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晚开始看风景,看的时间还挺久,毕竟像这样一大片的全都处于盛放下的茶蘼花,除了今天的南岭,大概再也不会在哪里出现了。
“胭雨……那是什么?”
温晚看到了花丛之外逼近的白光。
这白光十分眼熟,温晚知道她是见过的。就在坠机后的深海里,幽蓝色的蝴蝶出现之前,就是这样的白光从远处飞奔过来,又消失在温晚面前。
胭雨看了一眼:“是来抓你的。”
温晚震惊:“抓我?”
“嗯。”胭雨应道,“那是无常,会带鬼去投胎?”
“这就是无常?”温晚说,“就那么一团光?”
飞来的无常顿住了。
他从业那么多年,第一次被刚出世的新鬼鄙视了,无常觉得很受伤。
温晚也发现他停了:“他生气了?”
“没事,不用管他。”胭雨道,“你说的没问题,他就是一团光。”
无常在远处气得跳脚,他觉得他身为专业人员的尊严遭到了极大的挑衅,当即他加足了速度,白光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来到了温晚跟前。
光芒在他身后拖出残影。
温晚当时就一个想法。
他变成了一束光。
无常停在温晚面前时,温晚才看清那团白光里的人影。
那是个男人,穿着黑西装,样子看起来一切正常,除了他脸上贴了张大到将他的脸遮住的纸以外,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纸上画了奇怪的符文,符文上书了四个大字。
——你有病啊。
温晚知道这不合适,但她想笑。
憋不住的那种。
无常眼睁睁看着温晚嘴角抑制不住地疯狂上扬,五官因为憋笑而略显扭曲。到后来温晚实在没忍住,大声地笑了出来。
在他面前,极其猖狂,极其过分。
无常的怒气值噌噌噌上涨。
他当然知道温晚为什么笑,并且十分想把自己脑袋上顶着的这四个字送给她。
这人有病,且无药可医。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憋住。”温晚好不容易才收住,然而她再看无常一眼,那股想笑的劲儿又上来了,她只好忍着说,“这位…嗯无常大哥,我看您头上这几个字特别有个性,哪里来的?”
无常没应,温晚看他偏了偏头,或许是翻了个白眼,然而有张纸挡着,温晚什么都没看到。
而在这小小的动作之后,无常忽地欺上前,用手来抓温晚。
胭雨却伸出伞干脆地把他打出去了。
她用了多大力温晚不知道,她就看到那无常飞出去三五米远,又在地上滚了两圈,站起来的时候一身泥,衣服上还粘了几片茶蘼花瓣。
看起来挺疼。
“鬼界惯例,所有无常的名字都由四字短语组成,名字要么自己取,不取的话就默认为其说过的最后一个四字短语。”胭雨还一边向温晚解释,“小心点,别让他碰到你。”
“碰到会怎样?”
“短则失忆,长则转世。”
“懂了,”温晚点头,她的注意力又改回到那四个字上,“你刚才说那四个字是名字?那这样说的话,他的名字岂不是叫……”
温晚看着某无常爬起来,脸上那张纸重回她的视野,温晚又一只破了功。
无常一站起来就听到肆无忌惮的笑声,温晚的声音传过来。
“请问这位‘你有病啊’阁下,您平时在鬼界的生活是不是特别温馨美好?”
温馨?美好?
他现在只觉得他弱小,无助,又可怜。
“什么意思?”胭雨问温晚。
温晚嘻嘻一笑:“因为每天都有很多人关心他病情啊。”
“你有病啊”同志觉得他忍不了了,这要再能忍下去他就不是鬼。
“你给我闭嘴行不行?别TM笑了!十秒钟取一个名字你行你上啊,取不出来我不信你不骂娘!”无常气急败坏地朝她大喊,接着他看向胭雨,“还有你,灵蝶,你给我立刻让开!别以为你是我前辈我就会怕你了,我跟你讲,今天就是阎王他老人家亲自来了,我也要抓住她,谁也不能影响老子的业绩!”
