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没…没气儿了。”八婶给男人擦脸,见他胸膛没了起伏,脸色苍白,抬头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们慌乱之下,把家里的男人都喊了过来,老二请郎中去了,屋子里剩下老三老四,以及三个妯娌。
听完八婶说人没气儿了,老三老四赶紧上前,好一会儿,兄弟俩同时愣住了,是真的没气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六神无主,屋子里一片安静。
小油领着妹妹们在院子里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向里屋,小盐她们懵懵懂懂,几个姐妹还在嬉笑打骂,闹作一团。
郎中到的时候,王大眼的身体还没凉,老二扶着他,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
一说没气了,郎中扭头就要走,直呼死人医不活,最后还是八婶跪下来求他,他才叹了口气,上前查看。
摸了脖颈跟手腕,毫无脉象,他摇着头离开了,屋里顿时传来隐隐的哭声,再然后,哭声渐大,成了哭嚎。
院子里玩耍的几个姐妹吓了一跳,赶紧跑进屋,懵懵懂懂中,被告知没了父亲。
小一些的女孩儿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看着娘和姐姐都哭了,也跟着哭了起来,一家六口哭成一片。
剩下的三兄弟对视一眼,老二叹了口气:“我送李郎中回去,老三去通知六叔公,老四帮忙准备草纸。”
乡里的习俗,人死后两只手要握着纸钱,魂魄到了阴都鬼差才给开门。
他们还不知道王大眼是怎么死的,直到出了屋子,家里的婆娘这才支支吾吾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出了人命,她们也不敢瞒着,况且,她们自觉没有错,只是推了一把,谁知道一个大男人,竟然就这么死了呢!
事实上,王大眼自从染上赌瘾,除了去赌场,就是花街柳巷酗酒,他又没什么钱,喝的自然是劣酒,长此以往,身体早就坏了。
昨晚酩酊大醉,今日回到家也没安生,那一跤摔下来,直接一命呜呼了。
听完事情的经过,三兄弟大惊失色,又想到大哥这几年的荒唐,三人俱是沉默下来。
还是老二开口,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艰难道:“老三,这事儿先别跟六叔公说,大嫂那边,等回来再商量。”
现如今屋里哭声一片,显然是商量不出什么结果来。
说完,他便强打精神,送李郎中回城了,剩下的两兄弟立刻明白了二哥的意思,他们看了眼自家婆娘:“愣着干嘛,准备丧事去!”
不得不说,三兄弟都是厚道人,王大眼没染上赌瘾前,也是村里有名的热心肠,只能,赌之一字沾不得啊。
王二哥的安排没有问题,问题是他没想到,六叔公会这么快赶来,快到他们还没串好口供,人就上门了。
老人颤颤巍巍地看了眼王大眼的遗体,身旁,是心头忐忑的三妯娌,八婶似乎依旧沉浸在死了丈夫的悲痛中,抱着几个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
好在家里还有男人顶事,六叔公这才坐下来,看向两兄弟,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怎么回事,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他们家刚挖出铜钱,没几天大眼就死了,要是不说清楚,以后少不了风言风语,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的原因。
兄弟俩对视一眼,摇头:“我们也不清楚,等我们上门,大哥已经没气了。”
六叔公问不出什么来,耳边全是女人的哭声,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
人死了,事情闹得很大。
过了年又还没出年关,正是一年中最闲的时候,自那日赌场上门要债后,村人本就对他家的事议论纷纷,如今王大眼一死,没多久村里就传遍了。
这家说说,那家聊聊,连谋财害命的说法都出来了,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消息传到三丫家的时候,她正在嚼肉干,风干的野兔肉,是村里的猎户王大壮送来的,用他的话来说:“这东西费牙,神童养伤无聊正好可以拿来消磨时间。”
话说得很实诚,李秀娘只好收下了,她将这些东西都记了下来,等有机会一一给他们还礼,人情往来,就是在这送来送去当中,越来越浓。
家里的三兄弟今天也不出外头耍了,跟三丫一起,四个人围在一张矮桌上,啃肉干,李秀娘则坐在一旁缝衣服,不时抬手往头上蓖一下绣针。
