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沈家背靠着左相齐正跻身京城清流之名,却因牵扯进了江南的贪墨案而触怒了当今圣上。
沈菀荏的父兄铃铛入狱后,崇明帝对于沈府女眷的态度极其暧昧,既不提开恩赦免,又不让充伎入奴籍。
沈家三姑娘美名在外,不少纨绔子弟皆在等着圣上御令,待其被押进教坊司充为官伎之后,便是人人都能去教坊司采撷这朵娇花滋味的时候。
沈莞荏足足焦心了一个月。
宫里派出来的太监日日堵在沈府后院的彩云阁,连皇后宫里都不曾见过的奇珍异玩,却流水似地送来了沈府。
还是罪臣夫人许氏的房里。
隔着莲花纹的珠绫帘子,镶云石玉浮雕架子床上躺着个身段婀娜的妇人。
虽已徐娘半老,却依旧肤如凝脂,眉颦生情,她如今因在病中并未施脂粉,却眉黛唇红,一颦一笑间尽是风韵之态。
不远处的团凳上也坐着个清瘦貌美的少女,姿容身段皆像极了床榻上的妇人,气质幽雅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动人。
沈菀荏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许氏。
父兄入狱后,一向刚强的母亲便病倒了,她衣不解带地在旁服侍了几日,却见母亲愈发死气沉沉,这几日更是消沉得连药也不肯喝了。
而母亲不肯吃药的由头便是正屋外立着的那几个太监。
沈菀荏叹了口气,搁下药碗后便撩开帘子走出了内寝,与廊下立着的张安公公说道:“母亲还是不肯吃药。”
那张安公公也是一脸愁色,吩咐身后的小太监道:“去宫里请了太医院的院首来,要快些。”
小太监领命而去,张安便一扫郁色,笑着说道:“沈小姐也该多劝着些夫人,陛下早已让人收拾好了采莲殿,正等着夫人挪居呢,夫人若点了头,沈大人和沈公子也可安然无恙。”
说话时的语调虽温和轻柔,内里却藏着无上皇权的森然恶意。
以父亲和哥哥的性命,迫着母亲进宫当那不见天日的金丝雀。
沈菀荏心内愤怒,却又不敢当着张安的面儿发作出来。
沈家的家财皆被刑部抄了个干净,母亲又病的严重,若得罪了他们,又该怎么去寻太医来看诊?
沈菀荏只得强笑两声,水凌凌的杏眸里蓄着难堪之色,她道:“母亲爱清静,公公可否去耳房静候片刻?我再进屋去劝一劝母亲。”
张安对着这柔柔弱弱的沈菀荏倒是没有什么戒心,也料定了这对母女是逃不出陛下手掌心的禁脔,便笑道:“小姐请便。”
说罢,便带着另几个太监挪步去了耳房。
沈菀荏目送着张安离去后,便快步回了彩云阁,将放在博物架里侧的包裹拿了出来,立时便去架子床上扶起了许氏。
许氏面色苍白,浑身使不上力气。
沈菀荏只得咬着牙将她搀扶了起来,藏在架子床底下的丫鬟明若爬了出来,去另一边扶起了许氏。
“康嬷嬷在耳房的茶水里下了迷药,咱们只有这一回机会了。”明若面色冷凝地说道。
罪臣女眷擅自逃出京城乃是死罪,可为了不做陛下的禁脔,沈菀荏蛰伏了半个月,却也只想出了这样铤而走险的法子。
她便拧着柳眉说道:“先把母亲送出京城,余下的皆由我顶着。”
许氏虽是头脑昏昏沉沉,却也知晓女儿这段时日的筹谋。
因着自己的缘故害了夫君与儿子入狱,她心内愧疚不安,早已存了死志。
女儿这段时日的悉心照料却又将她拉回了人世间。
若能好好活着,不到万不得已的那一步,谁又想去赴死呢?
“荏儿,不可。”许氏睁开眼,泪眼盈盈地望向沈菀荏。
能逃出京城自是好事。
可荏儿自身难保,还要带上自己这个累赘。
如何才能逃出去?
