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将说着自己的大计,眼中精光闪现,更是往池逐的心中添柴点火。
他终于记起了为什么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会有那样的心情。
会抱着剑寻他做陪练的小师妹、认真刻苦又脚踏实地的小师妹、从不骄矜亦不奢靡的小师妹、可爱的让他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的小师妹,原来是小师妹。
那个天资卓越的女主角的绿叶陪衬。
女主角看一遍就能领悟的剑法她总是悟不明白;女主角拜入师门没两年就结了丹,而她甚至才刚筑基;女主角优秀爱慕者数不胜数,而她总是遇到不怀好意妄图攀附的伪君子。
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女主角的天才、强大和魅力。
正面描写她的篇幅并不多,只借用其他人的角度以冗长的笔墨写尽了贬低之词:
身为天衍宗宗主独女,天资平庸,这一点比不过瑶州仙岛的继承人女主。
拥有修仙界绝大多数人可望不可及的身世,享用着多少人需要拼命才能得到的天材地宝,却仍旧不开窍,仿佛灌进木头里一样,浪费珍宝。
有指望混过考核八面玲珑的弟子玩乐归途正撞见还在练剑的她,转头与他人嗤笑不过朽木尔。
女主角如此耀眼,身边的小师妹自然该隐形的时候就隐形,不能蹭半点戏份。
池逐已经记不起来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的这本小说,也许只是随手翻了几页。
只是几页,剧情甚至都才刚刚开始,他看到男女主带着小师妹先赴仙门大比,却在无意中知晓了有一位看似正直的前辈有一个巨大的阴谋,那就是莫名开启的秘境。
那个人要他们这些明日之星葬送在里面。
若被得逞,各仙门恐怕受创匪浅。
身为男女主,自然当仁不让要管这一桩事,以身试险。
小师妹就这么被他们丢下了。
到这里,池逐几番回忆,其实已经记不起来当时具体的情形描述。
他只知道,男女主与一个男配里应外合探查真相,由始至终都在瞒着小师妹。
前辈等了许久却没有一个人死亡的消息传出来,虽耐不住气,却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若是没有意外,里面应该死了几个才是,没有人丧命,就说明里面出了他意想不到的差错。
又等几日,却见不少修士从里面出来了,俱是不见展颜,他到底活得久,看人有一套,一眼便看穿了他们是在做戏。
做戏给谁看?给他们以为的幕后主使看。
既然被发现了阴谋,那么之前定下的后招自然也就作废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老谋深算的他早先便勾结了魔域,学了两招控制催眠人的把戏,这下正好派上用场。
借了清清白白的年轻人之口污蔑男女主,本以为如此就算他们能够从秘境中全身而退,出来后也必定有嘴说不清,名声尽毁,没想到又出意外。
作者也许并不欣赏莽撞的一腔孤勇,池逐看到她把剑擦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提剑去了秘境外。
秘境中还有不少英才,担心自家得意弟子的长老不在少数,她明明还没有结丹,作者字里行间甚至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恶意,直言这种修为丢到大街上能砸到一大把。
就是这样平凡的小师妹,堵在了秘境外,列挺如松,字字铿锵,句句是理。
也许是为了嘲笑她,作者让那些长老顾忌她是个少年人,不好以强欺弱,各自散去。
年轻人的傲气,也该由年轻人来挫,英才们的同辈便来找事。
理说不通,她将剑立在身前,一字一顿:“尔等谁有怀疑,皆可上前讨教,我顾青梧以命作保,就在这里,随时恭候!”
多好笑,她甚至都没有结丹,在场的每一个都比她厉害,她却敢如此大放厥词。
作者是这样认为的,于是笔下的其他人便也这样认为,他们觉得她狂妄又无知,想要好好给她个教训。
凌云宗的正面人物男配已经摸到了些尾巴,没料到一个没看住事情就发展成了那般。
他自然知道男女主是无辜的,等到他们出来就能证明己身,根本不用这小师妹在此螳臂当车,看到小师妹咬牙强撑的样子只皱眉劝她不要再做无用功,却没想到这小师妹竟如此固执,怎么劝都劝不走。
讨教也不配有场面描写,仍旧是明晃晃的恶意,只一句“一柄青梧剑,半尺凌云泥”。
难得的正面描写,是作者描写她有多狼狈。
不自量力活该狼狈。
这种思想几乎要透过那锋薄的纸张直逼池逐面前,令他气血翻涌,一股郁气油然而生。
他看不得这样的贬低,或许其实是看不得她负伤如此,执拗如此。
但那时他并没有意识到深一层的心绪,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塞了棉花,满涨的不得发泄的莫名情绪催促着他略过这么几段文字。
眼睛遵循着命令一目十行,又翻一页,却没想到转折来的那么快,就几行字。
设下计的前辈觉得不能再放任她挡在秘境外为男女主正名,否则恐怕效果会大打折扣,又是白费一番功夫,便想了个法子,要除去她。
第一次没有成功,他细想一番,明白她作为一宗之主的独女,理应有些保命法器在身,想明白了便蓄意接近,作者特地描述道“只三言两语,便叫顾青梧给出了能护住她的保命法器”。
三言两语说的什么池逐不知道,但他知道她是为了诱饵“强开秘境”而赴那一场黄泉之约。
在看到她一身白衣坠落苍裾崖,身影在霭霭云雾的重重氤氲下变成雾青色,再至再也看不到影子的时候,池逐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极速发酵。
是无力的愤怒。
凭什么?
她凭什么就这样死去?
她做错了什么?
