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晋江独家发表/禁止一切盗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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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贵人一脸血迹,话语含混不清,口中还一直向外冒血。
满是污渍的双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浑浊的双眼中带着滔天的恨意。
“为什么割我的舌?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不让我见皇上!”
每个字都模糊到无法让人听清,但枫黎就是能听懂这些话。
她被掐得喘不过气,奋力挣扎着,却无法挣脱。
恐惧又绝望的泪水顺着脸颊刷刷地往下流。
“啊!”
随着一声低呼,枫黎在黑暗中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大喘了几口气,脸颊上的泪水冰凉。
抬手,依然是陈焕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他们没有换回去。
不知怎的,总之,突然之间就悲从心来。
在哭出声的一瞬间,她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剩下的声音全部咽了回去。
只剩下了细小的抽泣声。
这种事情为什么会让她遇到?
她不想一天到晚绷着脸冷冰冰的不说话,不想和宫里的主子们有什么接触,不想带着慎刑司的人去搜宫,更不想闻刑房里的血腥味听那声嘶力竭的惨叫……
太累了。
只这一天就让她精疲力尽。
夜晚的噩梦更是让她的精神都有些衰弱,头疼欲裂。
她没有上手去审讯,但沾了血的却是她的身体。
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模样。
沾满了王贵人的血。
王贵人到死,也会记得是一个小宫女对她严刑逼供,还残忍的割了她的舌。
就算是未来她与陈焕互换回了身体……
她想,她大概也没法再像以前一样在宫中轻松自处了吧。
原来一个人的变化,只需要那么个把个时辰。
渐渐地,低声的抽泣停下了。
枫黎深吸一大口气,觉得自己冷的发抖。
这慎刑司就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不知埋葬了多少宫人的性命。
但同时,慎刑司也是她如今最后的屏障。
她低头看着这只修长好看的手。
谁能想到这样一双手无数次的拿起刑具,将刑房中的人折磨的痛不欲生呢。
只这一天就让她如此疲惫,那陈焕呢?
他在慎刑司这么多年,可会觉得疲惫又压抑?
可会……厌倦了这种生活?
【咱家就是个奴才,连自己这条贱命都在意不得,哪儿有资格去管别人的性命。】
这带着几分自嘲的话,清晰地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枫黎无声地垂眸,心说也是啊。
要是能光明正大、干干净净的活在世上,谁会愿意去沾染血腥呢。
就如同她如果在宫外也能吃得饱饭,又怎会愿意来宫里日日辛劳还任人打骂呢。
想到入宫前的穷苦和在浣衣局受的责打,她忽而勾了下唇角。
脸上有些自嘲的表情倒是和陈焕别无二致。
她已经好久没有哭过了。
自从在浣衣局里,她意识到自己无论怎样都无法反抗“命数”时,就已经放弃了反抗。
活着,吃饱,听着她所不喜的管事嬷嬷的恶言恶语或是溜须拍马,然后尽可能的与交好的宫女们相互帮衬,体会难得的温情,苦中作乐,等着二十五岁之后放出宫去。
出宫后,再如同进宫前一般,挣扎着在社会最底层生活。
她以往唧唧喳喳的和其他宫女谈天说地,并不是不会觉得苦,而是早就看明白她无论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才刻意不去想那些苦难与悲哀。
这世道,一个女人什么都做不了,尤其是底层的穷苦女人。
她挣扎过,努力过,然后发现……
能努力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今日的大起大落似是让她一下子回到了那个会怨天怨地的时候。
她开始想为什么会是她?怎么就是她呢?
积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苦一下子全都反弹似的迸发了出来。
她蜷缩在榻上,双手环着腿,在黑暗中默默掉眼泪。
意识有些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都流干了。
她吸了吸鼻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通,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所有的悲苦像是都随着眼泪流走了。
她轻轻地拍了拍脸。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好好活着才能有盼头。
像现在这样,占着司公的身子,享用普通宫人永远吃不到的膳食,享受宫里头所有下人们对自己的恭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假装陈司公跟浣衣局日夜不休的辛劳、出宫后依然贫苦的日子相比,究竟哪个更痛苦?
她不知道,但是她想,总会有好日子的吧。
陈焕其实在枫黎惊醒的那一瞬就醒了。
这么多年,他时常被梦魇扼住,精神算不得太好,所以觉轻得很。
压得很低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传来,他一直很复杂的心情竟然莫名的轻松了几许。
是个女子碰到今天的情况,不提在贵妃面前受到的惊吓,也不提后来在牢狱中那血腥的上刑过程,就是单单一大清早发现自己和一个太监互换了身体,就足够让人哭哭啼啼上半天了。
而这个小宫女却很反常,至少在他看来是有些反常的。
在他看来,枫黎一整天,只有对于权贵、对于死亡的恐惧,却没有一丝一毫难过、悲伤或是怨天尤人的情绪,这实在不是一个普通人会有的心态。
该说她是有胆识,还是说她麻木呢?
这会儿能听到哭声,说明她还知道对这种不幸感到难过。
没有麻木到无悲无喜、行尸走肉的程度。
两人身体互换,陈焕一大早醒来的时候觉得很麻烦。
但一天下来,所有在宫里游走的事情,全都不需要他来做,难得的在慎刑司休息了一下午,午膳晚膳又从未有过的吃得津津有味的,竟让他觉得偶尔这样休息些时日还真不错。
除了不习惯女儿身,其他并没有什么影响,反倒有些好处。
而对于枫黎……
陈焕在床上翻了个身。
朦胧的月色中,他看着那个蜷缩在榻上背对着他的背影。
心想,这事儿恐怕会影响她一辈子吧。
他又开始觉得枫黎可怜。
还真是动了恻隐之心。
手上沾满了宫人的鲜血后,好些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叹了口气。
听到叹气声,枫黎转过了身。
她眼睛略有些红肿,开口,本来应该纤细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司公,你为何要割王贵人的舌呢?”
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王贵人满口是血的画面都深深地刺激到了她,让她心情难以平复。
所以知道陈焕醒着,便再也忍不住,开口问了。
陈焕以为枫黎睡着了才那么叹气的。
见她忽然开口倒是有几分诧异。
他用一天时间就看出了这小宫女见识虽少,反应却不慢。
对割舌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想明白,真叫他意外。
“不割她的舌,你是想自己体验体验给人上刑的感觉?”
听到“上刑”两个字,枫黎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这就不必了。”
原来……陈焕这么做是帮了她。
确实,如果王贵人把一个小宫女给她上刑的事说出去,对他们两个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她又不可能真的动手上刑审问,只是听了惨叫见了血腥就梦到那般可怖的场景,如果换做她去上刑,恐怕她会成为被自己的梦吓死的第一人。
“果然还是司公想的周全。”
枫黎并非是刻意讨好,而是发自内心的,不需要太过脑子的自言自语。
她低声说:“还好有司公,不然我应是真活不过这个冬天吧。”
她不知道王贵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遭罪,所以觉得王贵人这般被屈打成招还割了舌,实在是怪凄惨的,但是若是与自己的性命扯上关系,她枫黎绝对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不会陈焕帮她掩饰她还去怪人家心狠手辣。
……虽然陈焕确实是足够狠心就是了。
枫黎这看似毫无目的的夸奖和摆在明面上的信任让陈焕不太适应。
他有些迷惑,有些看不懂这小宫女说这些话,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有意奉承。
最终,只得张口“嗤”了一声。
“你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