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年控制着脸上没有流露出太剧烈的表情来,但背上却实打实地出了冷汗。
他分明是背对着菲尔德,却仍旧感觉到对方在笑,就像是魔术师看着舞台上的小丑在自己早就准备挣脱不出来的样子。
“我拿什么相信你,就因为你想杀了我吗?”谢年平静地抓住他的手,从自己的眼前拉了下来。
“我管这叫诚实。”菲尔德依旧翘着嘴角:“而且,我也只是想想,你活着当然让我更开心。”
他语气中的兴味实在太明显,谢年深吸了口气,强迫着自己无视了他的挑衅。
克莱赫的变故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如果说里德的死已经在他们的意料之外,温芝音的死就是让人措手不及。
这也是游戏开始以来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凶手”,甚至还有一个“目击证人”。
谢年除了心情复杂以外还有些担忧,他稳住心情先对大汉和菲尔德道:“你们先去看看温芝音,我去找人。温芝音没那么好对付,如果他杀了人自己应该也受了伤,跑不远。”
谢年没有说的是,如果克莱赫真的杀了人,他反倒是没那么担心了。他现在已经百分之九十九地确认了克莱赫就是祁澈。祁澈最喜欢的乐章叫clair de lune(月光曲),而克莱赫的名字恰恰取用了clair(光)这个词,谢年并不觉得这只是个巧合。
只要祁澈不死,他就不算输。
更何况,克莱赫杀的还是一个魔族。
温芝音是魔族的这件事,谢年也是在刚刚才彻底确定。
得到这个结论的时候他没觉得有多意外,甚至有种情理之中的感觉。
温芝音应该还是第一天杀死老板和搬动了尸体的人,她和验尸官住在一起,尸体失踪后的早上又是最后一个下楼的,完全有充分的时间做这些事。
另一个女孩子和验尸官应该是同归于尽的。同住的两个临时室友都是魔族,她也许是有所察觉,所以才在马车上动用能力想要杀死验尸官。
除了这些可能性的推断以外,真正让谢年确认了她身份的其实是她对待里德的态度。
温芝音最初对里德最多是普通友好,她对谁都是差不多这样的。但是在来到小镇再次见到了里德之后,这个态度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最初发现里德女装画像的存在时,温芝音有明显的担忧,甚至差一点就做出冲动的举动。
在营救里德的时候,大家都有所顾忌不愿意亲自下去拉人,温芝音却自告奋勇的上前了,后来她也经常性地主动照顾里德。
一次两次谢年还可以认为她是比较善良,但是次数多了便揭露了一个事实——她认定里德和她是一伙的。
温芝音傻吗?当然不,谢年愿意认为他是自己进入游戏以来认识的最聪明的玩家,她绝对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她对于里德一次二次不惜以身犯险也一定要将人救出的态度已经超出了“友善”的范畴。
可温芝音怎么确定里德的身份的呢?她怎么能那么笃定里德一定和自己是站在一边的呢?
