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等了太久了。可眼下当真听到了,心头却又惶然无措,百般疑云,一时分不清像沸腾的水一般焦躁地漫过头顶的,更多是欢喜,还是惶惑。
为何?
为何会爱慕他?
因为他在生死关头救了她吗?
他屏息静气地垂眸望着她。
她换了一身小尼穿的海青缁衣,漆黑的发丝只用一支木簪挽起,露出一截莹润修长的脖子,与圆润光滑似珠贝的耳垂。通身上下没有多余的饰物,却更让人觉得纯净到底,像佛前玉立的一株清莲,这世间万般俗物都不该来搅扰她。
这样的娇娇儿,此刻正为他羞红了脸,道着爱慕他。他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擂鼓,见她不肯直答,忍不住拿指腹揩着她精致好看的下巴,声音微哑:“舒儿,你为何爱慕我?是因为我救了你?”
他知道自己已然在沦陷,只消她一个眼神就能彻底跌入比毒药还昏沉的世界里。但他更怕,她的悸动与仰慕根本是出于感激,他日若是后悔,真如那封伪造的信笺般同对别人付出真心,携手而去,他恐怕无法承受。
听得这话,元姝脸上的血色立时褪得干干净净:“大人这是什么歪理邪说?照您这样说,这解毒的药材是那静纯小师傅给的,她救了您的命,您也要去爱慕她么?”
说罢,便挣开他的手要走,嘴里还委委屈屈地嘟囔着:“……大人便是再瞧不上我,也不该这样轻贱我的心意……”
这模样倒不是撒娇弄痴,元姝心头是真觉得委屈——她抛下女孩子的矜持表明心迹,怎么还要遭人怀疑?
虽说表明心迹的话出口时,她自己都觉得意外,可很快就释然了。大人是这样好的人,天上人间都难寻第二个这般玉树琼林的人物,她与他日夜相伴,同居同食,会真心爱慕于他,又有什么奇怪之处?
她正愤愤着,背后却传来男子嘶地一声。她心中一跳,以为是他挣扎着起身牵动了伤口,急急扭身去看,谁知手肘却被他拉了一把,踉跄着跌入温暖的臂弯里。
那人眸子里盈满笑意,多得快要溢出来,哪里有半点吃痛的痕迹?她心知中了他的苦肉计,柳眉倒竖着去推他:“大人怎么还会使女孩子的诡计?”
任她怎么推,裴宣就是半点不放手,未受伤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的腰肢,低下头去闻她青丝间绵软的馨香,笑道:“你这是置的哪门子气?我都未曾见到什么小尼,哪里又会去爱慕她?”
赌气时还用上了敬称,平日里倒不见她这么懂规矩——便是声声唤着大人,也从来没什么敬畏的神色。
这个男人,永远不懂她生气的点。
元姝气闷,但思路竟也被他牵着走,斜睨他一眼:“那若是见到了,又当如何?”
温热的指腹却忽地压在她唇上,她听见他叹了口气:“姝儿,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说别人了?”
“……那说什么?”她懵懂地望着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变化了,却又说不上来。
裴宣望着她,目光深幽,嗓音低哑而轻柔,热气扑在她微红的耳垂上:“……我想吻你。”
元姝颤了一下,看懂了男人眼里的灼灼情意,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骨在她面颊上一下一下地划着,那样亲近。
她恍然明白这句爱慕道出口,他再不会如从前那般不肯轻易碰她。他说话的神情那般认真,明明是个肯定的语气,却在等着她点头,待她已是温柔至极了。
可这样的事,她怎么好意思点头,于是目光垂下来,有些不自在地小声嗫嚅:“大人,这里是佛门圣地,不好吧……”
面颊上的手指顿时僵住,她看见他眼中的神色黯淡下来,眉头微微拢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姝蓦然想到他方才执意要问的话。话本上写的那些恩爱的夫妻,都是要亲吻的,她这般推拒他,他会不会误以为她并非真心爱慕他?
她咬了咬唇,声音几不可闻地又补了一句:“不过,听说很多人向佛祖求姻缘,佛祖约莫也是不会怪罪的……”
话未说完,他眸中波光微动,手掌扣着她的后脑勺,微凉的唇便印了上来。开端是一个极其生疏的吻,两人都像是笨手笨脚,完全不懂协作的孩童,只有努力向对方靠近,渴求更加亲密的念头,却毫无章法。
唇齿交缠间,元姝尝到淡淡的苦药味儿,那是她昨夜用从静纯手里拿到的退热药方熬成的汤药,如今竟有反哺给了她,她晕晕乎乎地想,这药也不知是不是白熬了?
