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之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一旁的周雪松看似有些无奈,大抵是没拦住这个固执的老男人而感到他有些头疼。
噌!金玉剑抵住了青梧的喉咙,“谷主想离开可以,帮我救阿源……”
青梧神色自若,完全没有因为一把随时会要了他性命的剑而感到一丝恐惧,他看着李行之的眼里充满了同情,“他的病情你应该清楚,而且老夫说过,这个老夫我不能治。”
李行之握着剑的手在发抖,眼中布满血丝,一个不受控制,剑刃已然划破了青梧的皮肤。眼看着见了红,周雪松赶忙拦了下来,“说了这些事情交给我处理,你怎么还是跑来了?!”
李行之:“阿源发病了,玉儿哭得很伤心。”
巫暮云整个人是被叶文昭撑起来的,他挪动了一下身子,便忍不住地咳了几声,正好转移了李行之和周雪松的视线。
“对了,这里还有一个。”李行之收了抵住青梧的金玉剑,瞬间调转剑锋朝着巫暮云刺去。
“砰!”剑气穿过人身,打在了洞口的土墙上,引得山洞震了几下。
原来是青梧拉着贺宴舟挡在了巫暮云身前,这才让李行之半途停了手,只留一抹剑气从他们身后冲向了土墙。
周雪松吓得冷汗流了一地,他这个师兄最不省心,好在及时止损。否则下一个要被江湖唾弃的就会是青云山了。
“他也是神医谷的弟子?你们神医谷还收邪教子弟?”李行之质问道。
青梧的身子倏然站得很直,叶文昭站在身后看着都觉得青梧此时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无惧无畏,让人由衷佩服。
“神医谷向来不问江湖是非。但身后这个人曾救过我弟子,也帮神医谷杀过仇人,准确地说是我神医谷的恩人。你若要杀他,不如将我们都杀了。”
李行之收了剑,怒目圆瞪地看着青梧,“你神医谷不是恪守成规?你现在连他都愿意救,为何不救我的真源?!你要死,我成全你!”
叶文昭在这个时候抛下巫暮云挺身而出,用矮小的身板挡在李行之面前,“你不能杀他!你们不是天下第一门派吗?不是秉承着礼仪道德,要拯救百姓于水火吗?难道所谓青云山大侠、所谓正义便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滥杀无辜吗?!你们这群瞎了眼的耗子!乌龟王八蛋!”
这是叶文昭从小到大做过最勇敢的事情,青梧看她像是见到了十几年前站在逍遥派石碑旁,刚从战场回来,拿着红枪英姿飒爽的赵文卓——绿沈枪卓妖星落,彼时她不过及笄,与叶文昭一样。
就当几人僵持不下时,有弟子从洞口突然冒了出来,青梧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有个密道。
只听那弟子小声在周雪松耳边嘀咕:“师叔,青云山门外有落月峰金翎宫弟子前来,说是来接神医谷谷主的,你看……”
“不杀!”周雪松听了趁机将李行之手里的剑打掉在了地上,“我们不杀你们。但谷主得告诉我们救真源的方法,只要你说出来,青云山立马开门护送你们出去!”
