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直走到下一条街才放慢脚步,容娇娇拍了拍胸脯,感叹:“今儿也算长了见识了……”
容嫱笑了笑,余光忽瞥见一道略微眼熟的身影。
那日被侍卫带回摄政王府的女子,此刻正由侍女陪同,驻足在街边摊贩,手里举着两支簪子对比。
容娇娇顺着看了一眼:“街边这些首饰,虽材质普通,难登大雅之堂,但胜在样式新颖繁多。你要去看看吗?”
不远处,那女子举着簪子左右为难,便转身冲街边停住的马车晃了晃手。
侧帘略微撩开,车里的人似乎瞥了一眼,兴许说了什么,那女子喜笑颜开,立即转身付了钱。
容嫱并未看清,但云岑就随行在车外,里头坐着的是谁已然明了。
那女子似是没见过这些东西,兴致高得可怕,而那车架就一直耐心陪同左右,丝毫不像秦宓平日作风。
“嫱儿?”容娇娇在她眼前挥挥手,“怎么了?”
容嫱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摄政王原也有这样体贴的一面。”
“你说那车里是王爷?”容娇娇惊讶,再看了看那女子,五官娇艳、性子活泼又明媚,确是男人喜欢的样子。
不免嘟囔道:“难怪,近日总有传言,说摄政王得一美人,昼夜沉迷,难道是真的?”
容嫱眼神闪了闪。
初听闻这些,她也曾让人去查探这女子的来历,却一无所获。
秦宓将她保护得太好了,能让他这样尽心的人,公事上来说,兴许是皇室女。
但纵览晋朝所有公主郡主,并无这一号人物。
认出云岑的,不止容嫱一人,因而知道他是秦宓贴身侍卫的不在少数。
很快,摄政王陪美人出行、恩宠甚重的佳话便传遍了京城。
甚至有人编排了戏码,从聚安楼英雄救美相识,到王府相知相守,长街同游。
假以时日,怕是孩子都写出好几个。
四方闻风而动,却无人查出女子身份。
容府众人的态度,忽就微妙起来。
“小姐。”千醉进进出出几回,终于忍不住道,“那个,王爷果真另寻新欢了?”
容嫱顿了顿:“我如何知道。”
千醉跺了跺脚,恼道:“奴婢还以为王爷是真心对小姐好,男人原都是一样的!见一个爱一个!”
“这话你别在外头说。”容嫱淡淡警告。
千醉顿时泄气:“奴婢明白。”
府里全是看碟下菜的主,前些日子一个个鹌鹑似的,对着小姐重话都不敢说一句。
如今一听说王爷有了新欢,立马蹬鼻子上脸,个个拿鼻孔看人。
尤其那母女俩。
下人进来递话:“小姐,老爷子醒了,请您到前面一同用膳。”
千醉紧张道:“小姐,可不能去,那母女俩指不定等着膈应人呢。”
容嫱换了身衣裳,看了那对红玉耳坠一眼,随手丢在一边,戴的是对珍珠耳环。
“岂是我能选的。”
老爷子最近病情越发严重,好些天都醒不过来,眼看着是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
都这样还不忘惦记她这个假孙女,到底为了什么?
心里这样诽腹,面上规矩却是一点不少,礼仪姿态样样拿捏得当,叫人挑不出错处。
饶是老爷子,也难免有些惋惜。
若是妙儿也能放在身边教养,必然不会是如今这个做派。虽可爱,到底粗俗了些。
容夫人便更恨了。
“容嫱,王爷待你那样好,怎的还戴这样寒酸的耳环。”
容妙儿翘起唇角,附和:“就是,这两颗珍珠个儿小不说,色泽如此暗沉,该不是街边买的便宜货吧?”
“你不是很喜欢显摆那对红玉耳坠么,今儿怎么不戴出来啦?”
容嫱似乎有些尴尬,摸了摸耳边的珍珠,欲言又止看了老爷子一眼。
老爷子脸色青了:“这是我去年送给容嫱的东西,怎么,觉得我出手太寒碜?”
容夫人笑容一僵,忙解释道:“……原是父亲送的。细看倒是大气雅致!只毕竟是去年的样式了,我意思是嫱儿该有套新头面。”
老爷子冷笑:“行,那你这两日就准备吧,不能委屈孩子。”
“是……”
容嫱看着母女俩憋屈的模样,起身替容夫人倒了杯茶,笑容温婉:“谢夫人。”
还叫她白得了一套首饰!
容妙儿气得直瞪眼,幽怨地看着老爷子,显然怪他偏心帮容嫱了。
老爷子装作没看到,道:“容嫱,听说王爷又送了你一对耳坠?”
“承蒙王爷抬爱。”
“那你可回礼了?”
