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这日, 摄政王设宴湖心亭酒楼,为母贺寿。
秦宓一向深居简出,多少人赶着巴结却都找不到门路, 要见面送礼更是难如登天。
风声一传出来,不需特地散播, 便如秋风扫过京城, 一下子热闹起来。
宾客的名单是方氏自己拟的, 下人递来秦宓看了眼, 上至一品权贵,下至方家满门及好友, 皆在其中。
晋朝那些权贵一般很难请动, 但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他们自然欣然往之。
方氏和这些人哪里有交情,不过添来充充场面, 好凸显风光得意罢了。
秦宓没说什么,随她去了。
京中有一奇景, 就是桂子湖中湖心岛, 乃是天然形成。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倒不是因为湖边栽了许多桂花树, 而是相传很久以前, 湖边有个倾城美人儿, 名唤桂子。
后来湖心岛上建了湖心亭酒楼,据说背后乃皇亲国戚,能上去赴宴的都非富即贵。
方氏一开始执意要在肃王府设宴, 秦宓劝她来这里,便也同意了。
到湖心岛只能走水路,容嫱戴着面纱走到船外, 日光混入湖水,湖面上波光粼粼,偶尔能瞧见金色的游鱼,煞是好看。
她抛了些鱼食下去,金鱼便陆陆续续浮上来,摆动尾巴跟在船边争食。
容嫱心情大好,露在面纱外的双眼微弯。
“嫱儿。”
她循声望去,不远处另一艘船驶过,赵顷和几个朋友站在外面说话,看到她不由恍了恍神。
容嫱目光冷淡,撒掉手里所有的鱼食,转身进了船内。
赵顷望着她婀娜多姿的身影,微微出神。
“我说赵大公子,人都进去了,还看呢?”
听见朋友调侃的声音,赵顷这才收回目光,闷头喂鱼。
朋友还在说:“别说,容嫱还真是生得漂亮,难怪摄政王殿下也心动。”
“心动?”赵顷心里很不是滋味,恍然不觉自己话里的酸味儿,冷笑道,“人家只是把她当作玩物罢了,小姑娘总是这般不清醒,日后有得她后悔。”
“哟,赵大公子这话,小美人儿日后若是哭着来找你,你心不心软啊?”
赵顷想到容嫱梨花带雨求自己收留的模样,竟一阵心旌摇曳,半晌才故作冷淡道:“别说胡话,让喜宁听到怎么好。”
他最近在和孙喜宁相看,家里是很满意这个儿媳的,他自然不能乱来。
“姐姐不行,那妹妹如何?”朋友借着听来的话继续八卦,笑嘻嘻道,“容妙儿可对你一往情深呢。”
因为赵顷和孙喜宁相看,容妙儿可都闹过一回了。
赵顷脸色平平,心里却被吹得有点爽:“我只是把她当妹妹罢了,休要胡乱编排。”
几个朋友闻言顿时笑起来。
*
船靠岸,容嫱跟着秦宓出现的时候,全场都安静了一瞬。
想来许多人都意外,摄政王会将外室堂而皇之带到自己母亲的宴会上。
但他本也没有正妃侧妃,一时倒也具体说不出哪里不妥,只是有些出人意料罢了。
这个外室果真得宠。
这是大多数人心里第一个念头,连带着对她说话也客气了许多。
容嫱戴着面纱,也不需要刻意笑脸相迎,倒是乐得轻松自在。
方氏正收着贺礼,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她今年整四十,早些年虽不得宠,但也是在肃王府里做主子的。
近几年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个人红光满面,格外康健。
能生出秦宓这样的儿子,方氏长相自然极佳,虽有些岁月的痕迹,仍可见当年美貌。
她一转过来,面上的笑容便逐渐消失了,只剩一点弧度勉强挂在嘴角。
“你来了。”
秦宓让人将寿礼送上,语气一贯的淡:“一点心意,愿母亲灵娥不老、萱草长春。”
容嫱随后跟上行礼。
方氏点点头:“你有心了。”
说罢目光往容嫱身上落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拉着一旁方蕖的手,笑眯眯道:“你整日忙,小蕖几次给你送东西都见不到人,现在可要好好叙叙旧。”
她这话,就是说方蕖拿她的名头去王府和别院送东西,她是清楚的、默许的。
容嫱垂下眼,并不掺和。
方氏也没有要同她说话的意思,倒是方蕖朝她打了个招呼。
方蕖被推到秦宓跟前,柔柔福身:“表哥安好。”
方蕖是方家小辈里陪方氏最久的,也是方氏最喜欢的一个。
方氏过生辰,秦宓自然不会太驳面子,淡淡应了声,望向另一边:“母亲,客人来了。”
方氏忙拉着方蕖迎上去,同她站在一起迎客,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亲女儿。
容嫱道:“夫人倒是很喜欢表小姐。”
秦宓带她到另一边,边道:“方蕖与我隔了两代,你直接叫她名字就是。”
“我母亲一直觉得我不大贴心,总想有个女儿,因而对方蕖不错。”
他目光深深,注视着容嫱:“若是你,她也会很喜欢的。”
他说得那般笃定,容嫱却觉得方氏对自己挺冷淡的,倒也无可指摘,便只是笑了笑:“借王爷吉言。”
二人并肩同行,自然而然便是一道风景线,周围宾客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看过来。
容嫱原先作为侯府嫡女,才貌兼备,也常常是宴会焦点,这会儿亦是落落大方,仪态优雅,丝毫不见窘态。
场里多数人都是冲着秦宓来的,时不时便有同僚或下属举着酒杯上来搭话。
这时容嫱便会善解人意地等在一旁,眼睛却一直望着男人的方向,安静等待,可谓十分的情意绵绵。
赵顷在好友的打趣声中闷头饮了一杯酒,二人越是恩爱,他越是看不顺眼。
若非秦宓拿家族威胁,他又怎会轻易放弃容嫱!