舌尖却不自觉地探去吮吻那味道,似是想再努力辨别些许。这行径仿佛鼓舞了对方更加细腻地纠缠搅动,一股冷冽的气息混着药味儿在她口中氤氲开来,迅速被染得滚烫。
她觉得浑身发软,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袖口,尤嫌不够,于是摸索着探去他的后颈攀着,松散的缁衣袖管坠下来泰半,露出两条雪白纤细的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虽都是头一回,裴宣却像学的比她快些似的,很快就掌握了主动权,搅得她眸光带雾,旖旎晕眩地跌坐在他怀里,任他来回摩挲亲吻。
良久,她有些受不住了,轻推着他的胸膛,相依的唇齿才自有想法地不舍分离。
裴宣垂眸看她水光潋滟,双颊染上画一般的桃红的媚色,一时更是按捺不住,凑上去在她细腻莹白的脖子上落下星星点点的吻,燃起烈焰般的炙感。
“大人……”她忍不住哀求,畏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裴宣立刻松了手,收回了指尖,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口,拍拍她的臀,嗓音还带着些喑哑:“好了,去收拾一下,我们先回客栈。”
她眼下既然不愿,他也绝不会逼她。左右这人儿的心已经是他的了,不宜操之过急。最要紧的是,他看不得她因他而害怕畏惧的模样。
元姝这才浅浅松了口气,面色酡红地背过身去整理衣襟,片刻后再到他身侧低头扶他下榻时,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唯独纤细柔嫩的指尖,还残余些许可疑的晕色。
“对了。”
裴宣含笑的目光还流连在她朱红涟涟的唇上,忽听她有些疑惑地开口:“大人,昨夜那女刺客叫我陆二小姐,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裴宣下榻的动作微顿,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地道:“兴许是认错了人吧,或许,你与她生得有些相似。”
“……那岂不是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元姝闷闷地扁着嘴,不太高兴,“听那人口气,关联什么王妃的事,想必那陆二小姐应该是京城人士,大人你见过吗?”
“……应是养在深闺的,外男哪里能轻易见到?”裴宣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叹气道:“兴许只是寻了个借口,根本就是想刺杀我。好了,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你不必烦心。”
元姝哦了一声,心底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她总觉得,大人提起这位小姐,口气有些不同寻常。
又径自摇了摇头,兴许是她多心了。
……
一大早,静纯蹑手蹑脚地过来,生怕被庵中其他人发现了,一进屋,便被告知他二人准备离开了。
静纯小脸上有些担忧,踟躇地看着元姝:“你夫君受了伤,能走吗?”
“不碍事的。”元姝笑了笑,从裴宣手里接过一块牌子递给她,“小师傅大恩,只是我们手头并无财物,他日若小师傅去了京城,有什么事情要帮忙,便可拿着这牌子去英国公府求助。”
昨日事发突然,那女刺客卷走的财物她也没来得及带走,只一心想着尽快为他寻到解药,此刻倒真是身无长物了。
静纯连忙摇头:“贫尼是出家人,不能收你们的东西。”她自小生在此处长在此处,对什么英国公府,完全没什么概念,因而也并没有意识到二人来历不凡。
“不过是个牌子。”
静纯见推拒不过,只好苦着脸收下,忽地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师傅说过些时日会带我去京城的大觉寺交流经文。”
没头没尾的一句,元姝却知这小孩内敛,笑着接了话:“好,那到时咱们有缘再见。”
裴宣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山上的小庵香火并不盛,大觉寺却是京城有名的大庙,许多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都会去上香还愿,这里的小尼去和大觉寺的人交流经文……
他本能的觉得怪异,只是眼下这光景,不是该深究的时候,他暂且压下疑云,与元姝携手悄然离开。
出了那地界,元姝微微放下一桩心事——还一直担心被庵中的师傅逮住呢,好在没连累静纯就成功脱身了,这人情倒不必欠得更多了。
却见他忽地驻足,挑眉俯身看她:“我是你夫君么?”
她刷地红了脸,原是静纯方才说漏了馅,却惯是嘴硬的,斜睨他:“如若不然,要说你是我兄长么?”
老裴:媳妇你看的什么话本,可以了,该没收了。
姝宝:或许,这就是过河拆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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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