在游戏中只有一个种族可以确认别人的身份,那就是魔族。
这就引出了谢年之前一直没能想清楚的第一个问题,那便是他并不认为里德是魔族。
魔族总共就有三人,排除掉验尸官和温芝音本人,谢年最后一个确认了身份的是菲尔德。
如果里德不是魔族,那温芝音到底是怎么确认的他的身份,并且坚定地认为他们来自同一阵营就是个谜团。
如果里德是魔族,那无疑就推翻了谢年之前所有的推测。
谢年在这个问题上花费了许多精力思考,直到刚刚,他才终于想清楚了问题的前因后果。
第一晚第一具尸体被发现时,里德和在场的一个瘦弱男子就迅速地形成了对立关系。换言之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他们之间一个是人族一个魔族,绝不可能在同一阵营。
如果温芝音是魔族,她之前和瘦弱男子看起来之前也认识,要查看身份也大概率会先选择他。
当她得知瘦弱男子是人类时,就会自然而然地认定里德是魔族。
第二天安排队伍的时候,她特地把里德和验尸官安排在了一起,想让他们找机会交换身份,然后一起干掉一个人族。
而她自己则跟上了谢年,还选择了一个看似弱小的哑巴同行。
这件事倒也很好理解,如果温芝音是魔族,那她有很大几率参加了搬运尸体这件事。
谢年早上和老板的聊天不算隐秘,她很有可能意外听到了并且由此动了杀心。
在那时的温芝音眼中,里德,验尸官,和自己是在场的三名魔族,也就是说谢年一定是人族。
所以她其实是想在森林里找机会杀死谢年的,只是一直没能成功,所以才按下性子。后来发现里德三人可能遭遇了不幸 ,她宛如遭到了晴天霹雳,误以为自己一下子损失了两名族人,只剩下自己一个孤军奋战。
但温芝音说到底还是厉害。
她很快稳定住了心情,没有暴露出更多地破绽,她跟着谢年一起思考着离开的路。
只是她还是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第一便出在里德身上。
里德的确是杀死第一个死者的凶手,证据就在他脖子上的项链上。
在将里德从地窖里拉出来的时候,谢年发现那串项链留下的伤痕是猛兽啃咬的样子,和死者的伤口一模一样。
这项链并不是属于画师的,因为里德苏醒后没有丢掉它,而是把它藏进了衣领里。所以他大概率就是那个最初动手杀人的凶手。
可杀人的不一定就是魔族,里德从头到尾都没搞清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信任谢年完全是因为他看着好相处,而不是通过魔族的能力。
和他对立的松天皓也不是,他只是猜到了里德是凶手,所以才对他横眉冷对。
温芝音最初的推断就出了差错,这也直接导致了她的第二个问题——心急。
在里德死后,温芝音和谢年一样在壁画上发现了密道其实就是通往魔族深渊的捷径。
只要能够穿过密道就人族就会成功阻止魔王复苏。也就是说,留给魔族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温芝音才铤而走险,借着看到了幻觉的借口假装无力支撑,拖延了时间。
而这也让谢年彻底确认了她魔族的身份,毕竟之前温芝音可是眼珠子落在剑上都无动于衷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幻觉吓到这种程度。
不排除幻觉确实很吓人,但是脱离幻觉后一直恢复不过来就足以说明她是两分真实八分演技了。
谢年正是因为清楚温芝音是什么样的人,才相信她不会脆弱到拖累整个队伍,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并不想离开。
因此,对于温芝音的死谢年倒不是很忧心,即使他的目标不是阻止魔王复苏也不希望队伍里有太多的魔族。
他倒是有点小小的遗憾,如果有机会谢年很想和温芝音当一次队友。如果不是因为一步错步步错,她说不定还真能把谢年瞒到最后也不露破绽。
谢年将逻辑彻底捋顺,捏了捏掌心,平复下了自己躁动的心情。
他本来想老老实实掩饰自己,再寻找祁澈,做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路人甲,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完全走岔了方向。
如果能重来,他发誓自己一定要躲菲尔德远远的。
正想着,菲尔德又开口了:“你看起来很紧张,不过去看看温芝音吗?”
谢年回看他的同时,发觉房主男孩和大汉都在静悄悄地打量着自己,似乎在思考这个人的行为为何如此奇怪。
他心里暗骂了菲尔德两句“老狐狸”,舒了口气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先找到克莱赫。”
“你在想什么!”大汉皱起眉:“那可是凶手。”
“还不知道是不是杀了魔族呢。”谢年顶了回去。
大汉无法反驳,心里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还是嘟囔:“你这么帮他说话,不会是和他是一伙的吧?之前就见你们俩走得很近。”
他说前半句话的时候菲尔德还假装认真听着,到后半句话,却不知道被戳到了什么点一样,挑眉看他:“嗯?”
