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救下的男子王鸣,伤势稍好些,就急着要带路。
“她还被关在那里,每一日都身在险境,求求你们救她!”
据他所言,他本来是皋狼城的卫队长,后来被调去某个秘密据点,看守皋狼城抓来的那些身陷幽劫的人,认识了“她”——一个可怜的女孩子。这女孩子神智混沌,却曾经短暂地苏醒过,向他求救。
原来皋狼城不仅研究幽劫,在那些人身上动用的手段,也极其残忍。
他没有能力带上她一起逃走,只能叛逃出来,寻求正道门派的帮助。快要不支的时候,刚巧遇上了凌虚。
王鸣之前就说过此事,桂凤楼也已考虑过了。他道:“你带路,我先去查探。”
凌虚道:“我也去。”
他素来寡言,人多的时候话就更少。突然开口,众人都往他看来。
桂凤楼也看向他,笑道:“凌兄不用担心,我只是去看看,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见凌虚欲言又止,又道:“你们在外围接应我就好。若有什么事,我会即刻向你求助。”
王鸣道:“那救她的事——”
“若有机会,便顺手而为。”桂凤楼摇摇头,“没有也不会勉强。”
“唉……”王鸣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
夏珏递过来一叠符箓:“如遇阵法,用这破阵符可以瞒天过海。”
淡黄的符纸上,以朱砂勾勒的咒文精细繁复,散发着极强的灵气。就算他精于此道,也要花费几日工夫才能画出来。他显然是早有准备。
桂凤楼接过,笑道:“好。”
赶了一天路,越过清源山,其余人留在原地安营扎寨,王鸣和桂凤楼继续向前飞去。
“就是前面了。”王鸣传音道。
两人都已隐匿了身形。
下方的山谷,像是一个废弃的矿场,地面坑坑洼洼,散落着湖蓝和墨绿色的晶石碎块。一眼望去空旷无人。
据点入口,在一块稍大的半月形晶石旁。指间蕴着灵力轻敲晶石,地面便有阵法浮现。
桂凤楼催发了一张夏珏的符箓贴在上面。
阵法荡出一圈微弱的水波,光华敛去,露出了向下的石阶。
地底果然犹如监牢。
桂凤楼目光扫过,这里并不昏暗,每隔几步便点着灯烛,将四周照得明如白昼。两边的石室,也还算干净。
囚室里都是单独一人,有的手足被缚,有的没有,从这些人身上都能感知到幽劫的气息。
不时有卫兵结队巡逻,好在等阶不高,看不透他们的隐匿术。
王鸣径直往某个方向赶去。他很急,很在意。
“菁菁就在这里面。”站着空荡荡的囚室前,他传音道,“她现在一定被带到‘那里’去了!”
“那座法阵背后?”桂凤楼看向据点深处。又一重法阵拦在了那里,灵气澎湃,光幕上流动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他有所感觉,凭借夏珏给的符箓也未必能混进去。
“是,她以前就常常被带到那里。每次回来,我总看到她身上遍布细碎伤口。”
桂凤楼在心里叹了口气,脸色仍很平静,道:“你在此处待着,我再四处看看,等她回来再说。”
他不打算硬闯,至少要先有几分把握。
这个皋狼城的秘密据点,囚禁了少说有二十人,他要救的也远不止王鸣口中的女子。
隐去身形的桂凤楼走过灯火通明的长廊。
一扇牢门背后,有个瘦弱的男人突然发狂,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他不停地撞击铁栅栏,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片刻后,就有卫兵赶来,下了昏睡的咒术,令他安静下来。桂凤楼藏身在一旁,静静观望。
这男人并无灵力,是个凡人,才被这样看守。
换作凌虚……桂凤楼心里浮现出那张冰雪般的面容。凌虚被禁锢的地方,空无一人,昏暗死寂,压制的咒法也下得极重。
因为他若发狂伤人,没有几个人能阻拦,也无人担待得起。
王鸣说“她”偶尔会清醒过来。
桂凤楼禁不住想,如果凌虚曾经在镇压他的山腹深处清醒过来,他会是何种心情?
那漫长的、很可能看不到头的孤独与绝望……
所以他一定要解决幽劫,不让任何人再承受这样的痛苦。
桂凤楼没有继续想下去。
用了短短一刻,他已将这据点的外围看了个遍,记住了布局,也记住了囚禁在里面的每个人。为免打草惊蛇,他不打算现在救出来,但也要不了多久了。
有卫兵从那座森严法阵后走出来,肩上扛着一个女子。
女子动也不动,似乎陷入了昏睡。
他来到了王鸣面前的囚室,打开了布有结界的牢门,将女子放在石床上,用铁链锁住了她的手足,关门落闩离开。
趁这个间隙,桂凤楼潜了进去。
女子年龄不大,身量娇小,也许是太久没有见阳光,脸色有些苍白。王鸣自然也偷溜进来,神色紧张地在旁看着。
桂凤楼双指点在她手腕,感知片刻。这少女修过粗浅道法,有些修为在身。她才被抽取过灵力,此时颇为虚弱,倒也没有大碍。体内劫气涌动,侵染得很深。
温暖如春风的灵力,从桂凤楼的指间涌入少女的经脉,驱散了“幽”那污秽的气息。
又耐心等了一会儿,少女徐徐苏醒,睁开眼来。
“菁菁”“菁菁”,王鸣一脸欢喜,连声道,“我找人来救你了!”