沈菀荏却朝着许氏扬起了个信心满满的笑容,安抚她道:“母亲放心,齐正大人已想了法子为爹爹和哥哥开脱,待风头一过,咱们一家人便能团圆了。”
许氏身子孱弱得再说不出话来。
沈菀荏也知晓她只有这一回机会,替许氏换上早已备好的丫鬟布衫后,听到隔壁耳房传来了一声布谷鸟叫,便与明若光明正大走出了彩云阁。
九曲十八拐的沈府回廊上,已无下人们忙碌的身影。
沈菀荏沉着气与明若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许氏绕过了后花园内的羊肠小道,抄近路去了西侧方通往西葫芦巷的角门。
那是沈府被抄家前,下人们出府办事的地方。
早有马车候在了角门口,身后是人流如织的西葫芦巷。
三人上了马车后,明若便将袖子里的银票塞给了驾马的车夫,道:“往城外走,越快越好。”
一路颠簸。
许氏虽半靠在沈菀荏身上,可面色却仍是愈发惨白起来,只她不肯露出半分难受的神色,只用帕子捂着嘴死命强撑。
沈菀荏替许氏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哄着她道:“母亲,再忍忍,出了城就好了。”
声音温柔似水,一如幼时许氏哄她入睡般亲昵。
两炷香的工夫后,马车到了城门脚下。
守备的护卫早已接了殿前司的密令,有犯妇出逃,要严格核查每个出城人的路引文书,遇上车马也要查的一丝不漏。
沈菀荏与许氏所在的马车也不例外。
听着外头侍卫们此起彼伏的盘问声,马车里的沈菀荏已是紧张得脸色泛白,纤长的指甲掐进肉里也不知疼痛。
驾马的车夫照例下了马车,侍卫将搜了他的身后,便低喝问道:“马车里载的是人还是物。”
那车夫也被这阵仗吓得冷汗直流,便支支吾吾地回道:“是……货物,小的接了主家的令儿拖去庄子上。”
那侍卫眼毒的很儿,见他双眼飘忽不安,便冷声道:“照例盘查。”
说罢,便要去撩开那马车的帘子。
沈菀荏心跳得极快,半边身子与许氏紧紧抱在一块儿,心里半是绝望半是伤心。
若是这一回被抓回去了,只怕母亲进宫一事,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以母亲那刚强的性子,必是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兀自伤怮之时,凝着泪花的杏眸已是泫然欲泣。
外头却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声,喝住了要撩开帘子的侍卫:
“放他们走。”
声音磬如山泉,一听便知是殿前司首领郭哀。
那侍卫果真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地放了沈菀荏所在的马车出城。
直至马车驶到京城外的庄子上,沈菀荏仍是疑惑不解,他们沈家与郭哀并无半分交情,他缘何要出手相助?
明若想得开些,便道:“兴许是齐正大人在背后相帮。”
沈菀荏这才点了点头。
她们如今所处的庄子在京郊外极为偏僻的地方,因着许氏受不住马车颠簸,便迫不得已在庄子上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再动身去燕州。
沈菀荏早已遣人将许氏惯常喝的药事先放在这庄子上,明若负责煎药,沈菀荏则替许氏铺床熏被子。
药煎好后,许氏秉着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入肚,还破天荒地用了几口清粥。
离了京城后,她面色瞧着也好转了不少。
沈菀荏见状则欣慰地一笑道:“大夫说过,若母亲能喝得下药,这病便有的治。”
明若也泪眼汪汪地说道:“咱们既逃出了魔窟,一切便都会好起来的。”
许氏也忍不住落了几滴泪,她便是此刻狼狈至极,也比旁人多了几分西子捧心般的娇柔之态。
也难怪那九五之尊,隔了这么多年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阿若说的没错,待过些时日父兄出了狱,一切皆会好起来的。”沈菀荏轻柔地靠在许氏的床榻边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心里安定极了。
许氏说了会儿话后便有些气力不济,沈菀荏替她掖好被子后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庄子上月朗风清,时值入夜也比白日冷上几分,夜风吹起廊角的银杏树,引出些“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来。
沈菀荏多瞧了几眼廊角,因着未曾点灯的缘故,瞧不太真切。
明若见状便问道:“姑娘在瞧什么呢?”
沈菀荏盯了半晌也没瞧出个名堂,便笑道:“总觉得角落里有人,许是我多疑了。”
昔日的娇贵小姐,如今却东躲西藏,也是苦了她。
明若正要安慰她几句时,却见廊角那儿亮起了一道烛火。
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便揉了揉眼睛,又往廊角看去。
一团乌漆墨黑的阴影之中,几道明亮的烛火不合时宜地在回廊的转角处亮起,有序的脚步声撕破了夜色的静谧。
下一瞬,张安公公领着一群太监现了身。
只见他提着五彩琉璃盏走到了沈菀荏与明若所在的直廊之上,迎着她们惊惧万分的目光,含笑走近沈菀荏的身前。
他那似笑非笑的脸上并无半分恼怒之色,只是黑眸里划过几分势在必得的冷厉,说话时的音调亢长顿挫:
“陛下托奴才问小姐您一声,夫人这一日的马车可坐累了?若是坐累了,还是回宫里休息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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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文案】:
苏贵妃未失宠前,苏荷愫靠着贵妃内侄女这个名头在京城里名声大噪。
她贵为承恩公嫡女,虽是靠着裙带关系才得以跻身京城贵女圈。
可好歹总挤进去了不是?
所以当苏贵妃失宠后,承恩公指了个寒门书生给她做夫婿时。
苏荷愫的内心是万般崩溃的。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没有她拒绝的道理。
嫁给沈清端的第一天。
望着狭小的连她嫁妆箱子都放不下的新房,苏荷愫泪往心里流。
嫁给沈清端的第十天。
因婆母官话都说不齐整,被迫放弃婆媳交流的苏荷愫再一次心碎。
嫁给沈清端的第一百天。
因自己有孕,婆母将家里唯一的几只老母鸡全宰了给自己补身子。
苏荷愫无语凝噎。
心里升起些暖流。
嫁给沈清端的第九百六十五天。
他做了宰相。
而自己做上了宰相夫人。
嫁给沈清端的第十年。
这十年里,他没收过一个通房,也没纳过一个良妾。
对自己百依百顺,从没有一个不字。
一开始承恩公把自己的嫡女嫁给个寒门学子时,京里众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连带着苏荷愫也被贬到了尘埃里。
后来当承恩公的寒门女婿做上宰相后。
京里众人才后知后觉地赞叹道:“承恩公的眼光当真是不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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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