“咋了,我说得不对吗?”大汉问。
“的确不对。”菲尔德笑:“他和那个哑巴一点也不近。”
大汉噎住,他挠了挠头:“不近吗?难道是我感觉错了?”
“不然呢?”菲尔德轻巧地反问他,太过理直气壮,倒是让他低下头去怀疑自己来。
见大汉不再说话,他才转过头,又对谢年道:“想去看那哑巴?可以,一起吧。”
谢年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他摇摇头,表情严肃而又关切:“你们还是去看看温芝音吧,说不定人还有救,我会赶紧把人找回来的。”
菲尔德看着他,不着不急:“我不担心你克莱赫都是魔族互相包庇,你反倒怀疑起我来了?”
说着,他又无奈地问:“你平心而论,我骗过你吗?”
他语气很平静,似乎只是坦然地探讨一个问题,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叫人无法回避。
谢年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不能说是这只是一种直觉。
菲尔德的行为总是那么完美,完美得很假。
他身上并非完全没有破绽,谢年如果不是为了寻找祁澈,可能早就在确认了他的身份。
不过菲尔德说得没错,他的确没有骗他。
他在第一天就把自己是魔族的证据摆在了他面前,等待着他自己发现。
谢年有的时候在想,他真的在意隐藏身份吗,或者说他其实本来就觉得人族不可能阻止魔族复活,所以干脆把这场旅途当成找乐子。
“我只是去找找人而已。”谢年实话实说:“我担心再不过去他就跑了。”
菲尔德仍道:“他走不到哪儿去。”
“其实我还担心他出事儿。”谢年摊了摊手:“他不像是会无故攻击人的类型,背后必有缘由,我得赶紧问清楚。你在的话,也许他就不说了。”
“那你不担心我出事儿吗?”菲尔德似乎只听到了他话中的前半段。
谢年老实地回:“不担心啊,你那么强。”
菲尔德:……
他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他扶额,还想说什么,谢年已经喊了一声“那我就先走了!再耽误时间那个杀千刀的说不定跑得都没影了”,随后一溜烟推开了后门。
他本来可以轻松地拉住他,仔细想了一想后,又放下了手。
却没想到,他放过了谢年,谢年自己倒是又绕回来了,还从门边探出头来:“对了菲尔德,你认识德彪西吗?”
菲尔德微怔,隐约觉得这是个重要的问题,但他还是如实答道:“不认识。”
“好吧。”谢年笑了:“也没什么别的,他的那首月光曲很好听。”
菲尔德瞬间反悔放他离开了,但谢年这回是真的头也不回地跑不见了。
房主男孩也在这个时候拉住了他的胳膊:“快去看看吧……”
男孩显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耽误时间在别的话题上面,着急得团团转。
听着男孩抽噎的声音,菲尔德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游戏果然还是得有点意外才好玩。”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低声地道,再看向房主男孩时,冰凉的眼神让对方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过看来我也没说错,我和那个人还真是——一点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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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年才刚出后院的门,就被人拽住。
克莱赫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了门背后,在他经过的时候把他抓了过去,两人一起站在阴影处,血腥味掺杂着男人身上的温度将谢年紧紧的包裹住。
“克莱赫。”谢年反应很快,没被他吓到。
克莱赫松开手,欲盖弥彰:“不确定是谁来了。”
谢年随口道:“那要是菲尔德来了你也给他这么一个开门杀?”
克莱赫顿了顿,默:“也许会换种形式。”
谢年调侃了两句后便直入主题:“你受伤了?”
