侞獴忽然被传召,右眼皮直跳。
行至半路,又撞上南离天。
两个魔对视片刻便移开了视线,一前一后,方向是同一个。
夙玉听到声音,分辨出了来者是谁。
偌大的宫殿,冷冷幽幽,从前的富丽堂皇被尽数改头换面,明草燃在银台里,光比气质奢华的夜明珠效果更好。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两个魔,一个妖,寂静的殿中,彼此都能听到心跳。
魔君要做什么?
为何忽然同时传召他们?
不是听说魔君新掳了个兔妖回来?怎么没沉浸在温柔乡中?
难道……
南离天心跳快了两分,若真的被他知晓他们三个密谋……
心中强作镇定,南离天眼珠转了转,不料余光看到流光的黑袍,心中大骇。
魔君是什么时候来的?!
池逐感受得到凝结的气氛,微挑眉,看来他们还真的有什么计划,那他倒不算出师无名了。
慢悠悠绕了一圈方回到宽敞的宝座上,上面被铺了两层上好的绒毯。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叩了叩金骨座手,冷金属声回荡在大殿中,池逐还有心情在心中嘲笑郢燊,这宝座如此硌手,能面不改色什么也不垫坐在上面,一坐上千年,也真是有本事。
夙玉虽是女妖,却比一般男妖有野心,胆子也大,回声消失,她不卑不亢:“君上传召我等,是有何事差遣?”
侞獴亲眼见识过这位魔君与前任魔君的那一场生死夺权,恐惧至今犹在,不敢莽撞跟话。
南离天等待片刻,跟着问道:“君上可是——”
话音未落,威压便至,南离天被迫跪倒。
池逐不是传统的魔修,此刻血液里不停在叫嚣着想要吞噬,他按下本能,微笑:“转眼这么多年了,本君犹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夙玉大人的场面,真是好大的排场。”
夙玉是郢燊的宠妃,在当年的魔界,是恃宠而骄呼风唤雨的人物。
侞獴的眼皮跳的更厉害,跳的心也跟着跳,多少年了,这种心惊肉跳的悚然感竟又重现。
他们还没开始下手,君上是如何得知?
难道是夙玉骗了他们两个,想要拿他们做投诚礼,重入魔宫,重获风光?
南离天的想法与侞獴如出一辙——如若不是夙玉假意笼络他们,他们怎么会想要推翻魔君?
一定是魔君指使夙玉来诈他们,引出来他们的不臣之心,好有理由除去他们。
此刻魔君只唤了夙玉,就是证据。
思毕,南离天咬牙,方欲反水污蔑侞獴,就听侞獴噗通跪倒:“君上明鉴!此事为南离天一人所举,我侞獴绝无二心!”
夙玉很漂亮,只是此时那漂亮的桃花眼中早已没了昔日的灵气,死气沉沉,阴郁真正像是个魔了。
“你既已悉知全情,又何必离间?”
什么?
愤恨的南离天与一脸忠相的侞獴同时愣住,抬眼看去,只见那清俊有如凡界书生的面容上缓缓挂起了笑。
夙玉已知再无活路,手下凝气,面上满是恨楚:“杀夫之仇,不共戴天!”
带着艳香的攻击没有触到目标分毫,池逐安稳地坐在宝座上,无辜地有些残酷:“搞清楚,当年不是本君要夺位,是郢燊要赶尽杀绝置本君于死地,他郢燊技不如人被本君生吃,如何能怪的到本君头上?”
可恨,可恨!
夙玉耳边尽是爱人夜夜熬心的痛吟,眼尾桃红更显诡谲,侞獴与南离天对视,狠决一闪而过,今日便如同当日,若不能将宝座上的魔重伤致死,明年的今日,就是他们的忌日。
池逐仍旧游刃有余,清凌的眼眸里映的仿佛不是冲天杀意,而是诗情画意,就好像,他不是在铲除前任魔君的旧部,而是在吟诗作画,踏春赏玩。
战意越浓,于他而言便越有效。
在对方达力之极限时,一口吞噬,才能够饱。
池逐其实不太想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他出去一遭,耗费了太多,须得补回来,而这是最快的法子。
殿前再没什么东西,风过无痕,池逐甩袖,殿门应声而闭。
桑胭就在永昼殿等到了月影斜落,没等到魔君,也没等到来传召侍寝的侍女,气急败坏:“落昙又坑我!”
说什么这兔妖得魔君看重,若她侍奉的尽心,魔君看在眼里,也许会赏个什么奇珍异宝。
连个魔影都没有,看个锤子!珍个锤子!
顾青梧看着妖娆的背影气冲冲地离去,那妖艳的花被带的歪了一瞬,半晌才悠悠被另一股风正回来,迎风招展。
侍女没有再来,顾青梧一遍遍地试图捡起心法,却徒劳无功。
心法需配合剑法一起修炼,手中无剑,心法也就是个摆设。顾青梧掩面,深深叹了口气。
如今她连摆设也不能修炼了。
这具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命剑不会因外物而变,只要她还是她,就不会祭不出本命剑,可她已经试过无数次,连本命剑的影子也看不到。
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自己有生以来从未见过人活着却祭不出本命剑的例子。
茶水凉了,杯壁也凉起来。
从前她有任何不懂,都是直接去找爹爹,祭不出本命剑这种大问题,应该也只有爹爹能帮她解决了。
想到这里,顾青梧视线凝聚,面前的是血玉杯。
爹爹在闭关,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而她,还在这重重魔宫中,手无缚鸡之力。
本命剑的问题寻常人解决不了,只能往后放,现如今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回到凌云宗。
长清的阴谋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设下陷阱除掉自己?秘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大半修士没多久就一同出来,出来后又对秘境中事缄口不言?
