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吃人生 第7章 一个世界（完）

清晨，雪白的道路上留下几串灰灰的脚印，徐亦和柴小禾并肩走在积雪的道路上，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徐亦紧紧握着柴小禾的手说：“闻一搞什么啊，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柴小禾停下脚步震惊道：“他也不理你？我以为就不理我呢。”

“不至于吧？咱俩在一起令他不高兴了吗？还是说，他终于铁树开了花，金屋藏了娇，根本顾不得咱们？”

两人互看一眼，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十分默契地转了个弯。

他们要一起去捉奸了！

这几天可算是苦了闻妈妈和闻爸爸。自从闻一从医院回到家里，他就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谁也不允许进入，连饭菜都不允许送进去，夫妻俩常常站在闻一的房门前贴墙细听，可是什么都没听到，房间内似乎很安静。

他们一边担心儿子的身体状况，一边害怕突然进去会被儿子讨厌，所以迟迟不敢有任何行为。

闻妈妈盯着房门忧愁道：“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儿子怎么变化这么大？”她的脸呈蜡黄色，看起来十分憔悴，仅是一夜之间，她好像从一位雍容华贵温婉端庄的富太太，成了一个矮小丑陋的老太太，眼窝深陷下去，双眼布满血丝。

闻爸爸也是一脸忧愁，他百思不得其解，想到闻一在病房里看他们的眼神，如此冰冷绝决，包含着仇恨和怨言，看到他们夫妇的那一刻，闻一的全身似乎都被点燃了，毫不夸张地说，若不是闻一当时颤抖着身体硬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满脸隐忍克制，他很有可能会暴揍他们夫妻俩一顿。

那样毒辣凶狠的眼神，不像是看向亲人的目光，倒像是在看向敌人。

闻妈妈的眼泪又禁不住地落下来，她倚靠在墙边，像是一颗随风肆意虐待的枯草，耗尽了力气不再抵抗，任风吹雨打。

“可是，”她掩面而泣，“可是我们是他的父母啊，二十一年和平相处，相濡以沫，又怎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我实在想不明白。”

老父亲也愁白了几根发，他推掉公司里的一切事务，回到家里却没有机会和儿子好好交谈，连房门都不允许进入。

“这样吧，”闻爸爸眼中迸发出精光，他站起身子，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手已经握上了门把手，“我来开门，不能惯着他，我们就是太惯他了......”

门开了一条小缝，闻妈妈和闻爸爸不敢冒然进去，而是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齐声喊：“闻一？饿不饿？饿了的话......”冬日的强风自窗户肆虐而来，一股强力将房门猛然推开，夫妻俩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房间。

它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什么儿子？连个人影都没有。

而窗户却大大地敞开着，窗沿上还滞留着一层来自鞋底的灰尘。

闻一跳窗离家出走了。

见此情景，闻妈妈突然感到头昏脑胀，眼前一片漆黑，力气像是被抽干抽净了，身体沉沉地往下坠。闻爸爸从震惊中缓过来，注意到闻妈妈的动作，他立即伸出手扶起夫人大喊：“哎！！！”

*

这个世界是假的，我是假的，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约定要来找我的人却迟迟不到场。闻一想，恶魔一直没来，二十一年了，他一直没出现，他还将前世欺负我的人、我恨之入骨的敌人安插在我旁边，让我与他们亲亲我我，相亲相爱，互为朋友，他不是故意的么？

就是故意的吧！一个骗子而已。

闻一气极了，他不可抑制地颤抖，控制不住自身的暴虐性情，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前世自己的身影，在血泊里与欺负自己的人战斗，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色短袖，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他的眼里只有敌人，满脑子的要做掉对方，与他们战斗不息，直至仇恨化解。

“其实仇恨一直都没化解。”闻一想，已经重活一次，可在病房里，记忆回笼的那一刹那，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爸妈，先想到的不是今世他们的好和关爱，而是前世他们的漠不关心和顿顿毒打。

过往如乌云挥散不去，一直横亘在他的心头，每每想起，心就阵痛一次。

他的恨意持续两世。

他不想再回到那个家，索性就跳窗离家出走，可他孤身一人站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呼吸着稀薄冰冷的空气，又一次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前世的人都在打骂他，今世的一切温存却是假的，他不知道恶魔到底在耍什么花招，非要让他和那帮子坏人捆绑在一起。

无处可走，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加绒外套，根本抵御不了迎面而来的风雪，他有家难回，始终无法释怀前世。