克莱赫抿了抿嘴,最终还是紧绷着身子提醒:“我杀人了。”
“知道了,让我看看伤。”谢年听说真是他动的手,也没多大意外。他毫不墨迹,直接掀起了他还没来得及完全穿好的衣服。
伤口在腰附近,像是被划伤的,本来可能是不用处理就能自己愈合,在克莱赫奇妙的处理下却变得血肉模糊,让人心惊。
更让人难以忽略的是他背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图腾,所笼罩的区域比谢年之前想过的还要大,似乎是一片咒语,黑压压得让人直视一眼便心生抗拒。
即便是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谢年也还是松了口气。
折腾了这么多天,总算是确认了自己任务对象的身份。只是回忆起之前的经历,谢年觉得他似乎完全不需要自己保护,真要论战斗力,可比自己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谢年下意识地伸手触碰了一下文身的角落,克莱赫的身体再次蓦地一僵,肌肉微微绷紧露出漂亮的曲线,表情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是什么?”谢年问。
克莱赫本来是想躲的,但发现他没有做出自己意料之中的反应后,抿了抿唇:“不知道,也许是一直都有,也许是某天突然就出现了。”
说着,他试探性地又将衣服撩高了一些,叫谢年看清楚:“你不介意吗?”
谢年把他的手拍开:“介意什么,露这么多不冷啊,夸你一句身材好差不多了啊,看得清呢。”
他说着,又扫了眼克莱赫的腰部肌肉,心里暗赞了一声:确实漂亮,而且看着还很有力。
克莱赫也不清楚他是真没在意还是在装傻,但还是把衣服放下来了一些。
殊不知谢年是真没想那么多,这个“文身”定然是有玄机的,但他也不着急问清楚。
他大致将整个图案记在了心里,不动生色地拉着他走到了一个隐蔽些的角落,拿出巫药来给他处理伤口。
既然知道对方是自己人,那他也没设么好瞒着了,说话也更直白:“为什么杀她?”
克莱赫看着他的手抚过自己的腰间,睫毛微颤。
疼倒是不疼,谢年的动作很轻柔,就是伤口可能在长肉,有点痒,痒得他的心都跳得快了些。
他没问,也不在意谢年为什么忽然撩起他的衣服,他的耳边只有谢年的问话,眼里只有那双手。
克莱赫几乎是没怎么考虑就诚实地开口:“因为她要杀你。”
“杀我?”谢年的动作一顿,语气却不见责备。
他已经想好了后续的对策,但还是想要先知道事情的经过。
克莱赫的眼里闪过一抹狠厉,随即又被完美隐匿了下来,抬头看向谢年时眼底只有浅浅的认真,像是个为了保护宝物而炸毛了的小狮子:“你一个人去了里德房间的时候,她想要从窗户外面翻过去,被我发现了。”
除了关于谢年的部分以外,他说剩下的话时语气没有丝毫波兰,仿佛谈论的不是一个朝夕相处的队友,而是某个无所谓的陌生人。
即使队员之间从未建立起信任,他的淡然也不像是一个普通人会有的。比起稍有遗憾的谢年,他看起来才更像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抚谢年:“别担心,她是魔族,我没杀错。”
谢年讶异于他的态度,却更好奇他到底是如何猜出温芝音身份的。
要知道就是他自己也耗费了不少的时间,温芝音的伪装虽然算不上是完美,但也绝对接近了。
克莱赫皱起眉:“森林里,她是故意没跟上来的。”
谢年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但光是这个判断不足以让克莱赫认定温芝音的身份:“也许只是因为她不想‘葫芦娃救爷爷’,在那个时候做出那样的判断也是正常的。”
“直觉。”克莱赫不紧不慢地又道:“她的眼神不对,看起来努力假装出轻松的样子,实际上对你很有敌意和防范。在城堡里见到菲尔德时她并不怎么惊喜。而且刚在密道里,她是假装晕倒的。”
顿了顿,他再次开口:“你除了早上被我带出去了一趟以外,在他们眼里应该没有哪点像个魔族。魔族会像她一样拖延时间,而你一直在尽己所能地寻找离开的路线……她要杀死一个在大家眼里是人族的人,就意味着她百分之九十八的几率是个魔族。”
事实上克莱赫防范温芝音已有许久,只是谢年没有关注到。
每每遇上危险时他都会第一个站在谢年身边,除了担心谢年出事儿以外也是避免温芝音浑水摸鱼地对谢年下手。
克莱赫没有说的是,他对谢年身份的判断根本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个解释,而是一种感觉。
好像他一直以来就是确认的,无论谢年是魔还是人,他一定不会和自己站在不同阵营。
谢年沉吟几秒后,颔首:“其实我也判断她是魔族,但我们过会儿还是要跟他们解释一下。”
他看着克莱赫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微叹了口气:“疼吗?你的生活自理能力也太差了吧?受了伤你就把血迹先擦干净,怎么能搞成这样,倒时候发炎了可就惨了。”
“不疼。”克莱赫回得很迅速,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听着他的碎碎念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
被关心的感觉很好,被特别的人关系的感觉更好。
“别装。”谢年拿出了长辈的态度,克莱赫现在按理来说是没有作为“祁澈”的记忆的,但是他可没有忘记自己算得上是他半个“监护人”。
他自觉有肩负起家长的责任,口吻严肃地道:“这么大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不要因为年纪小就不在意身体,否则长大了有你受的!”
