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并不顺利,有各路魔兵来阻,黑衣人因抱着他无法施展,更多时候是在不停逃窜。
然而,无法消灭魔兵,只会让其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要攻击他们的,他们无一例外,目标是沐泠风。
一道银光朝他飞来,沐泠风躲闪不及,下意识闭上了眼。
“噗。”轻轻一声,是飞镖扎入血肉的声音,沐泠风抬眼望去,正扎在黑衣人锁骨处,距脖颈仅有不到一寸。
此后一路,这人便是拿自己身体硬抗,也一直没松开他,没让他再受一点伤。
“呃!”
又一魔兵的箭射中了他的肩膀,鲜血顺着他手臂流下,他抱着他的手臂一松,让沐泠风险些掉下去。
然而黑衣人一用力,又把他托了回来,因着气息不稳,他只用气音说道:“……抱歉,我马上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辗转多处,黑衣人终于将他小心地放了下来,他抬起手,将一粒丹药喂到沐泠风嘴边。
沐泠风没有张嘴,他靠在树根边,闭上眼别开了脸。
黑衣人手依旧停在沐泠风嘴边,任肩膀上血液浸透了整个手臂也没有放下。
他语气中竟带有几分哀求与商量:“你受了内伤,这是雪生丹,对你恢复有好处的。”
沐泠风一顿,不管怎样,得先活下去再说,若不接受治疗,恐怕得命陨魔界。
于是他张开唇,任由那人把丹药喂进他嘴中。
沐泠风的唇很软,被手指一碰,就收了回去,再拿出来时,又仿佛挽留似的贴着他的手。
一丝血色银丝被他带了出来,黑衣人看着手上的血丝,片刻未动,有些不知所措。
他觉得自己指尖烫的很,好似不再属于他,而是连着那刻默默跳动的心,被揪出来曝晒。
黑衣人只恍惚了一阵,片刻后,温暖的治疗法术落在他身上,沐泠风身上的皮外伤开始渐渐好了起来。
“你性命暂时无虞,我这就带你去治胳膊上的伤。”黑衣人再度把他抱起,向黑夜深处走去。
眨眼之间便到了森林深处,黑衣人走到一个足有五人合抱的苍天大树下,打开了一个门。
门开后,是一截通往地下的楼梯,黑衣人抱着他三步并作两步下到了最深处。
沐泠风有些意外,不想森林深处一株古木里竟别有洞天。
“快,给他看看胳膊!”
黑衣人将他放在一张木床上,语速极快地朝屋里一人说。
屋里是个头发短短的女孩,看见黑衣人如此着急,似是惊讶了一瞬,而后连忙上前去看他的胳膊。
女孩将沐泠风带血的衣袍剪下,看见伤势皱了一下眉:“这么严重……”
“不管怎么样,治好他。”黑衣人的语调里压抑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深沉情绪。
女孩看了一眼他的肩膀:“你也受伤了。”
“我没事。”黑衣人斩钉截铁。
经过漫长的治疗,沐泠风的胳膊被女孩吊了起来,包成了一个大包。
犹豫再三,沐泠风还是对女孩说道:“多谢。”
女孩低下了头,没有回话,也没有点头,她只是看了看黑衣人的脸色,视线瞟了一眼他的胳膊,默默退下。
“我要出去。”女孩走后,沐泠风冷着脸坐起来,他也知道,他都是靠这人才捡回一条命,现在他伤成这个样子,根本没可能打伤此人再逃走。
黑衣人垂着头,避开了他的眼神,将上半张脸掩藏在帽兜中。
他谨慎思考着措辞:“现在外面不安全,你要走,就等三更之后再走。”
“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现在这样假惺惺又是做什么?”
“雾九冽。”
沐泠风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全身防备地对着他,眼神中再无一丝温度,与先前流樱河畔判若两人。
“……对不起。”
几千年了,雾九冽很少说这三个字,可现在,面对沐泠风的质问,他脱口而出,也不知为什么。
“你换了我的舞谱,让我成了毁坏界壁,把仙族放进来的人,我成了众矢之的,而你完美隐于幕后。
“魔尊信任你,大家都信任你,才会配合我搞了祭舞,也就是他们的信任,成就了现在被围攻的局面。
“你利用了他们反抗仙界的愿望,也利用了仙界除魔卫道的希望,让他们两败俱伤。”
“玉衡死了,”沐泠风前倾,绝望地看着雾九冽,他嘴唇艰难地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这也在你计划之中吗?”
“……对不起。”
“那你就让我出去!”
