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域活过来了。”许澈支起身。
季浮生笑:“这不是你想见到的?”
生魂落入诡域,就像蜘蛛织网,蚊虫撞进网里。诡域活过来,就是诡域逐步展露出它恐怖狰狞的一面。蜘蛛收网,网中猎物垂死挣扎。
下一步,要出人命了。
“在这待着。”许澈道:“尽量待在边缘地区,远离诡域的危险地带。我去除妖,杀了诡域的妖邪,咱们就能出来。”
“这恐怕不是边缘地带。”季浮生道:“记得刚醒那会,有东西敲门吗?”
季浮生指指门外:“它敲了门,咱们可是没应呢。你说,它会不会还在外面等着?”
许澈没应。两人安静下来,看着房门。房门上用红绳挂着柄桃木剑,看着粗制滥造,想来是哪里买的地摊货。
隔着房门,好像真有个人趴在门边,一直在侧着耳朵听他们讲话。
季浮生缓步走到门边,蹲下身,贴着门上的一个小缝往外看,打算观察屋外的情况。
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现在是晚上?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季浮生眨眨眼,仔细向外看去。而后他看见那片黑色缓缓地动了动,一片混着红色血丝的白色露出来。
黑色的瞳仁转动一下,然后死死盯着季浮生。
那是一个人的眼睛。
季浮生面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看见,退后两步,退到从门缝无法看见的角落。
许澈疑惑地歪头看他,季浮生摆手示意许澈等着。
只听门外沙沙作响,片刻门外传来尖细沙哑的笑声:“你在看我,我看见你了!”
季浮生盯着门一言不发。不一会,一个女声高声叫骂道:“小疯子,又鬼上身了!滚过来,离客人远点!”
推搡拉扯声在门外响起,不时有拳拳到肉的殴打声。不一会,殴打声停了,那个女人的声音重新响起,带了和蔼的笑音:“小孩子不懂事,别跟她计较,两位客人,出来吃饭吧。”
季浮生没有搭话。暗红色的血隔着门缝流进来,他沉着脸,暗自猜想这个女人到底对那女孩做了什么,血才会从门那边一直流到这边。
“两位?出来吧?”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季浮生依旧不应。随后敲门声越发凶狠,门砰砰震动着,门框的一层尘土都被震了下来。
眼看门锁摇摇欲坠,再不制止门就要被暴力破开,许澈深吸一口气,手中灵气汇聚。一柄剑的模样在他手中成型,许澈提着剑就打算推门杀出去。
“喂。”季浮生拦着他,轻声呵斥:“你们斩鬼人能不能别这样?好战分子似的,你们打起来,没考虑过我的死活?”一点都不小心,自己的命都不爱惜。季浮生咬牙,心想要是回到最初遇见的时候,他应该只当眼瞎,丢这小子去死。
许澈瞥他一眼,似乎在问,鬼在外面敲门,都要闯进来了,不动手还能怎么办。
季浮生冲门外道:“再敲,门上挂的桃木剑掉下来,就不止是你的女儿鬼上身了。”
撞门声骤然而止。
季浮生突然觉得好笑,门外的八成不是人,这诡域里的规则倒是有趣,怎么,鬼也会害怕鬼上身?
不过就像之前说的,妖邪有他们怪异的行事逻辑,他们认为自己是人,就会做出他们逻辑中人会做的事。即使这种模仿过于拙劣,从种种细节中透露出令人不安的异常,在没被戳穿之前,他们也依旧会模仿。
果然,那个女声咬着牙强笑道:“好,好,不想出来,随你们的便。”
脚步声哒哒的,听起来女人渐渐远去了。
但季浮生没有推门出去,他屏住呼吸,轻轻俯身,从底下的门缝往外看去。
一双脚倒着,逐渐靠过来,没发出任何声音。
那双脚背对着门站定,季浮生突然想起来,鬼是双脚倒着走路的。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副诡异的场景。那女人直直立着,贴在门边,双脚倒长,先发出声音假装离开,又脱了鞋子,悄悄凑上前来,等着季浮生开门。那双指甲涂红的脚背对着门,脚上沾了泥土和暗色的血。
片刻,门外窸窸窣窣的,那女人久久不见季浮生开门,等不及地蹲下身,头发垂下来。打算隔着门缝往里看。
在她与自己隔着门缝对视之前,季浮生拽着许澈,悄无声息退回角落。
许澈被季浮生捂着嘴,挣扎两下,没挣脱,两个大男人颇憋屈地挤在一起,背贴墙,肩膀挤着肩膀。
季浮生心跳很快,生怕女人闯进来,许澈一言不合冲上去就打,自己收服妖邪的计划就毁于一旦了。
幸好那东西智商不高,找不到房间里的人,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起身走了。
季浮生听了好一会,再趴着门缝去看,门外空无一人,只留一摊干涸的褐色的血。
“行了。”季浮生缓口气,许澈朝他伸手,季浮生拉着许澈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许澈不太高兴的样子:“走吗?”
季浮生静了会,就在许澈以为他还有什么事没做的时候,季浮生突兀道:“你是不是又要说我胆小怕事?”
“我没有说过。”许澈道:“我行事确实激进了点,可我只是想尽快解决妖邪,在诡域里多待一秒都有危险,何不早点解决?”
“万一你除不掉呢?万一你在驱邪的过程中,我,还有那个不知在哪的医生,我们这些个普通人都死了呢?”季浮生有点生气了,语速很快:“你没有考虑过普通人,你只想着驱邪,做你自以为正义的事,对不对?”