克莱赫听出他的语气不对,刚上扬的嘴角又拉了回去。
他试图争辩:“我们是同龄人。”
只比他大三岁的谢年仗着游戏中他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可活了好多年呢。”
确认克莱赫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谢年才放下了手。他一直低着头,自然也就错过了克莱赫眼底的遗憾。
将手指上的沾到的血迹擦干净后,他惦记着自己的任务,想着现在的气氛虽然不够好,“认亲”可能有点唐突,但情势危及也股不了那么多了,便直截了当地开口:“你是不是丢失过一段记忆?”
克莱赫愣住,眼神晦涩不明,抿住唇看他。
谢年见状,又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早就认识?”
克莱赫低下头看着脚尖,耳根发红:“梦到过。”
“真的吗?”谢年一喜:“什么时候,什么内容?”
“就刚刚。”克莱赫说得是他补觉的时候:“所以你真的是猫妖吗?”
谢年:?
他眼睁睁地看着克莱赫的视线一路上移,最后落在了他的头顶上,似乎是在探究着“耳朵去哪儿了”这个问题。
谢年:……
他一拍脑门,不再寄希望于这个话题能够正常进行。
一边腹诽着“这小子满脑子装得都是什么玩意儿”,他一边言简意赅地解释:“我不是猫妖,是巫族。我们以前认识是因为你父亲之前把你托付给我,我算是你的半个监护人半个老师。”
克莱赫,或者说是祁澈,像是有些意外,但惊讶得很有限,也没有提出质疑,反倒叫谢年有点措手不及。
本来准备好的说辞现在拍不上用场了,他看着祁澈对自己简单的说法全盘接受,甚至还乖巧地“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懂了,认真怀疑起了这小子到底有没有失忆。
……游戏设定不会是骗他的吧?
就在谢年将信将疑的时候,祁澈的视线依旧落在谢年的头顶上,似乎还在期待着那里会长出什么来。
谢年更加觉得这游戏是在闹他玩呢,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怀疑。
祁澈即便是“失忆”后对谢年的态度也堪称纵容。也许他压根连谢年说的话都没听进去,只是没表现出抗拒,任由谢年发挥。
“我这次加入这个小队的目的就是带你回家。”谢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鼓作气地又补充道:“所以,那些人死啊活啊的我都不在意,我只在意你的安危,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祁澈眼底流光闪过,像是在放烟花。
他轻轻拽了拽谢年的衣服:“哥。”
“嗯?”谢年偏头。
“哥。”祁澈又叫了一声。
谢年咂舌,还是没忍住问:“你就不怕我骗你?”
祁澈认真地望着谢年:“你会吗?”
