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草莓忽然驻足,白澜亦脚步一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问道:“怎么了?”
“没事。”白草莓回过神来,温声解释道:“好像是空调温度开太低了,我有点冷。”
白澜亦睫毛轻微扫过白草莓,她校服里面只有一件衬衫,光洁的脖颈露在外面没有布料包裹,刚刚还坐在风口对着吹,她不冷谁冷。
“唰——”一条干净厚实的毛毯被抖开,把白草莓包了个严实。
“我说过了:‘再生病,没人管你。’”白澜亦头也不回往外走。
白草莓披着毯子,乐呵呵跟上白澜亦,一边走一遍观察,这地方装修得低调奢华,古董花瓶里插着名贵的花,一路上都飘着暗香,直把白草莓闻得快醉倒了。
服务员停在长廊外,摊手给他们指路:“各位,包厢就在前面,右转就是。”
康嘉乐原本是打头走的,只是刚走两步似乎听见什么动静立马退回来,躲在白家兄妹俩后面贴着墙站。
长廊那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有不少人。
“严局,您好不容易来一趟A市,一顿饭给您接风洗尘不算什么事的。”
“康主任,劳您费心了,中心的事情确实比较多,咱们见一面聊聊天就行了,严局时间紧,现在就得走了,明天早晨还有个会呢。”
“是是是,徐秘书说得对。那白教授呢?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留下来吃个饭见见儿女呗。”
“老康啊,实验室的情况你也清楚,忙起来水都喝不了一口,哪儿吃得了饭呐。再说了咱们这么卖力工作,不也是为儿女打拼吗?”
白草莓有些沮丧的垂下头,说实话,自打她被收养以来,跟父母见面的机会确实不多,但是当面听见爸爸这么说,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半天没见白草莓动弹,白澜亦侧过头观察她。
白草莓的眼神藏在细密睫毛投射的阴影底下,看不清有没有泪光,但他还是说:“有什么好哭的?”
哪有?!
于是白草莓昂起头自证:“我可没哭。”
“笃笃笃。”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越过白澜亦的肩膀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酷黑西装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个子很高,步子迈得又稳又快,所有人都得加快脚步才能跟上他的步频。
这人剃了寸头,露出头皮上多道肤色伤疤,戴了只墨镜,遮住他上半张脸,把他整个人衬得阴郁万分。
随着这人走近,白草莓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了,他浑身透出来的冰凉像潮水一样把她包裹,连毛毯都没法留住一丝暖意。
这男人似乎有所觉察,在几人跟前停下:“不介绍一下吗?这几位小朋友是?”
康扬快步上前,一把把康嘉乐从白澜亦身后拽了出来,忙不迭介绍给严高贤:“严局,这是犬子嘉乐。嘉乐,快跟严叔叔问好。”
“严叔……”
康嘉乐的话被严高贤的声音盖了过去:“那这两个就是白教授家的孩子了,澜亦是吧?”
严高贤挑高了墨镜,斜睨了身后的白和安,白和安目光有些闪躲,最终点点头承认:“是叫澜亦。”
严高贤将手搭在白澜亦肩上拍了拍,语气放轻,半开玩笑地说:“白教授培养了个省心的儿子。听说你以后打算进航天局,怎么不来我们观测中心啊?”
白澜亦嘴角扯出个淡笑来:“我就是个普通高中生,观测中心人才辈出,恐怕我想进还进不去呢。”
“不要妄自菲薄啊,我还等着你们一家三口在观测中心团聚呢。”
一家三口?白草莓有点失落,为什么不带上她呢?
严高贤的话让白澜亦心里腾起疑云,没顾得上考虑什么“三口”“四口”的问题呢。
他爸妈一直在生物研究所工作,什么时候跳槽去了星系观测中心?观测中心自己的生物学家不够用吗?