青梧耳朵不太好使,但叶文昭却听得清楚,小声将所听到的东西说给了青梧听,他听后看着李行之和周雪松,笑道:“只怕老夫说出来,你们不敢听。”
周雪松:“敢,有何不敢。”
李行之却狐疑地看了青梧一眼,不知他话里什么意思。
“好,但我有要求。我徒弟和我身后的这位公子,需要我救治,请你们协助我。另外,我身后这位公子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还请你们不要动他。至少现在不行。”
李行之咬着牙,气得胸口又一阵一阵犯疼,“行,只要能告诉我怎么救阿源,我就放了你们。”
青梧将贺宴舟背在背上,又使眼色给叶文昭,叶文昭立马将迷迷糊糊的巫暮云从地上捡了起来,跟着青梧往外走去。
周雪松拉着不情不愿的李行之让开了路,几人从洞口另一条刚被挖出来的密道走了出去。
等将贺宴舟和巫暮云两人安顿好后,青梧跟着周雪松等人来到了青云山掌门夫人的厢房中。
此时的李真源正一脸憔悴的躺在榻上,边上还有一直守着他的刘湘玉。
刘湘玉是青云山前掌门之女,与李行之是青梅竹马。后来前掌门因为练功走火入魔,不慎身亡,李行之便由此继了位,娶了她为妻子。但江湖流言他们并不相爱,刘湘玉在洛阳城有一位心上人,但听闻心上人在进京赶考的路上被匪徒杀害,只剩下一具腐烂的尸体。刘湘玉得知此事后伤心欲绝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便决心嫁给李行之。
青梧这些年躺在神医谷都能听到不少江湖八卦,大都是前来神医谷寻医问药的侠客,治病途中在神医谷待得无聊将这些所见所闻讲给了谷中弟子听,青梧耳朵不好也都听了进去。
他看着刘湘玉单薄的身影,这个一身是病的女人身上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坚韧气质。青梧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女子,说不上有多美貌,满脸沧桑,反倒都是岁月蹉跎带来的痕迹。
“在下神医谷谷主。”青梧进门后说道,“刘夫人。”
刘湘玉回头看去,一脸疲惫道:“你是神医谷谷主?”她确定眼前人的身份后激动地站起身,赶忙握住青梧的手,“你是青梧!你是来救阿源的,对吗?!”
青梧温柔地将手从刘湘玉手中抽回,回头看向李行之和周雪松,只见两人都点了点头,他便点头道:“老夫来看看少主的情况。”
刘湘玉赶忙从床边让开,“太好了!阿源有救了。谷主你快些看看,他今日好好的倏然就犯病了,成了这副样子?到底怎么回事?我的阿源怎么会生这么严重的病?他从小就有这个病,但都没有这次这样突然就没了意识,究竟怎么回事……”
看着刘湘玉愈发激动,李行之上前将她拥入怀里,安慰道:“没事的,青梧有医圣之称,这个称呼不白叫。”
刘湘玉身子倏然僵住,眼里刚还打滚的泪水突然没了,似乎对于李行之的举动很是意外,但碍于青梧在场,许久才挣脱了李行之的怀抱,“你受伤了?”
自从生了李真源后,刘湘玉和李行之便分了房,平日里两个人很少说话,有时迫不得已会因为李真源而说上几句夫妻之间的甜言蜜语,也会因为孩子同房几次,但都像是逢场作戏。如今李行之受了伤,刘湘玉眼里全然没有关心的神色,只是有些疑惑的开口问道。
周雪松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师兄是因为习武时为阿源心神不宁,导致被剑气所伤。嫂子放心,谷主已经给他看过了,没事的。”
李行之明显有些失落,却还是笑道:“嗯,玉儿放心,为夫没事。”
青梧摸了李真源的脉,比他第一次摸时脉象更加紊乱,估计是古霍症发作,五脏六腑开始腐烂了。
“少主的病症名为古霍症。几位身为江湖人士,必定有所耳闻。古霍症其实并不算是一种病,更像是受了某种稀奇古怪却又很重的内伤,但这伤表面又不太看得出来,发作时间很长,一旦发作,五脏六腑溃烂而亡。”青梧看着李行之,“得古霍症的条件很苛刻,练功走火入魔者的剑气亦或是内力沾染了一定的毒素便会将病根埋藏在婴儿体内。”
“婴儿?!”刘湘玉捂着嘴巴,十分诧异,“你是说,阿源刚出生就感染了这个病症?”