“对不起,我不能。”雾九冽眼瞳颤抖,面对沐泠风的质问,他罕见地生出了一种恐惧。
是的,恐惧,好像要失去什么的恐惧。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松口。
“你只会说这三个字吗?!”沐泠风朝他喊着,眼眸中却有泪水涌出。
因情绪激动,他身体颤抖着,破掉的祭服上除了血迹,就是触目惊心的砍痕。
他其实知道,玉衡是因为信任他,为了看起来真一些,才没有设防,怪他,全都怪他。
可是他现在不能怪自己,不然他会垮掉的。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绝望,往常熠熠生辉的眼瞳都灰暗了下去,雾九冽不忍去看,他强忍着,咬紧下颌,别开了眼睛。
随后,他又上前几步,沐泠风满眼戒备,下意识后退,然而雾九冽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将冰凉的手覆在了他眼上。
“别这样看着我。”他放轻声音,掩盖住声线的波动。
沐泠风看不到了,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觉得此刻雾九冽对语气是那么不真实,因为它带着一丝脆弱。
脆弱和哀求,这两个字怎么能和雾九冽联系起来呢?
他纤长的眼睫在雾九冽手心轻颤。
很痒,很痒,痒到了心底。
在沐泠风看不到的地方,雾九冽将额头与他相抵——隔着自己的手背。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无边苦意从心底升起。
“我放你走。”
最终,他妥协了。
身边人没有任何留恋地与他擦肩而过,仅留下一阵风,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知道,这次放他走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是天清风光无度仙人,是阵道千年难遇的天才,他们之间,从来都隔着一道难以僭越的天堑鸿沟。
天下之大,茫茫六界,不知何时才能再遇。
而后他抬眼,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隐秘的热切。
他慢慢伸手向沐泠风待过的床铺上探去,温热的触感顺着手心传递而来。
是他的体温。
他跪在地上,沉下肩膀,将脸向床上贴去。
随后他抬起右手,将指尖含在自己口中,伸出舌尖,反复舔舐着,眼神一阵迷离。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刚刚身负重伤的沐泠风,他反而有了反应。
因着身上伤口,而极为难忍的表情。
蜷在他怀里,整个人都只能依靠着他。
刻意压制的,让人血液上涌的喘息。
他那么虚弱,虚弱到连离开都要求他,要是再虚弱一些就好了,最好没有一点反抗之力,这样他就能承受他想让他承受的一切。
让他再也不能对他露出那样失望的表情,让他的血顺着他白皙的身体尽数流在他身上,让他为了好受些,趴在他身上软着声音求他。
他会反复去问,反复强迫,直到他难以忍耐,说出他想听的一切。
“上仙……”
“上仙……”
“嗯!”
他鼻尖萦绕着沐泠风身上留下的气息,久久不散。
那是一种让他沉迷的,山间露水的清香混杂血腥气的味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带着腥气的,黏稠的,石楠花的味道。
片刻后,雾九冽眼神恢复清明,他伸出手,将沾满血迹的床单拿下,放入了自己的储物袋中。
短发女孩站在门口,惊讶地看着雾九冽对背影,犹豫再三,出言试探:“您……我帮您处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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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泠风一瘸一拐地出了森林,看雾九冽的反应,似乎是才知道他是棠梨一事,不过也不排除他知道自己是棠梨也还是利用了他。
但同时他也利用了雾九冽对他的愧疚,不知他会不会反悔,沐泠风不敢多留。
外面战火纷飞,他只好在暗处躲着走。他不能回仙界,也不能待在魔界,但是他还得留在战局,因为最重要的东西——天书,还没有现世。
从前跟随时缙管理过仙兵,他知道仙兵在会在极外围处放一些人族,用于传递情报以及抓捕强弩之末。
人族的力量相较于仙来说还是较为弱小的,所以他届时会考虑从人族那里破局。
这么看来,他好像就是这些人族的目标,那个“强弩之末”?
森林中总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每每听到动静,他都会提心吊胆地看过去,说是草木皆兵也不为过。
“谁?!”沐泠风心脏高高吊起,他缓缓后退几步,开始狂奔起来。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地有一个东西“嘭”地撞在了他腹部。
“嘶!”
那正好是他的伤口,他脸瞬间白了,被迫弯腰停了下来。
“哇啊啊啊啊啊!!!!”被他撞倒的东西似乎比他更害怕,连滚带爬地起来,哭着往相反的方向跑。
沐泠风捂着腹部,待看清那个“东西”后,他立马出声:“茶茶!”
小狏狼脚步一顿,转过身,定定地看了片刻,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地糊在脸颊两边的毛发上。
“你小子,呜呜,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茶茶扑进他怀里,爪子勾着他衣摆哭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