阴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白草莓默默看着严高贤,连呼吸都不由得放缓了,尽管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严高贤锐利的眼神还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好在严高贤没打算继续逗留,只是弯起嘴角朝她笑了笑。
“下次见,小草莓。”
小草莓。
这明明是异常可爱的,非常能表示亲近的称呼,但是白草莓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裹紧了毛毯。
这感觉太不对了,白草莓从来没有感受到这么强势的压迫感。
严高贤站直身体,戴好墨镜,仿若无事一样继续往前走。
白和安走在人群当中,路过儿女的时候朝他们点了点头,追上众人,身影逐渐消失在拐角。
康扬路过几人,亦是含笑点头,随后看见康嘉乐,他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二字,一句话没说但似有千言万语。
“完了,”康嘉乐往后靠上白墙,慢慢滑坐进白家兄妹的阴影里,悲痛欲绝:“下个月生活费没了不说,没准还得挨顿揍。”
白草莓向他投来惋惜的目光,白澜亦居高临下拿鼻孔看他。
康嘉乐难过极了,竟然没甩锅给白澜亦,只是默默偏过头,为未来的自己默哀。
“现在我真是上比不过康嘉承,下比不过白草莓了。”
白草莓超绝好心态,蹲在康嘉乐跟前,把毛毯盖在他身上:“我本来就很厉害,比不过我不用难过的。”
太狠了,不愧是兄妹,白澜亦字字往他肺管子里戳,白草莓青出于蓝胜于蓝,笑着戳,杀伤力翻倍。
康嘉乐看着白草莓那张圆润笑脸,心里头滴血,把毛毯一掀扶着墙站起来就往外面跑。
白澜亦被他撞了一下回过神来,刚刚的事情还没想明白,好在不需要在饭桌上浪费时间,他预备直接打道回府,弯下腰把毛毯捡起来搭在小臂上。
“回家了。”
“好啊,回家。”白草莓攀着他的手臂站起身,像往常贴在许缨身上那样往白澜亦肩膀上一靠。
白澜亦浑身戒备地一缩,往边上撤了一步,脸色有些严肃:“白草莓,我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
说罢,白澜亦在白草莓脑袋上敲了一下。
不轻不重,白草莓眯了眯眼,她感受到空气没有变化,说明白澜亦根本没生气。
“知道啦。”
刘叔的车在停车场,没想到出去这一趟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
白澜亦上了车,伸手去拿自己的平板,却摸到了白草莓的笔记本。
他随手翻了翻,笔记第一页到第二十页,见证了白草莓从1 1=2学到三角函数,从物理的定义入门普物力热光电,他当时随口说的玩笑话,真的有被白草莓放在心里。
白澜亦扯起嘴角自嘲一笑,连捡来的便宜妹妹都知道履行承诺,可是跟他血脉相连的大人们却总是学不会。
学不会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答应,学不会一次次失约会伤人心。
白草莓托着脑袋,目光在白澜亦和她的笔记本之间来回转。
究竟是因为她进度太慢还是错误太多?为什么白澜亦翻开这本笔记就开始难过?
“别难过。”
“啪。”白澜亦将笔记合上,垂着头眨了眨眼,偏头看向窗外,冷冷地说:“白草莓,有些话是可以藏在肚子里,不说出来的。”
白草莓原来常常误解别人的话,她以为是自己不够精通地球语,现在才清楚是人类喜欢把话藏起来不说,叫人猜来猜去的。
等下了车,刘叔叫的餐已经送到家了,白澜亦看了眼餐桌说自己不饿,径直往楼上走。
白草莓追上去,把蛋糕挂在白澜亦小指上,强制他收下:“人类混合食物平均胃排空时间是4-6小时,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你不吃东西会胃穿孔。”
生物学得挺好,让她看的书应该是都看了。
白澜亦攥紧指头,站在楼梯上没转头:“白草莓,如果哪天你找到飞船了,还会回地球吗?”
他问的是白草莓还会不会回来,不是她会不会走,像是已经默认白草莓找到飞船就一定会离开。
但是“会不会”“能不能”“行不行”这种不确定的事情只有地球人会考虑,白草莓只会服从命令。
如果今后任务跃迁航线的起终点都不在地球,那她大概再也不会回地球。
可是白蓝莓说有些话可以藏在肚子里不讲出来,为什么她不开口,四周的悲伤还是浓得化不开呢。
白澜亦肩膀重重一沉,仰头叹了一口气,似乎看穿了白草莓的心思:“有些话就算不说,也代表了答案。”
静默两息后,白澜亦离开前说:“我会尽力帮你找飞船。”
月光从窗框照进来,盖在灯光上面,皎洁与金黄交融,白草莓顺势在最高处的台阶上坐下,白澜亦以前最爱关了灯坐在这儿冥想。
她摊开自己的手心,用力攥紧,淡淡的乳白色光圈荡开,流水一样往外扩散。
她不是地球人,也永远成为不了地球人。
她是1223星球最敬业最勇敢的飞船驾驶员。
她是纱菈荞,一定要找到营养液,开着飞船回去的外星人。
白草莓也不清楚自己胸口怎么闷闷的,这种闷跟早晨那会儿积累能量的闷不一样,它从胸口出发,把酸胀感蔓延全身,细菌似的,好像无药可医。
她拍了拍脸颊,告诫自己振作起来,1223的各位都等着她回家呢。
回家……
白澜亦合上房门,坐在书桌前拆开蛋糕盒,挖了一块放进嘴里,又拼命眨眼睛将泪水逼回去。
他才不是这么感性的人,被忽视情感需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的心早就跟金刚石一样硬了。
都是因为这块破蛋糕。
“笨蛋白草莓,买的蛋糕也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