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晏舟在后山徘徊没多久,便有信鸽朝他飞来。
从肥鸽子身上拿下信条时,他没有急着打开信条,而是看着鸽子动了恻隐之心。
“鸽子啊鸽子,你也飞累了,我贺大侠发发慈悲帮你脱离苦海可好?”贺宴舟死死抓住鸽子不放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而后没多久这可怜的肥鸽便被送往了膳食堂,变成了一道’烤乳鸽‘。
与师弟师妹在膳食堂分享乳鸽时,贺宴舟才将信条从衣袖里拿了出来,打开一看,只是轻笑一声,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信纸很薄,也很轻,里面的字迹有些淡,可是贺晏舟一眼便看出了这是段子琛的字。
贺晏舟看似一目十行,却读得也仔细。
“大师兄怎么了?师傅说什么了?”赵文卓拿着鸽子腿,一脸好奇的问道。
贺宴舟收了信封,若无其事道:“哦,不是什么大事。”
黄秋雁看出了贺宴舟的隐瞒,也没多问,只是将一块肥硕的鸽子肉夹到了贺宴舟碗里,“师兄多吃点,晚点你还要带着其余弟子练剑的。”
贺宴舟在收到信条时便隐隐感到不安,如他所料,段子琛回不来了。这个重任到了他手中时,他才知道,段子琛当时接下掌门令时得有多大的勇气,往后门派上下种种都与他脱不开关系,这样的责任扛在肩上,必定很是辛苦。
段子琛在信上写到:宴舟,这封信师父知道一定会到你手中。你且听我说:江湖之大,各个门派逐渐崛起,其中不妨有朝廷混入。千机阁乃是皇家藏于江湖中的武器,今日朝廷发生巨变,皇子间内斗不断,江湖必定因此有所动荡。师父下山救一故人不错,以身入局也不错。
今朝廷对逍遥一派升起芥蒂,万千兵马埋于茯苓山下,为保全门派,师父救了故人便不能回到派中。纵有神功敌百手,难挡圣旨一道收。江湖路险,智者难防暗线,你师父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终究逃不过世俗。我将逍遥派交给你了,不求你将门派发扬光大,未来逍遥派不论发生什么,你只要尽力而为便可,只希望你勿忘初心——
落笔,子琛。
可是段子琛就这么没了……故人,何来的故人?贺宴舟一边要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边还要想着怎么同其他几位师弟师妹说起。不知不觉,信被他攥在手里,捏得皱皱巴巴。
段子琛心里的故人究竟是谁,要他明知有去无回也要下山救人?在他印象里,段子琛没什么朋友,在逍遥派整日里除了管管花花草草,教授弟子外,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他的故人究竟是谁?
“大师兄,给我们看看吧。你将信纸捏得这样重,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没关系啊,我们五位齐心协力,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了的,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苏邵看着贺宴舟一字一句,难得正经。
贺宴舟抬了抬眉心,将手里的信纸撕了。他的举动让人意外,只见他站起身透过膳食堂的窗户看向了段子琛的院子,将掌门遇难,未来门派要换主人这样沉重的消息说得极其轻松:“师父在豫章城为救一位故人遇难了,等我们寻回尸骨,处理好丧事,停灵祭奠后,逍遥派由我继位掌门一职。”
“师傅遇难了?!怎么可能?!”赵文卓站起身看着贺宴舟,“师傅怎么说也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了,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就死了?他到底是去救什么样的人啊!”
“大师兄!你说的是真的?师傅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黄秋雁叹了口气,替赵文卓擦去了眼泪,愁容满面,问道:“信是师傅给的?大师兄确定是他写的信吗?”