这风干的肉虽然硬,却越嚼越香,香料的特殊香气混合着肉香,馋得这些小崽子嗷嗷直叫,就连正在换牙的老大和老二,也坐在那儿跟着嗦了起来。
他们不敢用力咬,怕崩着牙,老三见他们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直接嘲笑起来,并龇着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动作夸张地啃着肉干:“还好我不是牙瘸子。”
他从小就爱学三丫,漱口剔牙回回不落,在她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们家的人比其他村人更注重口腔卫生,就连王大贵这种糙惯了的汉子,早起睡前都得老老实实地漱口。
因此,他们一家人的牙口其实都还不错,只是七八岁正是孩童的换牙期,估计每个孩子都讨厌换牙的感觉,更何况最要面子的老二了,他这段时间最讨厌有人跟他说牙瘸子。
兄弟俩在院子里追来追去,李秀娘说了几句说不理就由着他们了,没想到正好撞上推门进来的王大贵,他脸色不好,却没空理会他们,留下一句“待会儿再收拾你们”便冲秀娘道:“大眼没了。”
王大贵跟王大眼还是有情分的,王大眼是泥瓦工,王大贵学到木匠手艺后,便每天跟着他去城里做工,他的第一个雇主还是大眼哥帮忙介绍的。
村里去城里的路,两人不知道一起走了多少次,那会儿的王大眼还很仗义,劝他别听他娘的话,多为自己打算打算,也是在他的劝说下,他才鼓起勇气,让他娘找媒人向李家提亲,才会有后来六叔公出面替他张罗婚事。
正因如此,听闻王大眼遭难时,王大贵第一时间请他家神童出手,可惜,村里离城太远,耽误了时间,三丫为他接好了断腿,却留下了病根,他那条腿永远瘸了,不仅走路一拐一拐的,平时还不能一直站着,没力气。
但在王大贵看来,断腿能接好已经很幸运了,他闺女简直是华佗再世,然而,醒来后的王大眼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日渐消沉,最后竟然跑去赌场败家。
这世道,青楼赌馆就是吃人的地方,多少人家在他们手里家破人亡,王大贵直到李秀娘勒令不准借钱给他,这才知道大眼染上了赌瘾,之前借出去的钱算是都打水漂了。
只是,令王大贵没想到的是,赌红了眼的人一点人性也没有,之前他肯借钱王大眼还跟他称兄道弟,后来不借了,竟对他破口大骂。
在那之后,两家人的关系就淡了,前几天赌场的人上他家催债,八婶说要和离,王大贵想为他说话都张不开嘴。
只是没想到,就这么几天的功夫,人就没了,人一死,他做过的恶事好像都一笔勾销了,王大贵如今只记得他笑着告诉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是一个男人一辈子的奔头。”
不同于王大贵的纠结不忍,李秀娘惊讶过后,却觉得松了口气,他八婶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是妇人,当然更为一个家的女人孩子考虑,没有赌鬼丈夫赌鬼爹,守着祖上埋下的那罐铜钱,至少不会过得比现在差。
然而,她转念一想,一个家没有男人也不太行,王大眼还有三个兄弟,那罐铜钱也不知道能不能留住。
正在她担心之际,突然有人上门,请他们一家过去:“六叔公让所有人去大眼家,说有事要当众商量。”
两口子赶紧收拾收拾,就要出门,一边嘱咐老大老二,看好屋子,照顾好弟弟妹妹。
见状,几个小的也想跟去,李秀娘想到他八婶家刚死了人,怕吓到孩子,自然不会带他们去:“好好看家,爹娘去去就回。”
没想到传话的那人却开口了:“六叔公特意交代了,让你们家带上神童哩。”
闻言,王大贵还好,李秀娘面色一沉,倒是三丫十分高兴,抓了几块肉干路上嚼,便挥别哥哥们,开开心心地让她娘抱着,出门了。
几个小子扒在门框上眼巴巴地看着,等大人走远了,老三突然像猴似的冲了出去,剩下的两兄弟见状,也不听大人话了,跟了上去。
他们走小路,没带妹妹,速度竟然比爹娘还快些,路上老三又喊上他的那些跟班,一群小孩子呼啦啦地跑上了八婶家旁边的山坡,转眼间,这个小院便热闹起来。
他们这支的村人几乎都到齐了,六叔公坐在那里,眼皮耷拉着,像是睡着了一样,直到王大贵一家到来,他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大贵,大贵家来了吗?”
王大贵忙拨开人群:“来啦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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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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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