清晨的光晕越来越大，河面本是冰封着的，阳光一点点照射在滑溜溜的冰面上，坚硬地冰层渐渐开化。闻一再一次来到这条河流的边缘，这次没再脱鞋，鞋子踩在僵硬的草坪上。他也不嫌弃脏，直接坐在草坪上盯着这条河流看。

这是一条梦的河流，他想起上一世时自己似是着了迷一样在河中心捕捞那点水里的浪漫。此刻河面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那些冰凌也在一点点地消化，发出叮叮咚咚清脆悦耳的声音，但闻一无心去体会。

他呼出一口气，白色的热气在空中停滞又立马消散，闻一突然想起小的时候，他对着明月祈祷恶魔的场景，他笑了笑，觉得这很傻，这其实都是恶魔的把戏啊，为什么一定要将前世欺负他的人在今世里都聚集在他的身边，不就是存心恶心他的吗？

他恶狠狠地盯着渐渐流动的河面，越想越生气，而且恶魔还迟迟不来，莫非是忘记那个约定了吗？他在这隅白雪皑皑的天地中，感到一种孤独，还感到一种气愤，最后他觉得恶魔不会再来了，他又感到了惆怅，原来思念是这样的滋味。

他承认，他思念那个人，期待能与他在同一个世界。

他黯然神伤，不期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上好的烟，翻遍了全身的口袋都没有找到打火机。烦躁，着急，气愤，思念......各种思绪涌上他的心头，令他心烦意乱。

一只白皙的手伸在他的面前，闻一没看到人却是先闻到了一股好闻的烟味，他回眸看去，那人混混一样咬着烟屁股，低眸回看他，眼神清澈，目光专注，尾音带笑：“小子，要火么？”

这是一张酷酷的脸，脸部线条流畅，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身高和闻一相差无几，穿的比闻一还单薄，上身仅仅着一条短袖。

闻一没起身，倒是死死盯着来人的眼睛。错不了，就是这样的目光，他永远不会忘记，这样温柔的自然的目光，来自一个由恶意滋生出来的恶魔，似乎不太适配，还有点奇怪。

但这是他在上一世所见过的最包容他的眼神。

来人手中的打火机还停滞在半空中，发出明亮的火光，暖暖的。一阵寒风吹过，来人一手护着微弱的火光，猛地打了个寒颤，暗骂人的身体可真是矫情，一点点冷意都能引起他的不适。

闻一将手中的烟头触及那微弱的火苗，烟头被点燃，他猛吸一口就扔掉了。来人疑惑地看着他，随即闻一直起身子，利索地脱掉自己的上衣，来人皱起眉，他看了看一侧即将解冻的河水，想起上一世闻一也是这么一跳，他立马伸出手拦截闻一：“别，别寻死啊，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不是吗？”

闻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心却热的要命，突突跳动，似要破体而出。

来人转过脸，先是感到身体的温暖，然后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原来是闻一将外套脱下来套在他的身上了，这种他人身体的温暖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身为恶魔的时候他感知不到世界的温度，所触一片冰凉罢了。

随即闻一一把将他拉近，用整个身体与他互相贴近，胸膛隔衣而贴，两颗心脏怦怦跳动，两种体温在相互传递。

他听到闻一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谢谢你，恶魔，谢谢你，狸梨。”

恶魔想说不谢，但他却感到有些呼吸不畅，这副人类的身体他还是感到不太适应，手脚都不太适应。

停了一会儿，他便将闻一一把推开，他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几步，来到靠近河水的位置，往河水中照了照自己的脸，就像是在照镜子。

他也是刚来这个世界，还不知道自己几岁，更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看样子，他并不是婴儿。

恶魔顿时松了口气，转头却看到闻一虔诚地弯腰并向他伸出手，“去我家吗？我家的镜子很干净。”

“好。”

*

当闻一领着恶魔突然出现在家里时，闻爸爸和闻妈妈都惊呆了，二人刚拨打完求助电话。此时他们急忙放下电话齐刷刷地看向闻一和恶魔。

“你们.......”

