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园。
江氏等在抄手游廊上,直到外边飘起了小雨,才有一道人影从南边过来。
若是元姝和苏思思在场,便能发现,此女正是在池边作案的婢女。
“主子已歇下了,江夫人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一样。”
在人前光鲜亮丽华美逼人的江氏此刻仿佛换了副面孔,温和地笑笑:“是我不懂规矩,冒犯贵人了。”又道:“今日的事都处理妥当了,劳您转告贵人一声。”
“妥当了?”那婢女盈盈地笑,看着她:“夫人若真想为主子解忧,就该杀了她。”
江氏面无异色,却暗中攥紧了帕子。给这些人收拾烂摊子,得不到一句好话也就罢了,还来这样刁难她……
“姑娘说笑了。那人可是裴指挥使的身边人,我们林家只不过区区商贾,怎么敢动她?”
“裴指挥使?”那婢女沉吟一声,眼睛亮了起来。
她觉得,这对于主子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
于是趾高气扬地哼道:“行了,夫人早些回去吧。”
江氏笑吟吟地到了声好,身边的丫鬟为她撑着伞,走过一个拐角,才蓦然沉了脸色。
“夫人,这婢子实在太张狂了!”
江氏想起自家老爷的话,才将心头那股怒火压下去。老爷说的对,那人不过是眼皮子浅的娇贵小姐,好吃好喝供着,早些送走也就是了,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白白地给自己添堵。
“随他们去,这些时日躲着点也就罢了。”
那丫鬟应一声是,叹气道:“好在今日那思思姑娘没犯糊涂,帮着外人说话……”
“……也算没白养了她一场。”江氏揉了揉眉心。她向来是不太喜欢老爷养的这些“姑娘”的,可扬州有头有脸的大盐商设宴,都会有这么一出。更要紧的是,用来笼络官员,向来是极好使的。
正想着要不要拨些人参下去给那苏思思去去寒气,免得落水坏了身子日后不得用,忽地有一仆役来禀:“主母,裴指挥使说,想向您要了思思姑娘回去。”
江氏愣住,旋即便笑了:“好,让裴大人瞧上,是思思的福气。去,快去让人给她收拾箱笼,换一身干净妥帖的行头……”细细地叮嘱着,眼角眉梢可算有了丝丝的喜气。
冷面无情的锦衣卫,终究也逃不过衣香鬓影的温柔乡啊。
*
回了九云巷,夜色里雾气氤氲,雨丝细密,周嬷嬷一干人等守在门口,见一前一后两辆马车,都愣住了。
周嬷嬷蹙着眉头撑开黑绸伞,掀帘的却是个陌生的漂亮女子,苍白的脸色难掩其姿容艳丽,朱红的羽缎披风衬得腰肢纤细,扶着她手下马车的情状像极了迎着风的浮萍,柔弱可怜。
在她风里愣了会儿神,徐程便开口了:“嬷嬷,这姑娘刚落水不久,不易吹风……”
周嬷嬷点点头,客气地转身带着人进去,心里却直犯嘀咕:落水?该不会是被她们家大人救了,出于名节不得不带回来的人吧?那徐大人的态度也是稀奇,从来对这些事不着调的人,倒会对女子关怀备至了,连人家吹会儿风都见不得……
路过前面马车时,元姝和裴宣也刚站定,后者从丫鬟手里接过绸伞,亲自撑了伞护着她,却见元姝附耳和他说了一句什么,两人便没急着走,目光都投在了她们身上。
“嬷嬷,一会儿让厨房煮些姜汤,给苏姑娘去去寒。”元姝吩咐道。
“是。”周嬷嬷恭敬地应下,余光瞥见姑娘脸上的神色无异,反倒是大人,眉头紧锁,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一群人安顿好更完衣,元姝便坐在铜镜前发呆。
苏姑娘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今日是不方便问了,等明天一早,再去寻她说话好了。
周嬷嬷净了帕子递给丹兰,元姝在镜中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嬷嬷有什么话要说吗?”