那时男女主为了做戏骗过前辈,与秘境中留下的其他人定好了计划,每隔几日就有两人使障眼法掩饰自己的生存状态。
在外面看来,自然是秘境中凶险万分,一块又一块本命符出现了意外,连稳重的长老都端不住去寻凌云宗的长老商议秘境之事,更何况她?
她为了什么急迫的想要强开秘境?
为了男女主罢了。
而男女主呢?他们自然是在发挥主角的力量,带头钻研强破秘境之法。
他们成功的顺理成章。
与被人蒙骗丧了命的她相照,仿佛一个耳光打在了她冰凉的脸上。
太讽刺了。
男女主也没有想到,明明嘱咐了可靠的人照看,挂件一样的小师妹怎么会丧命?
到底是同门师兄妹,女主为她掉了眼泪,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是有情有义,与之同时,其他人虽有碍于死者为大不好明着说什么,但心里都在觉得,她自己蠢笨丢了命,却还要女主为她伤心,真是不值得。
什么是不值得?
男女主揭穿了前辈阴谋,并合力越阶诛杀前辈,仙门大比还没开始,天衍双璧的名声就传了千里。
这一场历练男女主荣耀加身,之后的大比中更是同得魁首,他们真正做到了名扬四海。
有谁记得她呢?
便是记得,不过摇头叹息不赞成的一句“太过莽撞”、“不懂自保”、“都还没结丹,力弱如此,逞什么英雄?”、“这就是教训,以后别再乱出风头”、“愚钝至极”。
谁都可以说这些话,唯独男女主没有资格说。
偏偏他们承载了作者的意志,惋惜之言情真意切,细看却全是埋怨之意。
这才是真正的不值得。
前辈一开始的目标中就有男女主,对于他们留在外面的、格外注意秘境的她自然也关注了,在她带着密信的纸鹤飞出院子时,便被拦截了下来,远在天衍宗方才动身的浩荡一行人与天衍宗上的长老什么也不知道。
她义无反顾单枪匹马替他们解围,他们却半分也不放在心上珍惜,丁点儿愧疚也没有,随着众人言语,仿佛当真是她太不安分一样。
——她老老实实缩起脖子等着他们胜利归来不就好了?
隔世真情实感的愤怒充斥着池逐的胸膛,飞速燃至大脑,几乎没有思考,他将那魔将捏的魂也不剩。
凌云宗在仙域之中,离魔界是天涯之远,池逐不断施展瞬移,那一股气冲在他的脑子里,逼迫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要把这个赤忱真心错付一腔热血的丫头片子救下来。
一定。
池逐摩挲着那薄薄的辞别书,迫着自己冷静。
她出不了应看城,那么失去踪迹,只有可能是其被掩盖住。
她不知道他可以随时精准确认她的位置,不会是她自己警惕起来掩盖了自己的行踪,那么会是……
应看城良莠不齐,有杀人越货的强盗,也有炼化处子孩童的巫师,他们平日自然不会挑起事端,但如果她被他们撞上了呢?那么一点点修为,如何自保?
池逐的目光再次移向那薄如蝉翼的纸,眸色凝冰,面沉如水。
他能救她一次,就能救她第二次。
他怎么会让她出事?
月挂枝头,谈笑声稀,一个又一个修士付账离去,碗碟与筷子交相碰撞,顾青梧听着后院不断的洗涮水声与伙计的聊天声,谨慎地放出了灵力。
客栈前面檐下两盏灯笼,堂内也亮堂,后厨与后厅也各挂了一盏灯,极细的淡青幽光在暖黄灯火下并不起眼。
它爬过房檐,在到达檐角的时候像触角一样分散成股,分别往不同的方向流去。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只知道两条路,现在为了躲避追捕,已然离开了既定知晓的路线,只能用灵力去探路。
虽然危险,但若是运气好不遇到敏锐警惕的修士,效果便十分拔群。
顾青梧阖眼静静感受着灵力爬过墙角,绕过石磨与树根,又分流往更远处,覆过尘土,压过枯叶,蜿蜒曲折如同灵蛇,客栈四方的舆图一点一点被描绘出来,通过灵力由指尖回送到她的脑海。
白日大娘摆摊的地方有一泥俑像,上面还挂着一件透干的蓑衣,一股灵力停在一座光溜溜的泥俑前,顾青梧专注比对着没了蓑衣的泥俑,忽然感觉到一阵压迫。
灵力继承了主人的意志,察觉到危险,飞速往回收缩,却猝不及防被斩断。
顾青梧脑海传来一瞬尖锐的疼痛,灵力收的更快,神志恍惚间,她看到寒光闪现。
长如灵脉的淡青幽光被斩断的部分于断落的一瞬间碎成万千光点,乍亮了刹那,随即迅速黯然湮灭。
郑胥紧皱眉头:“这不是妖修的妖力。”
莲湖那边还在搜湖,那妇人被一连问了许多问题,只茫然摇头:“她没有要我下水,她只说要借船,她说她是赴载朝的修士,出了意外,剑没了……”
他们以为妖修是要蛊惑无辜妇人入水好取她性命,没想到会得到这样意想不到的答案。
不过转念又想,也许他们妖修做了计划,说谎言自己是赴载朝的修士就足以说明他们的目的,他们果然是要搅乱载朝试会,如此宏大的计划,自然须沉住气,不得再似从前一样动辄先害人全私欲。
水下始终没有收获,郑胥又想到白日察觉那白衣妖修时的情景,愈发疑心妖修走了一路,不知蛊惑了多少无辜低阶修士帮她,白日她走的那条路说不定已经不再安全、为妖修所用。
他将这想法与其他人说了,不出意料得到了他们的肯定,于是一行人又分了两波,一波留在莲湖以待增援,一波随着他回到白日见到那妖修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