恶魔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因穿衣太少，小看恶劣的天气而发烧了，此时他的脸火热火热的，其他地方却冰冰凉凉的。

闻一牵起他冰冷的手，对爸爸妈妈说：“这是我的朋友，他生病了，家里没人，我先照顾一段时间。”

“哦哦，可以可以可以。”闻爸爸和闻妈妈以为儿子性情大变后离家出走，顿时心里慌乱如麻，这么一看，其实也未必是离家出走，只是去找同学而已，现在总算是放了心。

恶魔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在半梦半醒中感到有人亲了亲他，又撬开了他的嘴，然后水和苦涩的药片一并滚落在他的喉咙，被他全部都咽下去了。

一直折腾到中午，恶魔才感到好了点，他直起身子，正好与一侧躺着的闻一视线相触。

恶魔想了想，还是问：“你没有怨言吗？”

“你没来的时候有，看到你的时候没了。”

恶魔不解：“怎么？”

闻一直起身子抱了抱他，被子滑落在地，轻声呢喃：“能为我这么做的人，有且仅有你一个。也许这个世界有瑕疵，但我确实没挑剔的权力。我能够接受的，就是最好的安排。”

恶魔倒是没想到闻一记忆恢复后会这么坦然地接受周围的一切，这倒是令他欣慰。

当初为什么一定要让这些熟悉的人聚集在一起重构原本的世界呢？他其实也说不清，只是觉得，他们上辈子既然用恨对待闻一，这辈子就倾尽其爱吧，是惩罚吗？倒也未必。

真是爱恨交织的两世。

两人抱着抱着便入了迷，四耳不闻窗外事，不觉房门已有了刻意放低的脚步声。徐亦和柴小禾猛地拉开房门，两人傻眼了。

“这这这......”徐亦的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最后落定在自己的女朋友柴小禾身上，“这张脸可真漂亮啊。”

还真是金屋藏娇啊？！

柴小禾笑眯眯地看着闻一和恶魔，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硬是将这大脑宕机宛如一尊石像的徐亦拉走了，临走前还莞尔一笑：“恭喜闻哥脱单！”

闻一脸先红了，恶魔面上一派平静，他疑惑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说是什么意思呢？”

恶魔翻了个白眼：“谁知道！我又没经历过。

闻一扶额，这怕是木头恶魔吧？存活了几千年，都不研究一下人类是怎么谈恋爱的吗？

*

自从恶魔来到闻家后，闻爸爸和闻妈妈几乎将他当做是第二个亲生儿子，这在一定程度上与这个世界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恶魔创造出来的，里面的人总是对他包容性很强，即便他现在已经不是恶魔，而是人类。

恶魔狸梨最近有些犯难，他总觉得闻一看他的眼神很奇怪，白天的时候会问他很多问题，晚上的时候还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令人摸不着头脑。

闻一升入大四时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房子，他将狸梨也接过去，两个人一起生活。没课的时候，闻一就回家和狸梨腻歪在一起。

狸梨感到奇怪的是，他们一起出去玩时，闻一总是会指着一对男女问他他们是什么关系，狸梨自然是答不出来，“亲人？”

“错了，再猜。”

“好朋友？”

“错了！”

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狸梨已经昏昏欲睡了，闻一却还在他的耳边念叨询问。

“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滚！随便什么关系！”狸梨被问烦了，他将被子一拉，全部卷在自己身上，完全不分给闻一分毫，“别他妈打扰我睡觉。”

闻一在黑暗中一直盯着狸梨，心里的怒火如翻江倒海。

隔日狸梨就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什么了，亲人之间不会做的、朋友之间不能做的、只有那样的关系才能做到的......

过程进行时，闻一也很无奈，主要是狸梨完全不配合。他把人放在床上，这人马上就翻腾下来，连续几次，耗得他没力气了才能安安生生地落在床铺上。

轻柔的舔舐感觉痒痒的，狸梨以为这是在玩，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玩着玩着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他疼呐！

他怒目而视，瞪着闻一，大声喝道：“你干什么呢？欺人太甚。”

“干该干的。”闻一低低地说，随即便如烈火般猛扑过去，狸梨瞪大了双眼想反抗，可身上又是一阵疼痛，三番五次后，竟然觉得很舒服了。

“啊......”

湿汗淋漓，晚风吹拂树枝的声音夹杂着其他细微的杂音，都一起沉入这漫漫长夜。

狸梨在昏过去时听到闻一轻声说的两句：

“谢谢你，越过红尘俗世，抵达我的身边。”

“你重生出来的人，你要负责到底。”

他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这些都不重要了。

（全文完）

“长途跋涉至今”

“走过了怎样的一条路”

“我的如今，你的当下”

“又将在哪里交汇为一”

“想要越过红尘俗世，到达你的身边”

这段话出自野田洋次郎的歌曲《Aiwaguma》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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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个世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