青梧点了点头。
“是这样没错。”
李行之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周雪松盯着他,有些狐疑。
周雪松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他知道李行之有事情瞒着他。
“人正常修炼功法,体内的真气正循环时能稳固心脉。但一旦不慎走火入魔,真气逆循环便会侵蚀心脉,并且会产生一股浊气。婴儿一旦长时间沾染浊气,很容易得古霍症。”青梧继续解释道。
这时,周雪松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什么,“师兄,你老实回答我,二十年前,你在藏兵洞突然失控杀人,是不是因为修炼了不该修炼的武功?!”
李行之面色难看地往后退了几步,来不及掩饰,“不,不会是因为这个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明明控制住了……”
如此一来,周雪松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李行之步了前掌门刘丰年的后程。
“我一直以为,那天是我走得急,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你修炼禁术,身上的浊气影响了阿源。”周雪松又看向刘湘玉,“你们两个人,还真是瞒了我很久。”
青梧坐在榻边,原本在为李真源针灸,稳住心脉的手倏然一顿,心里莫名一笑:周雪松不愧是能与当今国师对弈的人,这个人,不仅智慧过人,还懂谋略。
李行之的事情刘湘玉早就知晓了。只不过一直没有道破罢了。
“这件事情与玉儿没有关系……是我,是我偷习藏兵洞里被封藏的魍魉山秘术,要怪也怪我……”李行之瞒不过周雪松,索性一切坦白,:“刘掌门曾因为这些禁术走火入魔,可我深知这些秘术能带来的利益有多大,鬼迷心窍便一发不可收拾。我……”李行之‘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对不起阿源!”
刘湘玉看着跪在地上的李行之,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早知道了。李行之,当初你杀他的时候也是这般,如今还是这般。你这个人究竟是要悔改,还是只是觉得当前形势不得已而低头认错,事后依旧坚定不移的顺从本心,自认为问心无愧?”
“我看惯了你那张虚伪的面具,你究竟要演到什么时候?!”刘湘玉激动的叫出了声,胸口此起彼落,脸上的泪水已经沾湿了衣领,“我本该恨你的,我也确实恨你!但没有用,阿源的病已经根深蒂固了,没救了。”
青梧却在这时开口道:“有救。还有救。”他转身看着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的三人,坚定的回答道:“肝肠寸断是因为浊气阻住了筋脉血液的流通,再加上不断修炼功法,真气混杂着浊气在身体每一个部位散开。所以导致五脏六腑逐渐败坏。”
“有两个方法可以救他,第一,到洛阳城里找出三十位婴孩,区旗血液,用内力输送到少主体内,进行洗髓。这方法是最直接也是最省力的方式,你们当中任何人都不会有事,有事的只不过是那些洛阳城里的穷苦百姓罢了;第二种方式,便是李掌门用自己的内力将少主体内的浊气逼出来,再用内力修补其受伤部位,配合青云山醉花荫里前辈们藏匿起来的血灵芝,方可救人。但是……”
“你怎么知道醉花荫里藏着的东西?”青梧还没说完,却听周雪松不解道。醉花荫里除了紫薇阵法外,其他的东西青云山没有一位弟子和长老知晓,更没有见过。只因这阵法难过,好的东西都在阵法里面。
“不是老夫知道,而是有人告诉了我。”青梧淡定的说着。他嘴里的人李行之和周雪松应当清楚,正是穿过紫薇阵法的巫暮云。
“老夫还没说完。但是,李掌门如此一来便如同自废武功。”青梧抬眼看向了李行之,他皮肤苍老,眼睛却有神,此时闪着光一字一句道。
“什么?!”李行之不可置信道,心里一怔。这一身武功绝学,是他积累了半这辈子积累出来的东西,他刻苦修炼了半辈子才达到的水平,怎能说丢就丢?
周雪松道:“只有这两个办法了吗?谷主,你可是医圣。”
青梧道:“老夫是医圣,不是神仙。哪怕真是神仙,那也不可能让死人复活,这有违天道。”
“呵呵……”刘湘玉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哈!李行之啊李行之,这就是你的报应!你欠我的!”