在这样的视线之下,谢年觉得自己若是真的撒了谎,倒还要受到点良心的谴责。
他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祁澈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嗯,我知道。”
谢年只能暂时忽略了心里的疑问,他细细地为祁澈解释了他们的计划:“我们不一定要去深渊,那是人族的任务。你既然和我一起长大,就是我巫族的人,森林会庇佑我们,即使魔王复苏也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影响。”
他其实也不知道森林里到底是不是安全的,但要是他是魔王,复苏时的第一件事一定不会来找这个只剩下一个巫口的种族。而且到那时游戏也就结束了,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后续再有什么便与他无关了:“如果离开这儿后队伍里还有魔族存在,我就带你回家。”
阻止魔王复苏对于巫族来说,是情分,不是本分。
他在和祁澈讲述的过程中也将自己的头绪捋了清楚,先是问道:“人族可以随意杀人吗?没有什么限制吗?”
“有。”祁澈稍顿一下,嘲讽一笑:“指派我们出来的人给我们身上都下了咒。为了避免我们自相残杀,杀过队友的人族成员就会被限制能力,比如我现在就没办法再攻击队友。”
谢年没有具体询问“队友”这个点如何界定,这其中大概有些他没必要了解的玄机。
他告诉了祁澈关于自己的能力,两人通了个气儿,也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祁澈说着又道:“关于剩下的那个魔族,你有头绪吗?”
“菲尔德。”谢年想都没想就又道。
他回忆起祁澈之前似乎就提醒过他要小心菲尔德,不禁有些好奇:“你之前说菲尔德很危险是为什么?”
祁澈险些脱口而出“他觊觎你”。
后又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冒犯了,于是临时改口:“他杀人用的是爪子,你们可能看不清,但我视力极佳,一眼就辨认了出来。只有魔族会用这样原始的杀人方式,所以他的身份也就很明朗了。”
谢年看着祁澈,没说话。
他可能早就猜出了所有人的身份,却谁都没有告诉——不过这也合理,那无疑是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游戏的初始设定就注定了人们都会走向最自私的选择,反倒是能够互相确认身份的魔族活在暗处彼此信任,讽刺至极。
谢年自己判断菲尔德的身份其实并不是通过这些,纵使他对他多有怀疑,但也紧紧是停留在“怀疑”的层面上。
在确定了老板并非菲尔德所杀后,谢年甚至有一度感觉很茫然,直到他又联想到了一个细节。
谢年思绪转了一圈,收起心里的想法,开口道:“只可惜你先被限制了,不能再攻击队友,如果我们要想杀他就难了。”
祁澈没说话,但眼神中的意思确很明显:他可以扛着魔咒和菲尔德硬碰硬。
谢年赶紧给他洗脑:“你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活着,活着万岁,活着就是胜利,懂?”
祁澈收起翻腾的杀意,一秒变脸,乖巧地点点头:“一起。”
谢年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装乖卖萌最是擅长,生怕他一个冲动和菲尔德干仗去了,连忙给他输送积极向上的生活理念:“你可别忽悠我,跟我一起念,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祁澈眨眨眼:“我不会生病。”
谢年押着他:“念!”
祁澈两眼一闭,认真跟着谢年复读完了整篇“莫生气”。
念完后,无论祁澈听没听进去,谢年反正是感觉自己灵魂都升华了。
他心平气和地念了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然后立刻背弃佛祖准备杀生,态度转换得很快。
商榷到这里,其实他们要做的事情就已经很明显了。
目前最好是能够拉到大汉到他们阵营,毕竟他是他们之中唯一可以动手攻击菲尔德的存在。同时,他们还要尽量隐藏祁澈已经用掉了自己杀人的份额这件事,避免被菲尔德察觉出来占据机会。
“糟了。”谢年想清楚后,忽然意识到了不妙:“菲尔德不会趁着这个时候把那谁咔嚓掉吧?”
