。”
“为何喧闹?”
一股冷气从门口飘入屋内,来人一身寒意,好似从冰川中刚捞上来一样刺骨,狭长的眼睛扫了众人一圈,略过某个人时停顿一下。
——是谢余寒。
凌瑶一脸惊诧,袖中手指不停扯柳未夏袖摆的衣裳。
谢师兄不应该在陪轻薇师姐么,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