贺宴舟嗯了一声。他最是了解段子琛,也熟知他的字迹,他若死了,绝对会默默无闻的躺在一边,不给任何人悼念他的机会,要不是身上还有担子没有卸下,连这么一封信都不会传到贺宴舟手里。
见贺宴舟点头,黄秋雁也倏然没了声音。
叶青和苏邵停下了筷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贺宴舟。
“怎么会这样?师傅他不就是下山救个人吗?怎么会死啊!”苏邵几乎激动得都要将桌子掀翻了。
段子琛整日里就知道没事罚他到思过楼,罚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毕竟是他的师傅,恩重如山,哪怕处罚他,但也教授了他不少东西。苏邵房里摆在门面上的那把写有歪七八扭的‘善解人意’四个字的扇子,还是段子琛亲自写下的,字虽然丑,但苏邵却没舍得丢了,师徒情谊,他们之间只多不少。
“事已至此,哭丧无用。趁太阳没落山,随我到豫章城将师傅的骸骨领回来。”贺宴舟说着便离开了膳食堂。
可是他还不知道往哪里去寻找段子琛的骸骨,他甚至也在怀疑,他这狡猾的师父是不是在同他玩笑,正等着他带着师弟师妹到豫章城寻他呢。
六月初六,豫章城下起了濛濛细雨,贺宴舟第一次带着师弟师妹下了山。下山的路很滑,泥土味中夹杂着青草气,雨点虽小,但路去很模糊,也许是要去接师傅的缘故,没有一位带了武器,所以几个人走得很小心。
贺宴舟心里惶恐不安,深怕这一趟会空手而归,寻不到段子琛。可是他多虑了,在茯苓山下,豫章城外的驿站里,一位身着白衣,头上带孝的男人站在雨中,持着一把褐色的油纸伞,等了他们很久。
贺宴舟见到他时脚步一顿,随后男人便将几人接到了客栈歇息。
男人的身份,正是神医谷谷主青梧。这个时候的青梧还是中年模样,继神医谷谷主也不过两三年,身上依旧正气凌然,江湖气息还未散干净。
青梧对着贺宴舟一行人说道:“你们师傅想埋到我神医谷去,我不肯,便带他回来了。人就在楼上。”
贺宴舟看着饭桌上的青梧,问道:“你与师傅究竟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愿意为救你而死?朝廷又为何要你性命?”
青梧回道:“我与子琛是二十年前的挚友,江湖上的同道中人。他救我不代表就是因救我而死,至于朝廷要我性命,也许只是想要灭了江湖中新兴强大门派的势力,又或者想要子琛的性命。”
“逍遥派一向行为低调,在江湖中也不过是中上门派……”贺宴舟说道,还未说完便被青梧截断道:“子琛曾是帝王身边的剑客,朝堂当中无人能敌。逍遥派名声是不怎么样,但在庙堂当中,子琛的名声可不小,朝廷要他性命也不足为奇。”
“帝王身边的剑客?!”几人惊叹道。
对于段子琛的前尘往事,他们当中就连贺宴舟也是知之甚少,哪能想到他曾经会是一名帝王身边的剑客。皇家剑客有几人是能全身而退的,段子琛隐姓埋名在茯苓山上不也被寻到了么?
“没错。别看他平日里没有皇家剑客的样子,可当时他能在万军当中一剑取将帅首级,光这一件事情,便足以让他在朝堂中树立威望。可是朝堂都是权谋算计,一个逍遥游侠如何能融入其中?再者,以他的性格也做不了大官,于是辞了官,建了派,人便藏在了茯苓山中……”青梧说道,似乎对于段子琛的事情,他都能侃侃而谈。
段子琛身上有不少剑伤,似乎是被万军包围,但同样的剑伤,青梧身上也有。
没了师傅,赵文卓忍不住哭了起来,整个客栈里都是她的声音
临走前,贺宴舟对青梧道:“既是挚友,谷主不打算最后送师父一程吗?”
“江湖故人,天涯海角,江湖相忘。他已不在,这最后一程就当他欠我的吧。”青梧说着斟了两杯酒,一杯一饮而尽,一杯洒在了地上。
“恕我失礼,最后再问一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贺宴舟道。
青梧摆了摆手,“唉……沧海桑田。过去的事情哪能记得清楚。”毕竟他们之间恩怨情仇,十个指头是绝对数不过来的。
等贺宴舟一行人带着段子琛的尸体离开时,青梧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神情淡然,却微微有些苦涩,许久才从嘴里说道:“子琛啊……一路走好。”随后抚了抚衣袖,将桌上没喝完的酒喝了,似乎有些醉意,跌跌撞撞出了驿站门,冲进雨里,往西边走去。
“三更醉眼挑灯看,剑穗犹系当年结,忽将残酒泼地笑,早知相逢是离别……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子琛的葬礼办得很安静,并没有惊动其他门派。江湖中依旧风云动荡,是是非非,并没有因为倏然少了一位掌门而有所不同。
贺宴舟带着师弟师妹停灵祭奠了整整一个月,到了七月初六,他正式成为逍遥派第十八代掌门人,彼时他十六岁。
继位当天贺晏舟去到了段子琛自己建造的清心堂小院里,院子一直以来都很清净,简单粗糙,还有一片他亲自种下的杜鹃花。
穿过杜鹃丛进入屋子里,贺晏舟发现了一幅藏在段子琛枕下的画卷,画中是一位青衫白面的男子,背后写着一行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贺晏舟倏然明白了段子琛非要下山救青梧的原因。
只可惜,故人长绝,生死茫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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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逍遥派(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