虽然他们按理来说是不在意人族的任务完成与否的,但能在带着祁澈离开的路上消除障碍还是最好的。
“倪晏,找到人了吗?”就在他们赶紧往回寻找大汉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说曹操曹操就到,来人正是菲尔德。
“看来是找到了。”菲尔德一点点走下台阶,眼中含着笑意。
他像是在寻常聊家常一样开口:“你一直没回来,我很担心。”
“温芝音是魔族,她想要杀我。”谢年向前一步将祁澈挡在身后,淡定地回答。他越过菲尔德看到了也在往这边走的大汉,松了口气。只要大汉还活着他们就不算丢失了先机。
现在他已经确定在第二天晚上探查了自己身份的人就是菲尔德,所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已经问过了,祁……他说人不是他杀得。”
他们已经知道了菲尔德的身份,但是却不能直接点破。
在拉大汉进入他们的阵营之前,虚与委蛇还是有必要的,毕竟祁澈无法动手杀人,他们很容易就会落入被动。
谢年这个解释在别人耳朵里听起来绝对是在胡说八道,但是在菲尔德眼里却很具有迷惑性。
而且这也的确很有可能,也许在祁澈阻止温芝音的时候温芝音抢先一步攻击了谢年被伤害反弹致死,那么祁澈就不算是杀人的那个。
“真的吗?”菲尔德似乎是很意外:“居然是这样,那到底是谁杀的呢?”
谢年面色凝重,好像也是在仔细思考一般:“他也不是很清楚,这个镇子里的怪事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这幅样子倒还真的挺唬人,虽然完全是演戏给瞎子看。
早就知道他身份的菲尔德当然知道他是在撒谎,而大汉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地相信他。
果不其然,大汉听完他的话立刻就提出了质疑:“我还是觉得你们不对劲,凭借一面之词就像瞒天过海?果然你俩还是……都是魔族吧!”
谢年面对这个人族很有耐心,要知道他们现在必须要得到他的支持才有可能:“你当然可以提出质疑,但我对于温芝音是魔族这点非常肯定。”
他排除主观猜测,将自己的推理中最有逻辑的部分拎了出来说给大汉听:“……除此以外,如果我们俩现在真的是魔族的话,也没必要继续伪装了。两个人族对上两个魔族,你们必输无疑。”
他说得颇为诚恳,大汉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但暂时收了怀疑的表情。
谢年见状松了口气,他有更强有效的证据,可在那之前还需让大汉稍微放下芥蒂。
回到房间里,房主男孩还在守着温芝音的尸体哭泣。他年纪小,却已经经历过了很多次离别。比起其他几个人来说,身为女性的温芝音更温柔感性,也更能注意到小细节。
她出门回来的时候还给他带了一个可爱的小石雕,这是他之前说过自己想要的小玩具,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温芝音却记在了心上。
因此,虽然没有认识多久,但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男孩看到祁澈就扑了上来,哭着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谢年不得已只能给了他一枚之前在城郊捡来的石头,骗他温芝音的灵魂现在就在这里温养着,祁澈之前拿着武器其实是为了帮助温芝音,因为她在外面受了伤。
房主男孩犹犹豫豫过后还是相信了这套说辞,毕竟比起姐姐的好朋友忽然杀了姐姐,还是谢年口中的理由更好接受一些。
谢年让他好好保管照顾石头,等到一定时机,温芝音就会活过来。
“真的吗?”男孩擦干眼泪看他:“姐姐还能活过来吗?”
谢年看着他的眼睛,逐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他握住他的手:“是真的,起码哥哥一直这么相信着。”
男孩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心情,他和谢年等人一起把温芝音的遗体安葬在了后花园。
这个过程中谢年和大汉都觉得有些奇怪,毕竟温芝音在现实世界中还活着,若是她知道自己被祭拜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感情。
但他们都表现得很认真,让跟个小萝卜丁一样高的男孩不再掉金豆豆。
他回房休息后,大汉才问谢年为什么要撒那个谎。
“人死不能复生啊。”大汉挠挠头:“等他知道真相后岂不是会很残忍?”