容嫱就知道这顿饭不会安生,放下筷子,惭愧道:“没有。”
“幸得老爷子提醒,容嫱回去就准备。”
“不必,我替你准备好了,晚些随我去一趟王府。”
听他这无缝衔接的语气,显然早计划好了。
容嫱温顺点头:“全凭老爷子安排。”
容妙儿捏紧了筷子:“我也要去!祖父,您不能偏心。”
“胡闹。”老爷子却是皱起了眉,对这提议排斥万分,“好好吃你的饭。”
容妙儿用力放下筷子,眼底划过一抹怨毒,气冲冲转身跑了。
容夫人赶在老爷子发怒之前,抹了抹眼角的泪:“父亲息怒,妙儿到底不是在家里长大,没爹娘教,才成了这般娇蛮个性,实在不怨她。”
老爷子动作一滞,刚起的怒火便唰地熄灭了,沉沉看了眼一旁的容嫱。
若不是她霸占了侯府嫡女的位置,容妙儿确实不至于此。
但也难说是否人本性难移。
容嫱收敛眉眼,在一桌暗流涌动中默不作声吃完了饭。
这不是老爷子第一次拜访摄政王府。
说来也奇怪,秦宓此人向来深居简出,不喜显露人前。平日除了公务往来,甚少接待私客。
偏老爷子每每前去,都会亲自接见。
久而久之,京中人便道容老侯爷同摄政王私交不浅,连带着对容侯府也敬重起来。
容侯两手权势空空,唯有头上一顶侯爵的帽子好看。
能在京城勋贵圈子里如此有脸面排场,八成是沾了摄政王的光。
这也是为什么,分明容侯已掌家,侯府却还事事以病中的老爷子马首是瞻。
怕的是离了老爷子,同王府的关系便断了。
又见面前这宏伟巍峨的府邸,容嫱看着前头老爷子佝偻瘦弱的背影,微微扬眉。
病成这样还要硬着头皮来拜访,他同摄政王的关系,其实未必有多亲近吧?
穿过并不算陌生的游廊,容嫱循着一阵笑声侧目,瞧见庭院里嬉闹的女子。
日光下,女子神态活灵活现,极有感染力。跑动时姿态肆意,裙裾飞扬。
京中贵女素来将端庄大方奉为圭臬,笑不露齿、莲步轻移。
这样鲜活真实的做派已然很少见,难怪男人喜欢。
容嫱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似是察觉动静,庭院中的女子停住脚步,警惕地望过来。
随即跑向书房,却被云岑拦在门外:“轻雁姑娘,越界了。”
轻雁推了一把,却纹丝不动,恼道:“我是答应不进内院,就不许我有事找王爷?”
云岑规矩行礼:“行,容卑职通禀一声。”
轻雁跺了跺脚,不得不等在外面。
想她在家里都是横着走,如今竟要对人低头。
可若不这样,这油盐不进的男人根本不同意她借住。
秦宓端坐在桌案前,正垂眸翻阅文书。
云岑摸了摸鼻子,看向头都没抬的自家主子:“王爷,轻雁姑娘求见。”
“不见。”
“她也不听卑职的。”云岑无奈道。
秦宓淡漠道:“不守王府规矩,便搬出去,陛下自会替她另寻安置之处。”
云岑如实回禀,轻雁便干脆让侍女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
她身份特殊,王爷都赶不走,旁人更是拿她没办法。
行事又蛮横,说好听了是活泼可爱,说难听了就是嚣张跋扈。
云岑也只敢在心里吐槽,他还是更喜欢容小姐那样知书达理、温柔乖巧的姑娘。
就是不知道王爷喜欢哪种。
他看着门外走过来的两道身影,提醒道:“王爷,容老爷子来了。”
“嗯。”座上人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云岑起了些小心思,又道:“还有容小姐,卑职瞧着是不是瘦了些?”
话音刚落,就见方才还嵬然不动的男人停笔抬头,目光落向门口的位置。
轻雁皱皱眉,打量着走进来的女子。
好一朵典型的京城娇贵花,又柔又媚,骨头里怕是都能拧出水来。
她素来不大喜欢这样的女人,矫揉做作,实际又没什么用。
看着容嫱矜持的步伐,芙蓉面,杨柳腰,小脸上一对水汪汪的眼眸,好似随时要梨花带雨一般。
轻雁坐直了些,眼底的轻蔑藏不住。
“见过王爷。”那一把嗓音也是有气无力,软哒哒的没个正经。
老爷子落座,寒暄几句,看向门外轻雁的方向,奇怪道:“那位是……?”
秦宓没应声,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轻雁把玩着手里的珠子,气不过,扬声道:“你没听说么,我是王爷的新欢呀。”
说着挑衅似的看向容嫱。
容嫱垂下眼睑,只让人瞧见她沉默浅淡的侧脸,几缕鸦色长发安静垂在肩头,耳垂上挂着陌生的珍珠耳坠。
片刻,听见秦宓开口:“近日坊间不实传闻愈演愈烈,本王已叫人去处理了。”
轻雁不高兴地撇撇嘴,许是心虚,到底没继续说什么。
这事儿确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秦宓若真追究起来,她也讨不得好。
老爷子弯腰咳嗽几声,打圆场道:“是该管管,总不好由着假消息满天飞。”
秦宓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并未反驳。
容嫱这才抬眼,待撞上他的目光,却又立即撇开脸去,耳根泛红。
秦宓摩挲着茶杯边缘,不由想起那日她一番告白,微微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