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荡着的九枚三角铜钱发出异动,车顶也略微摇晃,赤色莲花状镇孽铃悬于横梁正中颤栗,一道光幻化而出,降妖伏魔的法阵封印住马车内厢,车帘也随之合上。
降妖伏魔法器分三六九等,赤为上品,紫为最低劣品。
仙道没落许久,炼器师一派也早已后继无人,能在这世间能见到赤品质法器,她上的这辆马车来头不小啊。
燕青黎在钻入马车后手托着这精致玲珑的法铃啧啧称奇,视线落在车厢正中放置之物。
贴满黄符的黑金棺椁捆绑着横纵的粗铁链,棺身摇晃不断有邪祟的妖魔之气溢出,铁链和锁气的铃铛发出刺耳的敲击之响。
这正是她躲在灌木林之时,听到的奇怪异响。
燕青黎心想着,赤品法器竟被暴殄天物地悬置在这马车内,这棺椁里的东西必然凶险异常,莫非这一队的马车是某个修真大宗门用来押送妖魔的。
怀里的小猫从她的怀里跳出,轻盈一跃,落在棺盖趴下,它慵懒地合上幽紫的猫眼,四只毛绒绒的梅花肉爪蜷缩在团子般圆滚滚的身下,好似在休憩。
有微弱的摩擦声从棺椁后方传来。
燕青黎眸中谨慎,手紧攥着剑,一步步走近声源处。
“别杀我,别过来,我不好吃,求求您,放过我罢。”
有位女孩低头蹲在棺椁后的角落环住双臂瑟瑟发抖,带着哭腔哀求着,她也穿着一身北渊仙宗的门派弟子服,看这衣服款式,应该是外门弟子。
燕青黎松了口气,外门弟子一向不参与宗门活动,应该不认得她。
她蹲下身,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温和说:“你是北渊仙宗的弟子,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泪眼模糊地抬起头,一见是穿着同宗弟子服的师姐,脸上一喜,眸中明亮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死死抓紧了燕青黎的手臂,说:“我叫宵明,方才我还以为是棺椁中的妖怪出来了,吓了我一跳。这是前往烙山的马车,一旦进入烙山的结界就只能做烙山奴,一辈子侍奉那些妖魔鬼怪,再无回头路了!”
霄明看清了燕青黎的衣着,是内门弟子的服饰,不由带着几分好奇,期盼地说:“师姐,以你的身份不该被送去烙山,你既然能进入马车,那可以带着我出去吗?”
燕青黎面容一怔,她亲眼瞧见镇孽铃将整个马车封印,摇了摇头,说:“我也是误打误撞才进来的,至于如何出去,我也不清楚。”
女孩的眸光黯淡,拉住燕青黎的手心如死灰般地下垂,唇瓣颤抖着,“凭什么,明明我够努力了,一出生便是五灵废根,资质本就如此,但这又有何办法?这并非我的过错,上天为何要这般对待我,难道这一生都要在牢狱之中度过了吗?”
燕青黎眼见着同门师妹又要大哭一场,不由轻声安慰,心下想着,烙山奴,这个词好像在哪里听过。
相传几百余年,正是修真巅峰繁盛时期,高阶修士常祸乱天下干涉凡尘之事,以当时正道大宗北渊仙宗为首的人修大佬们共建灵墟山九霄凌云殿,群策群力审判是非,以正世间修道秩序。
人修界做出了榜样,魔道、妖道自然也不甘示弱纷纷效仿。
那时与现在箭弩拔张的正邪道关系不同。
当时最为强盛的人妖魔三道修炼体派皆混迹在一块儿,三大道祖更是幼年相识的至交好友,感情真切有所往来,三位修炼至巅峰的强者见修真界的乱象,在中立散修城内的烙山开了一次大会,并决定每百年齐聚三道之中的强者于九霄凌云殿内奖罚各道修炼之士,而烙山也成了关押重犯之所。
用现代人的话说,灵墟山的九霄凌云殿是个简陋版的民主法院,而烙山则是座关押着囚犯的监狱。
如今,烙山延续了几千年前的功能,成了修真界的一处垃圾回收站,镇压着无数从上古而来作恶多端的各道妖魔邪派。
偌大的监狱,总要有狱警管着,从前有三位道祖轮流镇守,千年已逝,三道关系紧张,谁又会愿意死守这座死气沉沉的大山,要和那群残忍的妖魔鬼怪们相伴。
人修界各派为自身利益,决定每五十年从宗门内选出修为低微被舍弃的外门弟子,将他们作为守山之人送往烙山。
介于这些守山之人都是群修真界食物链底层的废物,故而被众人笑称为“烙山奴”。
燕青黎正回忆着原文的一个大概设定,忽而听见马车外有争吵声,她仔细辨认,那些声音正是围捕她的那群北渊仙宗弟子。
“叫燕青黎出来,我知道她躲在这里!”
燕青黎掀开轩窗的布帘,宵明一听动静,又见师姐面色不对劲,也机灵地挤了过来紧挨着朝着窗外看去。
一位穿着同门弟子服的女修手拿着燕青黎的宗门身份玉简,那玉简感应到了燕青黎的存在,在她的手里发出嗡嗡的响声。
马车上的黄符纸人一动不动,既没有回应,也无任何的动作。
跟在女修后面的一位男修有点等不及了,骂道:“跟这不会动的纸片人说个屁话,直接闯进去,把燕青黎给拖出来砍了不就行了。”
宵明聪颖,一下就知晓那位男修口中所言的燕青黎大概就是身旁的师姐了,她紧张地拉住了燕青黎的袖子,说:“师姐,那些人好像是来寻你的,这架势来势汹汹,这可怎么办?”