谢年只是笑笑:“那直接告诉她温芝音想杀我结果被一个不明生物搞死了难道不是更残忍?而且她还不一定相信。有的时候善意的谎言也不错,总归是个心灵寄托。”
这个话题到这里便没有继续下去。
因为天色渐晚,之前闹事的镇民们却没有回家,依旧围在外面。
夜晚的鬼魂都出来了,他们其实并不是听从镇长的,而是听从画师的。
镇长死了对他们没什么影响,依旧是该开心继续开心,甚至都没有花心思在为什么活着的人们一直没睡上。
这会儿已经知道了他们真实身份的小队成员越看越好奇,因为他们从外观来看真的和活人一模一样。
唯一的差别也许就是他们没有影子,不过这也没什么,夜晚的光源本来也就只有油灯而已,不站在灯底下没人会注意到你到底是死是活。
大汉看着外面其乐融融的景象,只觉得一阵作呕:“你说今早闹得那么厉害,画师为什么不干脆让这些幽灵把镇民们都杀了呢?”
“两种可能。”谢年分析:“我觉得他可能只是舍不得,毕竟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人’,被他创造出来的那些只是被他赋予了一些人类特质的‘物品’。他们完全符合他的心意,但也正因此让他感受不到自己活着。”
大汉听罢挠挠头:“挺怪的啊这个画师。”
“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壁画上说密道是通往魔族的捷径,画师却在那里创造了古树……”谢年摸着下巴:“他看来是对魔族很有怨恨的。”
大汉咂舌:“原来那棵你们说的会吃人的树是他画的?”
“当然了,何止那个。”谢年没有隐瞒自己的推理:“其实小镇上大多数的东西都是他画的,除了被人类建造出来的部分。有了人类自己的创造物让这个小镇显得更加真实有活力,但是同时也让他无法完全掌控这里,这大概就是双刃剑吧。”
“城堡里应该是他能完全掌管的地方。”菲尔德补充:“也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女仆出不来。”
谢年问:“你觉得画师会来找我们吗?”
关于这个人他们所了解的还是太少了,想要离开这里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如果能获得更多的信息也许也不至于每次都在死亡的边界线上疯狂试探。
“可能性不大。”菲尔德判断:“如果他能来,应该早就来了。”
然而,在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秒,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谢年敛眸:“看来你这次说得不对啊。”
大汉没有像他们一样继续讨论,而是主动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只见外面站着一个身穿黑袍带着绅士礼帽的矮小男子,脸上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他摘下帽子,眯着眼:“这位先生您好,很抱歉在这会儿打扰到您。看在古树的面子上,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就在男子说话的时候,菲尔德偏过头:“赌吗?”
“不赌。”谢年不想节外生枝。
菲尔德托着下巴,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画师身上:“他是来求和的。”
谢年回得很快:“不可能,就算真的是求和也是装出来的。”
菲尔德耸耸肩:“那就赌好了,我输了就送给你一个礼物。”
谢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般人参与赌局哪有一上来就说好自己输了该割那块地赔哪个款的。
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架势,谢年不禁真的怀疑起了他是否真的猜出了画师出现的原因,思忖半晌,他缓缓开口:“你想要什么?”
菲尔德答得轻巧:“没想好,等决出胜负了再说吧。毕竟……谁知道呢,我已经猜错了一次,说不定还会错第二次,你觉得呢?”
他没等谢年回复就再次看向了门口,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本就没想坚持。
谢年没说自己到底接不接受,缓缓收回了视线。
他心里清楚,这个关卡中最大的威胁从来不是来自于敌人,而是来自于身边的“队友”。
大汉:他们好像走得很近……
菲尔德:和我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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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啦!!!这章肥不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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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大家所见这周是我的生日周~那么我今年的生日愿望是:有好多好多人喜欢年年。
一定会实现的,对吧~!我会加油码字哒!
啵啵米娜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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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不老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