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听得认真,易希辞眉头紧锁,平日里挂在腰间的青玉令牌被拿在手心里,抛起来又接住。往日里闹腾的叶思梦也不说话,唯有姬沂临右手托腮,百般无赖的转着喝完的陶瓷茶盏。小小茶盏晃晃悠悠的转,“哐当”一声撞到了江冉竹的杯子,清脆响了一声,正正好好的倒扣在桌上不动弹了。
见大家看过来,姬沂临抬眼,冲江冉竹笑了笑,伸手将茶盏扶正乖乖放好了,倒是江冉竹,刚抬起脑袋,被这么一笑,猛地低下脑袋,一副胆小怕人的样子。
姬沂临垂眼盯着那盏被磕掉小角的碧绿茶盏,目光放空发起呆来。
灰绿色的眼睛么,上辈子貌似没见过呢。
正巧这时,几位店小二拿着架子端着锅,“诶诶,几位客官,上菜咯。小心烫嘞!”不愧是百年的小馆子,没过一会,几人便手脚利落的放好了锅,摆好菜。
见菜已经上桌,几人又饿着肚子,江鹤影眼神放松,紧锁的眉舒展开,
“诶,上菜了大伙就先吃饭昂,咱们边吃边说。”
桌上的菜实在丰富,摆在正中央的是一口鸳鸯大锅,锅中汁水翻滚,一边筒骨浓汤一边麻辣红油,提前下好的海带玉米随着气泡在锅子里顾涌。一旁放好了三素五荤,店家还贴心送来了刚炸好的红糖糍粑和水果冰粉,一桌子菜可谓是考虑周到,色香味俱全。
姬沂临拿起一旁的茶水,挨个把碟子碗筷烫干净,夹起一块红糖糍粑就往嘴里送,刚炸好的外皮酥脆,一口咬下甚至能听个响。姬沂临弯弯眼,调笑起江鹤影,
“不愧是大师兄,每次历练完都带着我们吃好的。”
江鹤影夹起锅里刚烫好的鸭血,抖掉上面的花椒,丢进姬沂临的碗里,
“好吃?怎么没堵住你的嘴?”
正在这时,易希辞碗中没动几口,抬起头问江鹤影,
“所以,你怀疑,丰年村出事,是清微门有鬼?”
江鹤影舒展一会的眉又皱起,浓密的眉毛下压,显得眼神更加锐利,
“只是猜想。”江鹤影拿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并且,在后面,我和江冉竹发现了魔气。”
这句话像是平地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中,易希辞“啪嗒”放下筷子,坐正了腰,连发丝都一丝不苟,清微门九十九代大师姐的气势显露出来,
“继续说剩下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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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鹤影挑了挑眉,看向低着头不说话的少年,
“哼,倒是巧,为什么会来这?”
江冉竹抬起头,眨眨眼示意江鹤影解开自己的封印。江鹤影轻轻一点他的眉心,江冉竹只觉身上一轻,动了动手指,身上的封印果然解开了。
江冉竹垂眸,手指灵活地解开系在腰间的小袋子,那是个有点破旧的储物袋,空间不大,最多三步大的空间,袋子的表面还残留着一点点清微宗的字徽,一看就是宗里哪个弟子拿去卖掉换钱的二手货。
江冉竹催动灵力,将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江鹤影看得挑眉,袋子里没装别的,只有几捆灵力低微,生长在山壁上的草药,被少年清理得干净,整整齐齐的捆在一起。
少年见到草药,眉眼都变得温柔,他抱着怀里的草药,朝着村民的方向走。江鹤影捡起地上的铁剑,跟在少年的背后,听少年说起过往。
“我是没人要的孩子,大山将我养大,给予我活下去的食物和住所,”少年声音温柔,带着对往昔的眷恋,“但大山没办法教我习武,没办法给我武器,只有村长,愿意收下这些没人要的草药,换给我能去镇上的铜钱。”
江鹤影只是看着他,“但你会剑法,为何不去接一些低级的历练?”
江冉竹弯下腰,将怀里的草药放下,放在一个身形佝偻的尸体前,转头抬起眼看着江鹤影,翠绿的眼睛在夜色中居然看得清清楚楚。
“绿色的眼睛,他们说这是山神的诅咒。”
逃亡的记忆太过遥远,连抱着自己的娘亲都记不清长相,只记得那晚的雨是那样大,一颗颗砸在脸上生疼,体力不支的娘亲躲在草丛里,看不清脸,匆忙又亲昵地蹭了蹭江冉竹的小脸,手掌被石子划得粗粝,沾着自己的血在江冉竹的额头上颤抖的写着字,
“快跑孩子……我的孩子,带着它……娘亲永远与你同在。”
小小的江冉竹带着娘亲塞给他的东西,被高大的灌木遮掩身形,泥水糊满了身体遮住气味。他颤抖着发不出声音,看着娘亲义无反顾的冲出藏身的草丛,声嘶力竭地呐喊,
“山神呐,你背叛了我们的约定啊,山神啊……”
一声破空箭鸣响彻峡谷,将女人的呐喊撕碎,唯余空蒙大雨。
江鹤影看着站立在尸群静默的少年,山风卷起过长的碎发,露出翡翠般的眼睛,低声说起过往。
“山神眷顾我,让我活了下来。人们却说,绿色的眼睛,是山神的诅咒,不会有人要我的东西,不会有人雇佣我。”
江鹤影皱眉,“那是谁教会你的剑法?”
