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迟说她要练琴并不是开玩笑,毕竟跟李阿姨保证过,签完学校就去给她帮忙。
早晨七点钟,苏迟戴着耳机骑过一家便利店,已经骑了过去,却又想起了什么折了回来,进店买了一罐啤酒。
办公室的窗台上养了许多的绿植,没有专人管理,老师们谁想起来了就去浇几杯水,导致盆栽长得稀稀拉拉,没什么仙灵的活气。
苏迟在家里帮苏淮照料花草照料惯了,顺手把这项办公室里的工作接了过来,还不到一个月,绿植们都卯了劲儿地抽枝拔叶,虽说是在冬天,但室内的绿意仍葳蕤荣茂。
老师们的办公室里还没有人,苏迟掏出钥匙开了门,放下琴包,推开窗子通风。
她在饮水机上抽出一只纸杯,倒了一杯底的啤酒,进水房里接了自来水,然后蹲在一盆君子兰前,把混合好的稀释啤酒浇进土壤里。
“你来得真早。”办公室里的灯突然亮起来,助教到了。
苏迟站起身来,“林姐早。”
“早。”林姐笑了笑,把手臂里夹着的一沓试卷放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点试卷。
苏迟把椅子搬了过去,“我也来数吧。”
“你这个时间不是要练琴吗,快去吧。”林姐说道,“我自己数就行。”
“没事儿的时候再练。”苏迟坐下来,接过林姐递过来的一张单子。
“行,谢谢了。”林姐分了些试卷给她,“按照单子上写的份数分出来就成。”
两个人低头数了起来,苏迟的手准动作快,没过一会儿就把自己那一摞数完了,又拿了些过来。
林姐见她手脚麻利,做事又不多话,说道:“你下午有时间吧?”
苏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如实答道:“李老师下午有课,我得过去。”
李老师就是崔老师的母亲,退休后被返聘回来,在写曲子的事情上帮了苏迟的大忙。李老师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不方便,如今她上课苏迟都会跟过去,帮她打下手,发讲义、核对人数、搞定投影仪和音箱,下课的时候准备好温水和湿纸巾,把老师照顾周到。
林姐说道:“哦,那应该是李老师还没来得及跟你讲,她下午的课得让人代课了。”
“李老师怎么了?”
“我要说的也跟这件事儿有关,下午有几位老艺术家来咱们学校,李老师得去参加交流会。”林姐解释道,“所以我想问问你下午有没有时间,有的话可以来做志愿者。”
“这样啊,”苏迟没犹豫就答应了,“我有时间。”
她知道这是林姐给她的机会,能听一场这种级别的私下交流会是幸运,学院里有不少的学生都想去,可惜没有门路。
“好,那待会儿跟我一起过去吧,”林姐说道,“会场布置好了,但是小细节还得完善。”
“没问题。”
这场交流会被安排在了礼堂的会议室里,一条长桌,两面分别坐人。四名志愿者忙活了一上午,把名牌、茶水、水果都准备好了。
“去吃饭吗?”林姐走了过来,“他们都先去吃饭了”。
苏迟正在向红色纱织小袋子里分装糖果,抬头说道:“我还不饿,林姐您先去吧。”
“行,你分完就去吃饭,别饿着。”
下午的会议两点钟开始,志愿者们的座位被安排在靠门的那一边,这次交流会的参会者原本就私交甚好,谈起话来放得开收得住,气氛甚好。
谭老先生是业界有名的作曲家,传闻性格不好相与,但这次却兴致甚高,妙语连珠侃侃而谈,说到兴奋或激怒处便不自觉地去拉柳老师的手。
坐在他旁边的柳老师毫不介意,目光柔和专注地看着他,时而温和地补充几句,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如碎玉投身清澈激流。
再加上其他老师们的独到见解与打趣,就算是苏迟这样一个不是音乐专业的业余爱好者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要结束的时候,志愿者们起身准备退场事宜,谭老先生却望向他们,说道:“今天这些小零嘴是谁准备的啊?”
林姐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想到谭老先生的坏脾气,还道是改了不少,没想到他在这里发作了,她很快地答道:“我们四个志愿者一起准备的,不知是不是合您的口味?”
“不是问这个,”谭老摇摇头,拿起面前的打开的糖包,“这些是谁装的?”
“是我装的。”苏迟站了起来,微微欠了欠身。
“好,有心了啊。”谭老笑着说道,“知道我有糖尿病,给我包的都是木糖醇的,给柳如心包的是酒心巧克力,正好她爱吃。”
其他人有的还没动过面前的零食,这下也好奇地打开了糖袋。
“诶,我的也是……”
“丫头有心了啊!”