周嬷嬷眼光毒辣,陪着苏思思走了一路,观她举止作态,已经对她的路数心里有了数,再加上今日大人和姑娘赴的是林家的宴……林家在家中养了许多“瘦马”送予各路官员的事,扬州人心里都门清儿。
“……姑娘怎么能点头答应大人将这样的人带回来?”她以为是裴宣要将人带回来的。
元姝笑了笑:“是我要带她回来的,她今日救了我。”
“这……”周嬷嬷更是急得直拍大腿,“姑娘莫要引狼入室,后悔一辈子!”周嬷嬷心知自己来了这小院,回高家的机会是渺茫了,倒不如一心一意伺候好元姝。再一个,姑娘有了大人的恩宠当底气,却也从不曾冷脸对她,这样好性儿又漂亮的主子,也是打着灯笼难寻的。
可那苏姑娘一瞧就不是个好惹的,从小被教着如何讨男人欢心长大的,她怎么瞧,姑娘都不会是对手。一仆不侍二主,这两位里若只能有一个出息,那也必得是元姑娘。
周嬷嬷此刻全然忘了,在她起初的印象里,元姝也是这样的出身。大抵是元姝失了记忆,在她面前从没有那些妖妖娆娆的做派,倒让她鲜少主动将她与窑姐儿联系起来,只觉得她可怜可欺。
元姝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周嬷嬷在担心什么。她是怕,大人会瞧上苏姑娘啊……
裴宣从书房出来,正好听见主仆这段对话。想了想,出于一些莫名的心绪,没有立时进去。
便听她漫不经心地道:“嬷嬷多虑了,大人若真看上了谁,便是咱们将人赶出扬州城,大人也能将人找到好好护起来。没发生的事,不必杞人忧天。”
讲得头头是道,句句都是道理,听着,倒像是很了解他似的。
有丫鬟端着水盆出来,看见裴宣,吃了一惊:“大……”
裴宣抬手制止了她,掩去眸中的艰涩:“……今日还有公事要办,让她早些休息,我……睡书房。”
丫鬟诺诺应了,眼里却有稀奇:大人来这儿,从来都是和姑娘歇在一处的,怎么今日……
屋内,元姝回了那一句,心里却还有一句没出口:她觉得,大人不会喜欢苏姑娘那样的。
那喜欢什么样的呢?
她双手抚着脸颊,忍不住想起在石园时,他在人群中失态地找寻她,见到她时,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光溢彩,如东珠般璀璨,然后不顾在众人面前,一把将她捞到怀里,紧紧扣着她,像要嵌入骨血一般……
大人,好像很在意她。
这个念头让她颊腮滚烫,一面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一面又觉得定是如此。正值丫鬟进来禀报裴宣的传话,她愣了愣,没理睬周嬷嬷“果然如此”的眼神,钻进帷帐拉起锦被将自己圈了起来。
不来也好,这么大的床,她一个人睡得更自在。
*
翌日一大早元姝便起了身,丹兰见她一边眼睛下有淡淡的乌青,忧心地问:“姑娘昨夜没睡好吗?”
“总感觉这屋里有蚊蝇。”元姝随口说了一句,丹兰蹙着眉头,不好说自己守夜没察觉到什么,只道一会儿吩咐人撒些药,一面又拿了粉细致地盖。
元姝看了她一眼,没多说。她晓得这屋里的人听了周嬷嬷那番话都有了警惕心,哪怕是昨日全程跟着她的丹兰也不例外。这会子,怕是在担心她气色不佳到了苏姑娘面前乘了下风,铆足了劲儿要把她打扮得更漂亮些。
但她也理不直气不壮,没法去教训她——习惯了和大人一起睡,昨夜里,竟是睡不安稳,整夜耳边脑子里都在零零星星闪着同大人在一道的画面……
没出息极了。
待丹兰拾辍出一个绝色佳人来,才满意地松了手,元姝看着铜镜里头上的赤金衔珠凤钗,红宝石的大朵,耳边的赤金镶猫眼石坠子,眨了眨眼。
打扮得还真是华丽,就是……挺重的。
不过眼下她有意让丹兰做她屋里第一得力的人,没去拂她的面子,径直就这样去了。
哪知到了苏思思安顿的西厢房,门却还紧闭着,派去服侍的丫鬟一见她来了,目光就躲躲闪闪,形容有些堂皇地想要避到一边。
丹兰叫住了她,面色不善:“躲什么?苏姑娘还没醒吗?”
“没……醒了……”
“到底醒没醒?”丹兰眉心直跳,不想让姑娘觉得她派了个愚笨的来伺候苏姑娘,却见那丫鬟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嘴唇直发颤:“醒了……可……现下大人正在里头……”
一众人都愣住了。
丹兰唇色一白:不会吧,真像嬷嬷说的,大人这么快就……
周嬷嬷想得更多:昨儿乐巧进来传话的时候,好似她正巧再和姑娘说这事儿,该不会是大人不满意姑娘的反应,存心来气姑娘的吧……
她确然也觉得,姑娘那番话,似乎对大人并无情意,更多的,是依赖于大人。可这世上有头有脸的男人,哪个不是幻想着自己的女人全心全意地倾慕于他,以他为天?若察觉了这一点,不恼才怪。
下人们愣神的当间,元姝已经抿了嘴,一言不发地上前去推了门。
周嬷嬷大惊失色:“姑娘……”若真是撞破了大人的好事,只怕这冷落还有得受。
元姝:我把你当饭票,你竟然当我是真爱!
裴大人:……委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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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