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惊呼声,匕首脱力,“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翻滚几圈稳稳停在一双黑色锦靴的旁边。
身体失衡下坠,她只能抓住眼前的他来防止自己摔下去,猝不及防的,白嫩的脸庞撞上冷硬的胸膛,疼得她表情扭曲了一瞬。
紧紧攀附着的双臂粗壮有力,肌肉紧实,怕是她的两只小手合握都抱不住,同她以往接触过的儒雅贵公子全然不同,两厢对比,那些人似乎过于清瘦、羸弱。
聂晚昭的心砰砰直跳,按照她那个姿势,估计这会儿早就摔得鼻青脸肿,幸好眼前这人还有几分良知,知道接住她。
她暗暗松了口气,手臂的主人突然用力,揽着她的腰腹拎小鸡似的将她提了起来,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呼吸仿若咫尺——
他漫不经心盯她,被她多变的表情取悦,不由生出些逗弄的心思,他朝她慢慢靠近,目露玩味:“瞧什么瞧?莫不是舍不得我?”
聂晚昭被这话吓得猛然抬起头,自下而上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似盛开的罂粟,危险致命却诱人沉沦,下一瞬又完全收敛,仿佛幻觉。
他怕是疯了不成?
聂晚昭揪住他衣襟的布料,勉力笑着,难以置信问:“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也在担心会从对方口中得到荒谬的答案。
他不答,看入那双稚鹿般的水眸,忽然撤臂,松了力道,她重新跌坐回柔软的床榻,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膏香和血腥味。
猜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聂晚昭不免有些惶恐不安,指尖蜷缩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
见她怕成这样,他兀自伸出手,勾住她的一缕青丝,沉吟道:“若真舍不得,带你走也不是不行——”
“不,不。”她连连摇头,乌瞳清澈如泉,惊惧之色全无掩饰:“你,你还是自己走吧。”
他勾唇,应的痛快:“可以——”
“可以是可以,但是……”他话锋一转。
聂晚昭一怔,愣愣望着他笑吟吟的脸。
屋内的光线晦暗,他半张脸隐在暗处,眸色柔情不再,泛着冷意:“你得乖乖听话,若是有流言传出,我定会回来杀了你。”
聂晚昭面如土色,樱唇微张,却发现嗓子被什么梗住一样,吐不出一个字。
最后仅是乖顺地点了点头,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示意她定会听话从命。
余光里,他向后撤了两步,迈出内室,高大的身影逐渐没入内室转角。
屋内人影不再,只有缥缈的薄纱迎风而起,气氛出奇的安静。
聂晚昭没有再探身去看,只觉鼻腔发涩,委屈和后怕在脏腑翻涌。
她算是体会到,何为坐立也难安,何为劫后也难欢喜。
纵使久坐背痛,身子忍不住颤栗,脊背依旧如尺子量出来一般笔直,不敢乱动。
直到一声熟悉的“小姐”让她思绪回笼。
绿瑶绕过锦屏,手里端着一个暗刻雕纹的小盒子,三两步走来:“小姐,怎么坐着发呆?”
说着,她就近放下盒子,抬手将散落在拔步床边的帐布用金钩挂起,边道:“奴婢瞧着,院墙头的那株凌霄花开的太密了,都要遮住院门了,明日奴婢找人将它修剪修剪。”
聂晚昭扶额,细细的秀眉蹙起,含糊应着:“嗯……好。”
绿瑶看着面前这张明艳的脸,小脸红扑扑的:“对了,四公子来了,在院外等着呢。”
聂晚昭眸光轻闪,心有所动,揉了揉酸软的膝盖,提裙下床,疾步朝外走去。
“小姐!”绿瑶低低惊呼。
小姐怎得这般着急,连外衫都没穿!
聂晚昭脚下生风,临至门口,不经意瞥见太师椅上她方才掉落的外衫,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顿住脚步。
她抿抿唇,乌黑的眸子定定注视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顷,她伸手抓起外衫,掀眼看向手足无措的绿瑶,柔声问:“你捡的?”
“啊?”绿瑶疑惑扬眉,似是不知。
聂晚昭不说话了。
那般恶狠狠威胁完她,走之前竟还有闲情替她捡衣裳。
真让人无话可说。
她压了压唇角,目光低垂,这才发觉自己的穿着有多失礼。
难怪绿瑶会是这样一副欲言又止难以置信的表情。
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愤愤将外衫扔回太师椅,挥袖转身回了内室。
“替我更衣吧。”
“是。”绿瑶虽觉她的行为古怪,却也不疑有他,应了声抬步跟上去。
聂晚昭大步走到窗台前,撩裙坐下,对着紫檀木落地铜镜,审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铜镜里映出一张未施粉黛却仍惊艳凡尘的芙蓉面,云鬓花颜,如雪的肌肤透着绯红,一双半含秋水的柳叶眼,清波流盼好似留情,峨眉淡扫,朱唇不点自红,真可谓国色天香。
修长的玉颈下,□□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真可谓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聂晚昭抬手顺了顺稍显凌乱的鬓角,面上发烫,深深吸了口气,心头渐渐涌上一股浓浓的羞耻感。
她竟以这副衣不蔽体的模样,和那人纠葛了许久……
这实在太荒谬了!
绿瑶从背后挽起乌黑的长发,小心用篦子梳着,偷偷瞄几眼镜中人的容颜,明明初到荆州的时候还懵懂着,到如今快及笄了,忽然就从孩童步入少女的行列,光华万千起来。
动作间,拂开她垂在胸前的碎发,光滑无暇的脖颈上竟有一道微红的划痕,惊得她连忙俯身去查看。
她一直伺候着小姐的起居,午睡前都没有的。
绿瑶不敢伸手去碰,联想到小姐方才古怪的行为,不由紧张发问:“小姐,你这是什么时候弄得?”