“哎呀!不好意思!”
一个下巴尖尖的少女猛地撞上容嫱,手里的茶水洒了她一身。
好在容嫱灵敏地退开一步,茶水飞溅,只堪堪打湿一片裙角。
她心中冷笑。
她站这儿都也没动一下,好比一棵树,竟有傻子自个儿撞上来。
那少女瞧着面生,看穿衣打扮应是哪家小姐,见只泼了一点茶水在容嫱身上,眼底飞快掠过一点可惜。
她神色慌乱,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太莽撞了。”
容嫱拎起一点裙摆,裙子虽没坏,心情却是坏了。
她不作声,那少女越发大声,哀求道:“容小姐,你千万别生气。”
“若是摄政王殿下怪罪下来,我家就完蛋了!”
容嫱险些气笑了。
知道会完蛋,还凑上来?
只是她声音大,姿态卑微,神情又楚楚可怜。
不明真相的宾客看过来,只见容嫱脸上没什么表情,颇为无动于衷,不免觉得她有些恃宠生娇。
秦宓听见动静走过来:“怎么了?”
他这话分明对着容嫱问的,那少女却急忙接过话头,忙不迭认错:“都是我的错!不小心将茶水撒在容小姐身上了!容小姐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跟我计较吧?”
说着还红了眼睛,好像有人打她骂她了似的。
容嫱懒得理她,只转头勾住男人袖口,小声道:“没什么,只是被撞了一下,幸好裙子只是湿了一点。”
“裙子哪有人重要,撞哪里了?”
容嫱不答,反而悄悄道:“这是王爷送我的裙子嘛,自然要珍惜。”
秦宓一愣,眉头随即皱了起来,抓着她的手臂查看有没有哪里撞伤了。
旁人就只见二人窃窃私语,随即王爷严厉地皱眉,像是对容嫱的话不大高兴了。
方蕖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那少女一见到她,立马叫道:“小蕖!”
“小蕖,我不小心撞了容小姐,怎么办呀?”
方蕖嗔她一眼,嗓音轻柔:“怎么总是这样冒冒失失,幸好今日撞的是容嫱,她性情最是宽宏大量了,换了旁人,哪能轻易饶过你。”
说着看向容嫱,笑盈盈道:“是吧,容嫱?”
容嫱面纱早摘了下来,露出底下那张娇艳若花的脸,眸光莹莹,笑起来更是动人心弦。
嗓音柔媚,好似婉转黄鹂:“自然,这位小姐也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会生气呢。”
方蕖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却见她身后的秦宓眼神冷沉,冷道:“来人,将这位小姐请离。”
方蕖脸色一僵,那少女显然也没料到,顿时有些慌了。
以她的家底根本来不了湖心岛,借着方蕖的关系被邀时,还同身边的姐妹吹了好几日。
若是就这样被灰溜溜地赶出去,可怎么见人啊!
她忙拉了拉方蕖衣袖,小声急切道:“快帮我,我都是听你的才……”
方蕖可是再三保证不会真的出事的,毕竟料定容嫱不敢当众黑脸发脾气。
方蕖定了定神,上前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容嫱便已经挽着耳边碎发,温软柔和地劝说:“王爷消消气,夫人过寿呢,一桩小事,何必大动干戈。”
她把方蕖要说的都说了,方蕖只能顿在原地,看容嫱表演。
“真不生气?”秦宓低声问。
容嫱点点头,笑着看向那不安的少女:“又不是故意的,别吓人家啦。”
秦宓才沉声道:“散了吧。”
那少女如获大赦:“谢王爷,谢容小姐宽宏大量!”多余的话都不敢同方蕖说。
宾客议论纷纷,只道这容嫱脾气真好,长得漂亮又温柔解意,难怪摄政王宠着。
方蕖听了直咬牙,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退下。
“对了,方蕖。”
容嫱出声叫住她,歉疚道:“上次你送来别院的糕点,不小心叫屋里丫鬟打翻,只好扫出去扔了。”
“你不会介意吧?”
方蕖猛地回头,那可是她学了几月,练习了百八十遍才敢送去的糕点!
她下意识委屈地看向秦宓。
秦宓却忽然俯身,捞起容嫱被茶水染成深色的一片裙角,蹙眉询问:“要不要去换一件?本王让人送新衣裳过来。”
他看都没看方蕖一眼,眼里似乎只容得下一人。
容嫱还愧疚地看向她,软声道:“糕点的事,我向你道歉,你不会怪罪我吧?”
方蕖脸都僵了:“……自然不会。”
“那就好。”容嫱笑弯了眼,赞道,“方小姐果然最是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