就像之前杀了我那样,弃多年情意于不顾,做你自以为正义的事。
许澈表情有点困惑:“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以为……”
以为我是个不惧生死的好人?因为我救了你?可你知道我的真面目,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季浮生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归根到底,咱俩也不太熟。”
“你误会了,我……”许澈要解释什么。
水缸那边又哗啦一声响。
两人同时看过去,水缸里已经空无一物。缸里两条锦鲤,此时全不见了。
水里泡着一点白色,季浮生凑过去看,发现是半个鱼头。上面那只鱼眼睛,死不瞑目地睁着,越看越觉得与人眼类似。
季浮生看了会,那鱼眼中的黑色瞳仁一点点转过来,直直盯着季浮生。
季浮生:“……”
被鱼眼这样盯着很反胃,他扭头忽视,许澈随手捞起来,将那鱼头插在门上挂着的桃木剑尖上。
鱼眼转而盯着许澈,目光透出幽怨。
季浮生:不礼貌吧?
许澈:它吓人,更不礼貌。
季浮生笑了,那双总是怏怏不乐的下垂眼终于眯起来。许澈勾着嘴角,把一东西递给许澈:“给。”
季浮生接过来,是块金麒麟,红线缠着麒麟的四爪。
“我没打算扔开你等死。”许澈道:“保命的,一次性,你躲着点,不会有事的。”
“护命的器?”季浮生拿着它翻看,做工精致,是难得的宝贝,许澈出手可真大方。
“一起走吧,找那医生。放心好了,我不会轻易打起来。”许澈拉开门:“进到这里,你是想找他?”
季浮生跟在许澈身后。的确,一开始是他看见了那个医生,他追过来,许澈只是被他牵连着误入诡域。
“别担心。”许澈见季浮生不语,以为他还怕着,安慰道:“其实我挺厉害的。”
门开了,他们似乎是在一个仿古大宅院中,两人的卧室是侧院,外面建筑陈设相当华丽,各处挂着大红灯笼,院墙贴着红纸囍字,连卧房门口的枯树上都挂了一串红灯笼。
几只乌鸦站在枯树上,歪着头观察他们二人。
“谁要结婚?”季浮生问。他回头看卧室门,发现门上贴着一张白色的囍字。
“弄成这鬼样子,说不定要结婚的那个就是幕后boss。”许澈道。他看见了卧室门上的白色囍字,啧一声,随手扯下来。
季浮生:“……白底囍字,办丧事才用。”
许澈:“嗯,冥婚会用白底黑色的喜字。这家不是要结婚?说不准是给死人娶媳妇。”
许澈奇道:“处处挂红灯笼,贴红喜字,在咱们房门口贴白的?反了吧,咱们可是活人。”
季浮生:“诡域里全是死人,他们是主人,咱们这些活人才是客。”
许澈点点头:“唔,你懂得挺多的。”
好像有点穿帮了,他人设是个不了解驱邪的器师。季浮生心里冒汗,找补道:“之前对这些挺感兴趣,说起来,我成为器师的原因,就是觉得这些灵啊器的挺有趣。”
许澈把白囍字递给季浮生:“看这个。”
季浮生接过去,发现那张白纸背面用碳笔手写了一串繁体字。
“昔为倡家女,今为新鬼妇”
“真是冥婚,妓女的女儿,被卖给刚死的男人做老婆?”季浮生叹口气:“她就是这个诡域里藏着的妖邪吧?”
“嗯。”许澈应了句,将那张喜字收回去,叠着放进口袋:“找找其他地方,门上贴白喜字的,里面是活人。”
“前半夜我看见一只妖邪,怨气挺强的。”季浮生跟着许澈走出偏院,连看了几个屋子,上面都贴着红喜字。
也不知道屋里睡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季浮生没打算惊动它们,压低嗓音道:“遇见你之前,我碰到个医生,有个女鬼趴在医生那背上。”
“诡域核心的妖邪是被困在里面的,不能出去。”许澈道:“强大妖邪执念不散,困在原地,才慢慢形成诡域。其实是妖邪困住了自己。”
“我知道。”季浮生道:“他们挺可怜的,受到伤害,痛苦死去,怨恨啊,愤怒啊,悲痛什么的,这些执念困着他们,反而让他们不断回味曾经的痛苦,死了都不能解脱。你看,诡域明明是妖邪的主场,他们在这里几乎没有对手,可他们还被自己的过去困着。”
许澈意外地看季浮生一眼:“比起器师,你更适合去做渡厄师。”
叮咚,猜错了。季浮生面无表情想,不是斩鬼人,不是渡厄师,也不是器师,我其实是灵师哦,更刺激点的,我其实是你死而复活的哥哥哦。
“那个趴在医生背上的女鬼,是怨魂,差不多有恶灵的实力。”季浮生拉回话题:“我猜这就是那个医生被拉进诡域的原因,咱们只是跟着医生进来的。”
“能把接近恶灵的怨魂拉进来,这个诡域的妖邪不会很弱。”季浮生道。
“嗯?”许澈道:“说不定是恶灵?那我除掉的恶灵就有六只了。”
说话间两人穿过连廊,许澈刚刚在心里默记周围的构造,这时道:“前面最后一间。”
季浮生:“嗯?”
“咱们差不多绕了一圈,往那边是主屋。”许澈道:“瞧。”
最后一间屋子门上,赫然贴着张白字。
“你去看。”季浮生拍拍许澈的背。刚刚他隔着门缝看见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会还有点心理阴影。
许澈没急着观察屋内。他照旧扯下门上的喜字,看它背后写了什么:“落更……客上座……这写的什么?”
“你不识字?”季浮生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