他上前,胭雨却设动,伞横在温晚身前。
“我真上了啊,别敬酒不吃罚酒。”
无常又走近了一步,胭雨依然没动。
无常眉毛一横:“最后的机会了,倒数完我就上了啊。”
“三……”
“二……”
他把音拉得很长,但胭雨就是不动。
“最后一个数了,你能不能快点滚啊?”无常延音延到失去了耐心。“我再数一遍,这次是真的了。”
温晚对胭雨悄声说:“我觉得他就是不敢上。”
“说谁不敢呢?”胭雨还没接话,无常就大声道,“三二一,行了,兄弟们给我上,把这丫头片子给我带走!”
随着他这一嗓子,四面涌出无数的白光。
这家伙还真带人了?
温晚张大眼睛,胭雨却在这时候收回了她的伞。
无常眼前一亮:“不错啊,看来你还是识时务——”
胭雨撑开了伞,蝴蝶花纹发着极盛的银光。
温晚眼前景色瞬间一变。
温晚和胭雨在山上,往下看,下面的一片茶靡花和白光融为了一体。
“你还会这个?”
“嗯。”胭雨看着下面的白光,“放心,他打不过我。”
“我也没觉得他能打得过你,”温晚随便看了看,发现山上也有盛开的荼蘼,她便又添上一句,“毕竟你技能范围有那么远。他要有这力量的话,也不用凑近来抓我。”
胭雨也注意到了她在看的茶靡:“不只这里,整座南岭的茶靡花,想必现在也都开了。”
“都开了?”温晚讶异,“它们不会就这么一直开着吧?”
“不会,一天一夜之后就会全都闭合,之后就再也不会开了,就像你十多年前看到的那朵一样。
“像它一样?”温晚忽然笑了,声音像银铃被南岭的风吹响,“胭雨,你这是在自爆啊。”
胭雨淡定如故:“看出来什么了?”
温晚歪头:“看出你是只小蝴蝶。”
“我倒是没想到啊,胭雨,我们俩居然那么久以前就见过了。”温晚从山顶远望,南岭的风光尽收眼底,“上次我来南岭的时候才五岁吧,到现在十四年,跟了我那么久才又以蝴蝶的样子出现,你想做什么?不会是垂涎我的美貌吧?”
温晚依然有心情开玩笑。
“不,没那么久。”
胭雨顺着温晚的目光看,南岭的风景于她,其实和其他山水也没什么不同,但她却轻笑着道:“南岭是初见,深海是重逢。其余的十四年之间,我们并没有任何关联。”
“你说没关联就没关联?”温晚说,“既然没关联,你刻意来找我干嘛?”
胭雨沉默。
温晚笑,继续问:“你不解释下吗,‘灵蝶前辈’?”
温晚把称呼咬得很重。
她不聋,无常是怎么叫胭雨的她听得很清楚。很显然,他们认识,或许以前还是同事,但不知为何到了这样对立的关系。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就当我想陪你好了,”胭雨想了想,又道,“你不是说我有阴谋吗?把这个当做我的阴谋也行。”
“你都说出来了我还怎么当阴谋……”
温晚嘀咕完,直勾勾地看着胭雨。
她在等更多的解释。
胭雨看出来了:“想知道‘灵蝶’的事?”
温晚点头。
“我以前当过一段时间的无常,灵蝶是我的代号。”胭雨简洁地说。
“不是四个字?”
“不是。以前想当无常的人少,审查机制也严,最后选上来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不会为了赶时间让人在十秒内取个名字。后来人多起来了,除了几个老熟人,互相之间也认不出来谁,为了
方便就直接取个名字贴脸上了。”
这么简单粗暴的吗?温晚听得汗颜。
“直接用生前的名字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重新取?”温晚问。
“按鬼界的规矩来说,人死之后,就与凡间再无瓜葛,生前的名字也就不再沿用。”
再怎么有瓜葛也比“你有病啊。”这种名字好啊……
温晚正感慨着。就听胭雨接着说:“这些都是表面上的说辞,事实是 ,被带回来的鬼都已经失忆了,没人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抓人时留的档也删了,所以只能自己取。”
“没留档?那轮回的时候怎么办?”