师兄师姐虽然是天之骄子,但等了那么久仍不见他们出来,她心中难免焦急,问了许多人,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给出一个能令她安心的答案——一半人说不清楚,另外一半人,说他们失踪了。
长清借口说能够强开秘境,那么师兄师姐的失踪会不会与他有关?
头又痛起来,顾青梧捏住血玉杯,沁凉的手感令她稍得片刻缓解。
现在想再多也没有用,她的青梧剑在苍裾崖上被长清打断,这宫殿中更是什么也没有,顾青梧什么也做不了。
即使做不了,也不能在这里枯坐。
“真是晦气,还好我躲得快,不然就要破相了。”
不近女色的魔君亲自抱回来个白衣女子这事传遍了魔宫,有些不安分的打探了几日才寻了过来,都挤成什么了,不但挤,见着她了,还动手,真是不像话。
桑胭嘟哝着,进来看到这兔子坐在桌边,离近了,看清了那一滩水,嗤笑:“夫人这是做什么?玩乐吗?”
见她一点点把水迹擦干,桑胭也没那么不平衡了,虽然她得君上青眼,但没有传召,还不是只能无趣蘸水打发时间?
揉了揉腕子,桑胭大发慈悲:“夫人若是觉得无趣,我可以给您找些乐子。”
与这兔妖对比,她出入自由,与谁不对付直接打个酣畅淋漓,还是很自在的。
且说是妖姬,可连个侍寝的消息也没有,谁知道是哪一天?这兔子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还未可知,桑胭理所应当地动了恻隐之心。
“夫人可会歌舞?”
顾青梧垂下手,曾勾勒出阵法的水迹顺着指尖凝聚成滴,缓缓离开依附,落地无声。
“不会。”
桑胭早有心理准备,兔子不像鸟族,也不像他们狐族,求偶与生存手段自然也是天差地别。
“夫人什么都不会也不要紧,我猜魔君大概也不是喜欢您能歌善舞,刚巧我之前和星露排了支舞,夫人既然无趣,我便为夫人舞上一曲,博您一笑,若能逗你开怀,也是值了。”
没有曲,没有乐,没有招式与风骨,腰肢曼妙,动作缠绵,披帛缓缓落下,顾青梧真心赞扬:“很好看。”
桑胭就爱听别人夸自己,她也是心情好,懒懒地抚了汗,告知了此行为何:“夫人,君上前些时日处理公务去了,今日才自大殿中出来,也许不到夜间,您就能见到君上,虽说您胆小……”
她笑了笑,艳丽的脸上毫无恶意:“我还是要与您交代一下的,君上有些阴晴不定,带您回来前,君上方捏没了一个魔将,我知道您委屈,只是可不敢故意激怒君上,无论怎么样,还是命重要,您说是不是?”
顾青梧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为什么要激怒魔君?
桑胭见她仿佛呆呆地,疑心自己说太多了,万一给她提供思路了怎么办?
思及此,桑胭沉下了脸,语气重了些:“您别以为我是在唬您,那魔将也算有些修为,结果呢?惹了君上不虞,连声痛都没能呼出来。”
原来是这个“捏没”……顾青梧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也是好心,自己理应回答合她心意的答案。
桑胭放心了,又把永昼殿收拾了一遍,加了许多稀奇玩意儿,走时对上温温淡淡的眼眸,顿了一下。
“落昙,你见着君上,多句嘴,提点些,那兔子不知事,别玩坏了。”
落昙瞥她一眼:“晚了,墨止过去了。”
桑胭:……
墨止方回来,就听说了许多传闻,当下实在好奇:“他们密谋了什么?叫君上不再忍耐?”
前任魔君郢燊的三名旧部进了这大殿就没再出来,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池逐方才炼化了能够炼化的部分,勉勉强强堵了窟窿,余下的堆积着,令他有些反胃。
靠在宝座上,池逐的语调都是低的:“多事。”
墨止识时务地转移了话题:“听闻君上终于想通了,掳了只兔妖来,恕墨止多嘴,兔妖恐怕不太——”
轻飘飘的一眼递过来,墨止识趣闭嘴。
池逐没想到外面竟然传成了这样。
他没打算让她做什么妖姬。
眼看着高座上的君主神色晦暗,隐隐皱眉,仿佛为难又不知该拿那兔妖如何是好,墨止已然在脑中排完了一出可歌可泣的爱情大戏,十分动容:“是墨止多嘴了,君上您随意,只要您喜欢,哪里还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别说是兔子,就是老鼠也没人敢说什么!”
池逐:?
池逐冷笑:“又没进去吧?”
墨止奉命前去鬼域,这已经是第三次无功而返了。
说到这个,墨止悲愤不已:“君上,那地方一踩一个骷髅头,根本不是魔待的地方!”
抗议无效,池逐漫声道:“再空手回来,本君看你的头就不错,提回来本君当你额外立功,你看如何?”
桑胭瞅着魔出来,赶紧拦住:“你都说什么了!”
墨止成功全身而退,心情颇为不错,挑起了尖尖下巴,调戏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落昙打扫宫殿,记着桑胭的嘱托,试探问道:“君上打算何时临幸……”有个答案,她们也好能提前为那兔妖准备。
池逐微微愰神,又很快清醒:“看顾好她,要什么看着给。”
这就是不临幸的意思了……饶是落昙是一株落了昙花的昙花,无心无情,也有些费解。
不临幸,为何不交给她,由她带去未名殿?
难道是不舍得那弱小的兔妖做侍女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