燕青黎鼻尖冷哼了一下,心下早有判断,双臂环于胸前,一副看戏的样子,说:“我们出不去,那他们估计也进不来,若是进的来,那不是正好,我们就能从马车里逃出去了。”
在棺椁上休憩的灰白小猫在听到燕青黎说的这番话时,悄然睁开了一只幽紫的猫瞳注视了她一会儿,几秒后又闭上了。
那位同宗门男修似有意在女修面前耍帅,径直提着那把灵剑想把黄符纸人给从马车上挑开。
他的剑还未触到黄符纸人,全身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他不由“啊”的惊呼一声,屁股摔在草地,衣袍沾上了叶子泥巴以及惨遭碾压的蒲公英飞絮。
其余的修士都被那位男修的狼狈样子逗乐,笑出声来。
那位男修似乎是女修的道侣,他在众人面前出了丑,女修扶起他,脾气瞬间火爆,她恼火地单手叉着腰,数落着其余同宗门弟子,说道:“笑什么笑!燕青黎就在马车上,捉到了她,我们人人都能得到一次去珍宝阁的机会,杜师兄失败了一次至少尝试过了,你们呢,一个个干等着,是等着天上掉下来一个燕青黎,让我们去拿悬赏吗?”
其余同门修士一听,都觉得挂不住脸,纷纷一涌而上包围住了马车,轮番对黄符纸人出手。
马车前的两匹仙家骏马烦躁地前蹄踢着泥土,不悦地发出嘶嘶的叫声。
黄符纸人松开马车缰绳,作为手肢体部分的薄薄纸面一弯。
谁都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具无头的尸体便倒在了几位修士之中,头颅飞落在了女修的脚下,引得那女修阵阵奔溃尖叫。
阴沉富有磁性的甘冽女音凭空借着黄符纸人之口威慑而出。
“烙山奴,生杀予夺皆归烙山,尔等俗人,不得造次。”
修士一听,皆面面相觑,不再围堵,而是后退了十来步。
烙山与散修城一般,皆归灵墟山内聚集在九霄凌云殿的那堆修真大能所管,连北渊仙宗掌门都不得干涉,又岂是他们所能僭越的。
修士苦恼道:“这竟是咱们宗门派去前往烙山的马车,这可怎办,为今之计,只能禀报掌门了。”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可惜了燕青黎这块大肥肉了。”
另位修士背着昏迷的女修,叹了口气,说:“早知道就不来了,还让咱们最疼的小师妹失去了她心爱的杜师兄,冤债啊,冤债。”
修士插嘴说:“但燕青黎去了烙山,她也活不长了,我偷听过九炀真人生前所说,这女弟子是药材体质,离不得他调配的丹药养育,一旦脱离,那便也离死期不远了。”
“嗐,烙山这种鬼地方也不是人能待的,你看看刚才咱们师兄就这么唰的一下给没了,我看就算不禀报掌门,此女的死活也不必我们操心了。”
“……。”
对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那群宗门子弟逐渐远离。
燕青黎合上了车帘,却不由的胆战心惊,浑身打了个冷颤。
她们若是敢逃出去,下场估计就和方才那个修士一样,直接被抹脖子咔擦了。
黄符纸人在燕青黎上马车的时候毕恭毕敬畏畏缩缩,没想到这小身板竟然有那么大的威力,指尖一弹,一位融合期的修士就人头落地,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烙山奴,生杀予夺皆归烙山,尔等俗人,不得造次。”
燕青黎的脑海回响起从黄符纸人口中传出的威慑女音。
这里有人在监视着她们,而且这个不知身份的人很厉害,估计这驾驭马车的黄符纸人也是被她所操控。
看来,只有去烙山这一条路能走了。
燕青黎把剑放在一侧,端坐在厢内调息着,丹田好似缺了口的沙漏,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周遭散发流失,而她的境界已从金丹跌落至心动,更有要继续跌至融合期的趋势。
历经了无数次的生死,燕青黎对死亡的恐惧早已看淡,这个时候的心情反而平静而乐观。
虽说坐进这马车果然不是明智之举,但去烙山也总比被捉回去好,至少,还能暂时活着。
活着就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同被困于马车的宵明看到了黄符纸人杀人的一幕,也打消了要下马车的念头。
一入烙山结界,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一想到必须要去那见鬼的烙山,干脆自暴自弃地缩在棺椁旁睡觉。
多了个活人,宵明这一觉倒是睡得安稳了不少,渐渐地还起了梦呓。
***
马车颠簸着,厢内的两人尚在熟睡。
小猫趴在剧烈抖动的棺椁上,猫瞳映照着熟睡的燕青黎,它所看见的却与肉眼凡胎所见不同。
那位容貌不凡的女人因散灵而包裹于一团银辉中,她不断散发着补药的诱人香气,好似香醇的美酒勾着嗅觉回味无穷,又亦是食指大动的糕点令蠕动的胃饥饿垂涎不已,惹得尚只是一缕神魄附着的它都有些蠢蠢欲动。
正是因为如此,关押在棺椁之中缩成迷你状的蛟龙才会那么激动,撞得这囚龙棺咚咚作响,连带着囚禁着各方牛鬼神蛇的十多架马车一块儿震颤。
剧情慢热,日更。
小猫向媳妇伸出了试探的爪子,“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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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烙山之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