“什么?”聂晚昭不解,抬眸透过镜子看到她的动作,故而仰起脖子偏了偏头。
绿瑶连忙指给她看。
聂晚昭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异样的触感痒痒的,指腹揉捏蹭了蹭,却不见血,只是破了层皮,应当是那人控制住了力道,没对她下死手。
那把架在她脖颈的弯刀,好像仅仅是为了让她听话,用来恐吓她的。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清淡至极的冷脸,不由嗤笑。
瞧她这点出息,竟还帮着贼人开脱。
聂晚昭不敢同绿瑶说起方才发生的事,也不敢去报官。
毕竟以绿瑶的性子,怕是下一秒就要哭哭啼啼地跑到母亲那告状,闹得人尽皆知了。
且不说报官能不能抓到人,就单论这件事,对女子名声的损害都是极大的。怕没等那人过来取她性命,她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思索片刻,她软声解释道:“无事,兴许是睡熟了,指尖不小心刮到的。”
聂晚昭不以为意的样子,显然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绿瑶蹙了蹙眉。
怪,太怪了。
小姐怕不是睡魔怔了吧。
她家小姐这般爱美的人,平日里但凡有个磕磕碰碰,必定会哼哼唧唧地求安慰,生怕委屈了自个儿,也生怕留了疤便不美了。
现在发现自己受了伤,还是在脖子这么明显的地方,第一时间不是着急忙慌上药,反而还不把它当回事,这……
绿瑶突然想起自己以前跟着小姐看的那些奇异话本,什么妖怪成精夺舍贵族家小姐取而代之的故事,心中不禁大骇。
“小……小姐,你还是我的小姐吗?”绿瑶颤着音,哆嗦着往后退了两步。
聂晚昭倾身,正在首饰盒里挑选要用的首饰,冷不丁听到她这么说,心中咯噔一下,转头看向她:“说什么呢?”
绿瑶紧张地屏息,小心抬眼对视上小姐的双眸,明亮如星如珠,好似并没有什么变化。
瞧她这神情,聂晚昭立马回过味儿来,扑哧笑出声来:“你再这般疑神疑鬼,我下次就不带着你一起看画本子了,只带绿舒一起。”
轻松的语调,却叫绿瑶红透了小脸,这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半天,方才小声嘟囔道:“小姐,绿瑶糊涂了。”
“只是那画本子……”我还是想看的。
后面那句话她没说出口,聂晚昭也知她在想些什么,托腮唔了一声,最后才眨眼道:“哎,谁叫绿舒还在大嫂那伺候,我就勉为其难让你陪同本小姐一起看看吧。”
听她这么说,绿瑶抛下那点失落,凑上来欢欣道:“小姐最好了。”
前段日子,大嫂的小女儿昕萝生了场急病,这老宅内贴心伺候的人又少,母亲便拨了她院子里的绿舒去帮忙,这两天昕萝的身子见好,估计绿舒再过几日就能回来了。
两人谈笑间,聂晚昭也就忘却了些不愉快,仿若午时的经历只是她午休时做的一场虚幻的梦。
绿瑶动作向来麻利,没一会儿就梳妆完毕,聂晚昭看了眼镜子里的可人儿,满意地笑了笑。
余光瞥到置物架上陌生的小木盒,聂晚昭好奇地拿起来瞧了瞧,这并不是她屋子里的东西,想了想,好像是绿瑶进屋时带进来的。
“瞧奴婢这记性,竟忘了说……奴婢回来的路上正巧碰上湘见,便顺路捎回来了。”绿瑶解释道。
“二嫂给的?”
聂晚昭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将木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颗装着香料的花鸟纹银香囊,款式小巧别致,可别在腰间也可挂在床头,香味闻起来还是她最爱的木芙蓉香。
“二嫂的手真巧,不像我,是个手工废物。”她悠悠叹气。
这话绿瑶可不敢接,不过的确,整个侯府,二少夫人的手艺是顶顶好的
二少夫人楚淮月是正四品鸿胪寺卿的庶女,其母亲虽为妾室,却是江南有名的富商之女,家财万贯的商户女出身,对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最是精通了解。
服丧的闲暇时间,二少夫人常常做些好玩的玩意儿给府内年纪尚小的哥儿姐儿玩,精巧可爱又富有趣味,手艺好到就连向来挑剔的沐夫人都夸过几回。
须知时人士庶有别,最是鄙夷商贾,能得沐夫人这几回夸赞算是破天荒了。
有人被夸,就有人被骂。
聂晚昭就是那个被单拎出来挨骂的。
每每有了对比,聂晚昭就会稍稍认识到自己这方面的不足,但这仅限于她自己能说,旁人可说不得。
谁说跟谁急。
小性子耍的,谁见了都头大。
可偏偏整个永宁侯府的人都乐意宠着她,由着她耍千金小姐脾气。
作为集万千宠爱为一身的嫡幺女,聂晚昭自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在府里有最大的家长沐夫人,她的母亲撑腰;走出府,有万人之上的侯爷和四个护短哥哥撑腰。
在京中,这样顶尖的家世和样貌,说是人人艳羡的存在也不为过。
唯独只有两件事,梗在心头不让人好过。
第一件事就是,不受人待见。
严谨来说,是不受贵女们待见。
第二件事就是,太受人待见。
严谨来说,是太受公子们待见。
这两件事,都叫人发愁。
聂晚昭自己也愁,但也就愁一会儿。
左右她自己改变不了,就随他们去了,反正这两拨人都不敢舞到她面前来放肆,对她的生活影响并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