江冉竹沉默,半晌,声音融在夜色中,
“一个死了的男人。”
却在此时,异相徒生。
数百具横卧在地上的尸体竟然慢慢爬起来,四肢扭曲,喉咙发出低吼声,宛若破壳的蛆虫,躯干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蠕动着。
江鹤影在异变的一瞬间就警觉不对,伸手攥紧衣领将江冉竹扯了过来,
“晶霜,剑来!”
那把还未放回剑匣的琉璃剑飞至两人面前,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护体。异变的尸群此时已全部站了起来,咆哮着冲向两人,却没等江鹤影丢出法阵,上一秒还在扭曲的尸群,下一秒却泯灭成灰,被席卷成束冲向高天。
数百具尸体在一瞬间变成烟尘,夹杂着几缕惊人的魔气涌向高天,遮天蔽日的围住天空。江鹤影攥紧晶霜,却不想身后江冉竹一声大喊,
“小心!”
一只箭瞄准江鹤影的后脑勺破空而来,被捡起剑的江冉竹斩断,更多的暗箭接踵而至,月亮被遮住看不见一丝光,只听得见箭在弦上破空而出的声音。
江鹤影手一拍一旁的剑匣,一把黑色重剑应声而出。江鹤影用力插在地上,筑起护盾将两人保护在其中,继而召来晶霜,双指在剑锋上一滑,鲜血喷涌流在剔透的琉璃剑上,瞬间被晶霜吸入,
“晶霜,常明!”
琉璃剑鸣,继而升入高空,爆发出璀璨的亮光,瞬间照亮了四周,四五个黑衣覆面的人没想到江鹤影能如此快的破招,弹跃而起的江冉竹果决地捅穿一人心窝,剩下几人见情况不对,竟果断自毁丹田爆体而亡了。
气浪冲击到重剑凝起的护盾上,没一会就抵消了。江鹤影拔出插在泥里的重剑玄冥,抖了抖上面的土,皱眉拿出令牌,想了想,伸手给大师姐传了消息。
令牌亮起又暗下去,江鹤影走到被江冉竹一剑杀死的黑衣人面前,那一剑太快,还来不及自爆,尸体躺在血泊里。江鹤影蹲下,伸手拔下那人的面罩。
“果然。”
面罩下的脸不见五官,面目狰狞全是被故意破坏又愈合的伤口,他用剑挑开缠在尸体手上的黑布,手背上赫然印着一轮残月。江鹤影手在灵堂前一探,连灵魂都是残缺的,被恶意抹消掉了感情和记忆。
“玄烛阁的人,为何也在这。”
江鹤影暗自琢磨,抬眼见江冉竹还站在原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青涩的脸惨白,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单纯力量透支了,拿起地上的叶子擦干净剑上的血。他走过去,仗着比江冉竹高一头,重重拍了一下江冉竹的脑袋,弯起眼很轻的笑了一下,
“跟我回清微门。”
江冉竹愣了愣,又重重点了点头,快速用布包好铁剑,三两步跟上江鹤影的步子。
“先不急着走,来陪我布个安魂阵吧。”
江冉竹只是默默跟在后面,江鹤影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等月亮重新从云层中露出来时,二人已经摆好了安魂阵。小小的红烛在夜风中摇曳,阵法中央围着缠绕红绫的老榕树,两人静静地看着,等红烛燃烧干净,安魂仪式才算结束。
烛光太微弱,照不清两人的脸。江鹤影听见江冉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清微门的弟子,都会随身带着安魂烛吗?”
少年的声音青涩又稚嫩,响在寂静无人村落里,荡起一点余响的回音。
江鹤影看着飘摇的红绫,答道,“百年前不会,新掌门上任后,每个弟子都会带上几个安魂烛。”
“为什么?”
江鹤影没答,江冉竹也就不问了。等最后一盏安魂烛烧干净,江鹤影反倒回眸看向江冉竹发声的方向,
“你在想些什么?”
江冉竹抱着铁剑,坐在麦田坎上,不知何处来的荧虫围着他打转。听到江鹤影问他,他笑了笑,挥散了几只荧虫,眉眼柔和,
“我在想,下辈子还是不要转世为人了,太累。”
江鹤影没说话,半晌,转身走向清微宗,衣袍翻动,
“放心,他们没有下辈子了。”
江冉竹撑地站起,跟上江鹤影的方向,翠绿的眼浅浅一弯,嘴里呢喃,
“山神诅咒的孩子也没有。”
声音太轻,散在风里,除了江冉竹,没人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