柳老师也笑着看着她,这下瞧仔细了却有些疑惑,向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仔细瞧瞧。”
苏迟虽然不解,但仍是依言走了过去。
柳老师认认真真地端详着她的脸,半晌后笑着说道:“还真是像啊。”
“你这么一说,这眉眼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谭老凝着眉说道。
柳老师捏了捏苏迟的手指,探了探她的骨相,然后笑着说道:“好好练,有天赋。”
苏迟也笑着点点头,学校派了车来接这些艺术家们去吃饭,苏迟和其他志愿者们把他们送上车,今天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大巴车上,有人压抑不住好奇问道:“刚刚柳老师说那个女生像谁,你知道吗?”
邻座的一个年轻女子说道:“温故,就是现在在澳洲自己办了个乐团的那个,是柳老师的最得意弟子,也是我师妹。其实我刚进门就看到了,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觉得像呢。”
那个人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拿出手机来搜了搜,点开个人主页页面上的照片放大来看,有点失望,“我怎么看不出来像啊。”
“哼,你们当然看不出来。”谭老坐在前面发了话,“看人只看皮,音乐只听音。”
谭老先生的坏脾气刚才没发作,现在倒暴露无遗,柳老师拉了拉他的袖子,他这才不耐烦地说道:“那小妮子笑起来像,脸笑心不笑,一看就又是个没心肝的。”
刚刚讨论的两个年轻人没忍住小声笑了出来,资料上说温故“琉璃心肝,水晶心性”,生活中只爱练琴,人情世故分毫不沾她身,没想到到了谭老先生这儿就成了没心肝,可见谭老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别这么说人家。”柳老师言辞间带了点不满,“温故是温故,小姑娘是小姑娘,长得像点怎么了,你别把对温故的不满迁怒到一个小姑娘身上,人家还不够有心吗?”
这番话把谭老先生说得哑口无言,过了半天才哼了一声,“你不是还摸她骨相了吗,你敢说她俩不像?”
柳老师没再理他,转头看向车窗外。
.
苏迟回到家,发现苏淮发了一水儿的表情包过来,可见开心得很。
她也不禁跟着莞尔,发了句语音过去:考完了?
苏淮正走在路上,调小音量用听筒听了,也回了一句:考完了,明天回。
第二天,苏迟已经下了楼,见天空舒朗,是冬天难得的好天气,又转身折了回去,打开苏淮的房门,拉开柜子抱了被子出来,在阳台上铺平晒好。
从苏淮的阳台窗边望下去,正好可以看到他夏天时搭的花架,虽然已经进了隆冬,仍有不怕寒冷的品种挣扎出了一小片可爱的绿意,给灰扑扑的冬天添了几分活泼灵动。
临近寒假,学校里的工作格外多,跟印厂交接试卷、登分数、帮李老师批改卷子、核对平时分……一整天都忙得来不及歇一会儿。
原本以为到了下午就能准时下班,没想到还要被老师拉壮丁去监考,苏迟听到这个消息,心哗啦啦冻上了一大半。
到了六点钟,悲愤且沉郁的苏迟接到了苏淮的电话。
“大妹子,你不回家吃饭吗?”
苏迟被这声大妹子叫得哭笑不得,回道:“大兄弟,咱也回不去啊。”
苏淮问清楚状况,得知这场考试得持续到九点半之后,显然也非常同情,送上了慰问。
考试进行的过程中,主监考坐在讲台前,苏迟在考场里绕了两圈,然后就立在了后窗前。
天阴得很沉,甚至连黑色都不明显了,阴沉也像是个颜色似的,纯粹地、沉甸甸地压在地面上。
冬风刮得凛冽,光秃秃的树枝被呼啸的狂风折下枯枝,风中带着灰色的灰土,明明关着窗户,苏迟的鼻尖却像是闻到了湿润腥涩的水汽味道。
果不其然,还没到晚上九点钟,冬雨就混着冰雹噼噼啪啪地打在地面上。
天气不好,学生们提前交卷的人也格外的多,刚过了九点多一点,教室里迅速地空了下来。
苏迟把试卷按班级分好,把边缘磕得整齐后交给主监考。
主监考官很体贴:“天气不好,你快打辆车回家,剩下的我来弄。”
苏迟跟老师告别后,站在教学楼里,理了理围巾,戴上帽子,打算一头冲进雨里。
但是还没迈步子,就见一辆熟悉的车打着双闪开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
车窗降了下来,苏淮的脸露了出来,苏迟口中一个“爸”字被咬在了舌尖。
她打开车门钻了进去,问道:“你考驾照了?”
“是啊,咱这是有证驾驶。”苏淮笑着帮她拍了拍帽子上的雪粒和冰珠。
雨雪湿滑,又正好碰上了夜里下班的高峰,道路上的车堵起了长长的一片,车灯连成了一条闪烁的光带,像是一条璀璨的河流。
车走走停停,苏迟却意外地没有一点不耐烦,舒舒服服地窝在座椅里,听着车里细碎的广播。
苏淮毕竟是新手,雨雪天气开得格外小心些,也不再说话,只专心看着眼前的路况。
苏迟用手指涂抹开车窗上的雾气,望进黑沉沉的夜、凉沁沁的雪和闹哄哄的人里,不必回头,都觉得心里宁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