“随机。”
“…”
“怎么了?”
“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去轮回好了。”
温晚表示她并不想被随到畜牲道之类的地方去。
“照你这么说,只要无常碰到我,我就会失忆喽?”
温晚问道,山谷下的白光散开许多,也不知道那些无常都去哪儿了。
风刮得猛了些。
“对。”
胭雨应着,手里的伞一关,往温晚后面刺击。温晚一惊,猛地回过头,看见她身后为了躲开胭雨的伞而向后退开的无常。
“所以你要小心,像这样的偷袭你要是还发现不了的话,你离畜牲大概也不远了。”
胭雨行动时还在帮她答疑,眼神看着温晚,似乎并不在乎她的伞刺向了哪处,有没有命中目标。
又或许,她很自信她的伞绝对拦住了目标。
事实也的确如此。
“妈的。”无常躲开的时候低声骂道,“灵蝶你背后是长眼睛了吗?”
“没长,”胭雨说,“你声音太重了。”
重不重温晚不知道,反正就她自己而言,她什么都没听到。
无常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他没好气地说:“声音重?我呸,我一个鬼还能有什么声音?别说这些话糊弄我,麻溜点给我让开。今天最后一天了,再不抓到她老子工资又要被扣了。”
“怕什么?我以前也没少扣你工资。”
“你还提?要不是你之前工资扣那么狠,我至于现在过得这么拮据吗?”
“那是因为你的表现确实不行,尤。”
温晚戳戳胭雨:“鬼还有工资?”
“没办法,资源有限,必须得靠钱买。”
“哦。”温晚点头,“你叫他尤?他不是叫那个啥吗?”
温晚指指他头上温晚并不想读出来的四个字。
“他后来自己取的,他不想别人叫他那个啥。”
“那后来还有人叫吗?”
“有。”
尤看着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那里聊。无视他倒也算了,关键这两人聊天内容还是在损他,这就让鬼非常郁闷了。
他又一次试着接近温晚。
收获的是再次飞过来的雨伞。
“挺惨的。”温晚眼见他再次飞出去,道。
知道他惨还不帮他,你看看,世上还有比这更无情的人吗?
尤干脆不起来了,他倒在地上,仰面看天,一脸生无可恋状。
“行了,你回去吧。”胭雨也不打算再留他了,“回去和阎王说一声,就说灵蝶护着她,你抓不到,他会少扣你点钱的。”
“那不也还是要扣……”
尤绝望。
他吹了声口哨,白光纷纷出现,其他无常正向温晚正向而来,胭雨神情悠闲,伞却已置在身前,做好了迎战的架势。
温晚几乎没有思考地躲到了胭雨身后。
她看出来了,胭雨这位大佬极其之好用。
白光里,那些人影全部涌上来,白花花地布满一圈。胭雨靠着一把黑伞上下翻飞,凭一己之力挡下了所有向温晚伸出手来的无常。
有几次那手差点就碰到温晚,被胭雨一下子打开,温晚根本看不清她那把刚刚还在身前舞动的伞是怎么一下子转到身后的。
“你拦得住吧?”
某个无常的手指擦着温晚而过,被温晚险险避开,她惊魂未定地回道。
“拦得住。”胭雨说,“他没下狠手。”
她在说尤,那家伙还仰倒在地上,自怨自艾地盯着灰色的天空愁怅。
温晚怀疑他已经放弃了。
“报个地点,”胭雨还在打的时候忽然说,“越偏越好。”
“额……珠穆朗玛峰?”
胭雨笑了:“这可真够偏的。”
“那要不然我换一个?”
“不用。”胭雨摇头,“就这里吧,挺好的。”
话音落下,胭雨拿着伞一扫,她们周围那一圈无常一下子被荡开。趁着空档,胭雨打开伞举起来,蝴蝶花纹开始发光。
一道银色。
紧接着白雪纷纷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