李行之瞳孔有些失焦,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还是青云山大弟子时,他便对刘湘玉一见钟情。所有人都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月老亲自牵的红线,未来一定会走到一起的。
可是刘湘玉不爱他,她爱上了一个洛阳城普普通通的书生。从得知此事开始,李行之便控制不住自己那颗嫉妒满满的心。
带他入深渊,修习禁术的正是他的师傅,刘湘玉的父亲。也许是因为修炼禁术丧失了良知,也许是因为爱而不得带来的痛苦,他在书生上京赶考的路上将其杀害,抛尸荒野,最后成了一具烂尸。
后来掌门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他顺理成章继承掌门之位,得偿所愿娶了刘湘玉为妻。
刘湘玉是在李行之房中发现了真相的,但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李真源。
“我以为阿源是因为我不争气的身子骨导致体弱多病,可是我跑到藏兵洞翻找父亲留下来的可用来救人的功法秘籍时,发现那些魍魉山的残书烂卷已经不见了。我一直知道爹在修炼禁术,但你——在雾森林围剿逍遥派时,你杀了黄秋燕,你竟能杀了她?!”
“后来我在你身上发现了与爹一样的气息,原来违背祖宗意愿的不止我爹一个。李行之,你废了你这身武功吧,就当行善积得,改过自新。”
李行之摇头道:“不,不可以。”
他一脸无助的看向青梧,而后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们不选第二个,选第一个。不就是三十多个孩童吗,没关系,我去找。”
李行之转身就要走,却被周雪松堵住了门,“师兄。青云山要做的是拯救天下百姓,而不是制造生杀抢掠。刘师叔虽然没忍住修炼了禁术,但他练这些功法为的也是让青云山在江湖中站稳脚跟,树立了威望后,再秉承侠义道德,为百姓做事,只是用错了方法。但你做到了让青云山立足了脚跟,树立了威望,让江湖人熟知。可是你……糊涂啊……”
李行之整个人埋藏在阴霾之下,他这辈子只想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却忘记了步伐若是不稳,爬得越高越有可能会粉身碎骨。
“李行之!”刘湘玉抓着李行之的衣领大吼道:“从前种种我都不计较了,但是阿源要是死了,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我……我救。”李行之埋藏在黑暗中的半边脸上闪过一丝泪光,“小松,以后,青云山就拜托你了。”
周雪松看向青梧,见他从容不迫的样子,便道:“还有办法的,是吗?”
青梧轻笑道:“周大侠猜的不错,确实还有法子。但这个法子依旧需要掌门的内力加持。那些藏在醉花荫里的血灵芝可以暂时稳住少主的心脉,掌门的一半内力可以排除一些浊气。余下的那部份,需要日日夜夜以药物相伴,所以,若是几位选择这个法子,那少主须得跟我行上一路。时间不知长短,只有日日积累才能起到作用。”
刘湘玉看了李行之一眼,只觉得这个男人自私自利,说什么爱她,却处处都在为自己着想。若真让他废去武功,不出几日他便要疯了。未来要照顾他,他也许会因此记恨上刘湘玉,认为是她们母子欠他的。
“好!只要能救阿源,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活着,要我命也可以。”刘湘玉说道。
青梧又看了看李行之,“耗废掌门一半的内力,掌门能接受吗?”
李行之缓过神,点了点头,“嗯。”
周雪松叹了口气,没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离开了厢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他看似在乎青云山掌门这个位置,实际上他最是不争不抢,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东西,自然也就可有可无。比起掌门之位,他反而更在乎他师兄,只可惜他这个师兄眼里心里想的都是权势和女人,青云山能继承逍遥派的位置,可不全是靠他。
周雪松想,李行之曾也是自己真真切切仰慕过的人,只不过,被世俗迷了眼睛,再回来时,便不是原来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