桂凤楼已施展了简易的障眼法,隔绝了此间囚室的内外,他和王鸣也现出了身形。
名唤菁菁的少女,初醒来时还有些茫然。她没听进去王鸣的呼唤,忽然坐起身,转头张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满目疑惑。
“我替你净化了体内劫气,”桂凤楼道,“你往后不会再神智混沌。”
紧接着,桂凤楼又问:“你对这里所知多少?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意欲何为?”
没时间给这两人叙旧了。
菁菁这才看向他。她有一张邻家小妹般清秀可人的脸,双眸明澈如水。看过来的那一眼,桂凤楼甚至觉得有一丝面熟。
“这里是,皋狼城主建的,他把我们……抓来,想要利用劫气增长灵力。还有没被幽劫侵袭的人,也被他们……灌进了劫气……”她说得很慢,很吃力。
她的说法,和王鸣差不多。
“他是把你从李家村带来的么?”桂凤楼问。李家村位于清源山谷地,是皋狼城治下的村落。比起那个在山脚幸存的小村庄,这座深山中的寨子就要凄惨得多。两年前遭逢幽劫,无人幸存——明面上是这样的。
莫非活下来的人都被带到了这里?
菁菁道:“嗯,李家村……我是李家村的人。”她面上露出悲戚之色,“我的阿爹阿娘,当着我的面……死在幽劫里。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很少的时候能醒来一会儿。”
她似乎又回到了幽劫降临的那一天,身子怕得发抖。
“节哀。”桂凤楼没有再说什么。
他沉思了一会儿,对正结结巴巴地安慰菁菁的王鸣道:“你先带她走,我代替她留在这里,我要再看一看。”
王鸣怔住:“你要一个人留下来?”
“无妨,”桂凤楼笑了笑,“你们不走,我还要顾忌你们。”
他神情笃定。
王鸣看得出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或许听得进别人的话,却不可能听得进自己——便也没有再劝,而是道了一声“那你小心”。
桂凤楼给了一人一张夏珏特制的破阵符,替他们施加了隐匿术。
在他神识的注视中,那两人避过巡逻卫兵,安然地逃了出去。
两人悄然离开之际,桂凤楼已化作了少女菁菁的模样,坐在囚室的石床上。
幻化术很简单,麻烦的是要伪装出身上的劫气。但这种麻烦,对他来说不成问题。
双手与双足,也被他自己用铁链重新锁住。自然,这些本用来禁锢村民的锁链,是制不住他的。
从监牢门外透进来的火光,将床前的一小片照亮。
好在这地方不脏,也没有腥臭的味道,和他料想中的不太一样。桂凤楼唯独受不了的便是这个。
他的目光在这间石板砌成的囚室里扫过,停留在了墙角。石头缝里,有一丛突兀的翠绿。
是还未绽放的兰花。
这一晚,他就在囚室里度过。
里面不见天日,分不清是什么时辰,多半已入了夜,有卫兵前来。桂凤楼装作昏睡在石床上,他察觉到那卫兵掰开了他的嘴,手法粗暴地将一枚丹药塞进来。
丹药无味且粗粝,好似吞下了一块木头。
辟谷丹。
这里面囚的几乎都是凡人,需要用食水,辟谷丹倒也省去了很多麻烦。
给他喂下丹药后,卫兵便走了,此后一整夜都没有人来。
桂凤楼便真的在这间石室里睡了一觉,恬然无梦。
他再醒来之时,有人抱起了他。
他已变作少女菁菁的模样,这人却毫不怜惜地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像猎户扛一只狍子,离开了囚室。
在桂凤楼的感知中,他沿着长廊径直前行,到达那重严密法阵前,走入其中。
有风吹来。
桂凤楼心中一震。这瞬间,他发觉自己在飞快地坠落——不止是肉身的坠落,而是神魂的震荡。
他被人放了下来。吹拂在面上的风,从似有若无,变得清晰了。温暖的、带着点潮气的风,风里还夹杂着青草的芳香。
这绝不是在地底,也不是在外界。
一道意识强硬地侵来,以不容拒绝之势,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扫视了一遍。
他被带进了一个独具法则的小天地,也即是皋狼城所掌控的某处秘境。扫视他的,正是秘境之主的意识。
桂凤楼猛然睁开了眼。
面前的男人,正冷冷看着他:“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