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窗外有沉闷的雷声和骤起的闪电。雨滴顺着屋檐滑下来,在玻璃上划出银白的水痕。莱卡开了一盏小夜灯。暖洋洋的黄色灯光把二楼的卧室浸染出淡淡的温馨。
她今天没有开店,荒废了一天时间。虽然也有自己的原因,但她觉得更多的错是在苏西身上。
谁让那个流浪的女孩一直坐在门口呢?现在好了,天黑了,也下雨了,她总该找地方避雨去了。
莱卡抱住枕头,钻进铺好的被窝,舒舒服服地伸展疲惫的身体。床不大,但是很柔软。床单、被罩都是她亲手挑选的,是她从市场买回了家,洗干净,再在太阳底下晒得蓬松又软和,最后端端正正地铺到床上的。父母不住在蛋糕房很多年了,二楼的房间原本落满了灰尘。大学毕业回乡的她花费了点心思才打造出这个温暖的小窝,每一处细节都深得她的喜欢。
好了,接下来是享受时间。在一手打造的舒适卧室里,像只归巢的小鸟那样安眠吧。
她愉悦地蹭了蹭软绵绵的枕头,觉得自己枯坐了一天,腰都僵硬了,很快就能入睡。
但事实上她却闭着眼睛,辗转反侧,怎么也没能睡着。
一个小时后。
疲劳还充斥在身体里面,肌肉有点酸痛。莱卡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终于掀开被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
阻碍她的睡眠的,是一个有些多管闲事的念头。
苏西真的找地方避雨去了吗?
想到那女孩的精神不太正常,莱卡心里有股呼之欲出的躁动。是单纯的心烦吗?还是混杂了同情?或者是觉得自己不该把她推出门去,有点后悔了?
不管是哪种原因,躁动挥之不去。
莱卡尝试忘掉苏西,却没能成功。
“好吧,我去门口看看。如果她走了,我就吃一块冰冻的慕斯蛋糕作为夜宵。”
慕斯蛋糕可以有很多口味,柠檬慕斯、芒果慕斯、草莓慕斯等等,但也可以什么水果都不加,只用奶油和凝固剂来制作。
这种甜品可以单独食用,也可以拿来当其他蛋糕的夹层。口感是偏向果冻的滑溜溜,冷藏之后风味更佳。
莱卡的蛋糕房只卖经典慕斯,就是原汁原味的那种。她也想过卖一些新奇的口味,但父母说传统的慕斯是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水果和果酱的。
老约翰固执己见地认为,现在很多店卖的水果慕斯是另一种甜品,一点也不正宗,完全是半吊子的甜品师们在瞎胡闹。
莱卡没有非要忤逆父母的理由。这家蛋糕房的产权还握在父母的手里。她说是继承者,更像是被雇佣的员工,没有工资可领。
在这样潮湿闷热的雨夜,吃一块凉凉的奶冻式甜品再合适不过了。慕斯是最好的选择。布丁也很好。遗憾的是,蛋糕房没有储备布丁。白天没有卖掉的糖浆松糕布丁名字里带“布丁”,其实并不是布丁,而是松糕制成的点心。
糖浆松糕布丁高糖又高油,热量很足,晚上吃了一定会导致发胖。
一路想着要吃什么夜宵,莱卡穿着睡衣走到了大厅。出于自己也搞不清楚的心情,她在傍晚上楼之前并没有拉下卷帘门。此刻夜色很深,透过拴着门锁的玻璃门,她看不清外面有什么,于是只当苏西早就走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手机的光十分微弱。莱卡就在这微弱光线的照明下向甜品展示柜走去。
门骤然响起来了。
有一道娇小的黑影扑在门上,咣当咣当地把玻璃门晃得很响。
黑影如同一只长发的女鬼,头发垂在脸前,**的。她并没有使劲敲门,晃门更像是情不自禁地靠近,用力扒拉着玻璃,想把门内的景象看得更为清晰。
莱卡愣了一下,即将走到展示柜前的脚步顿住了。
不用思考,她就知道那“女鬼”是谁,心慌意乱之下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苏西居然真的在门口一直淋雨。从傍晚下雨到现在,三四个小时应该是有的了。就算是铁人也会生病吧。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柔弱瘦小的女孩,比自己还矮。
莱卡一边不敢置信地想着,一边焦急地跑到门边为苏西开门。
她以为淋了几个小时雨的苏西会立刻扑进自己怀里撒娇抱怨。出乎她的意料,苏西非但没有靠近,还后退了两步,不让自己身上的水汽沾染到她。
门口的屋檐很短,本来就只能遮住半个身子,风一吹就把雨全吹过来了。苏西再一后退,整个人就站在瓢泼的大雨之中,被从头浇到了脚。
她还是傻傻地笑着,一点也不觉得冷似的。
跟她狼狈可怜的模样一对比,莱卡突然觉得周身温暖干燥的自己很坏,竟然会欺负这样一个弱者。
她把苏西拉进来,让她站在大厅,然后小跑到浴室拿了一条宽大的浴巾,用干净的浴巾裹住了苏西的头,“擦擦头发,待会儿换件衣服,穿我的吧。”
“好哦。”苏西盯着地面,回答得漫不经心。
莱卡也低下头,看她到底在看什么。
“地板,湿了。”苏西注意到莱卡的目光,指了指地上的水洼。她天真地为弄湿了地板道歉,还说,“不要再往里走了,莱卡拖地很辛苦,我就在这里换衣服吧。”
莱卡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弹了她的脑袋瓜一下,“哪有在门口换衣服的?你也不怕被别人看到了。”
让苏西暂时待在大厅,是因为莱卡想要顺道把两份慕斯一起带到楼上,就先让她等着了。
拖地的事情明天再说。
趿拉着拖鞋的店主把捡到的小累赘带上了楼。甜甜的慕斯一份给自己,一份给小累赘吃。
“吃饱了没有?没有就再去拿。”
莱卡托着下巴打量苏西的吃相,发现洗得喷香喷香的苏西比白天更像是拥有一身蓬松毛发的小熊玩具了。苏西的卷发被吹风机吹干,翘得更加厉害,就好像小熊炸开的长毛,看起来就很好摸,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碰。
她没有控制自己,毫不客气地伸出了手,肆意地揉了两把苏西的紫毛。
苏西也随便她摸,低着头,把柔软的发顶送进她的掌心,同时嘴巴也吧唧吧唧地嚼着好吃的蛋糕,一心二用两不耽误。
“今天就特别允许你和我睡在一起。但是明天雨停了,一定要离开哦。”
终于把小熊女孩喂饱了,莱卡躺回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吃饱喝足的小熊眯着眼睛,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她的床,躺在她的身边。
“莱卡莱卡,我不能留下来吗?我想留下来,明天也和你睡在一起。”
说苏西傻,她也没有傻到了家,知道莱卡心软,就缠着她一个劲地软磨硬泡。
莱卡感到无比的头疼,试图用最简单易懂的言语解释自己的难处,“店里生意不好,只能勉强回本,养活我一个人都很困难了,再雇佣你,我哪里出得起那份工资钱呢?”
总不能去找父母要吧。
现在的蛋糕房没办法雇佣多余的员工,只能靠店主独立支撑以降低成本。
再说了,父亲约翰和母亲简妮佛半辈子都是靠他们夫妻两个独自经营店铺的,就算如今已经把接力棒交给女儿,也绝对不会同意增加新员工的。信不过外人是一方面,觉得没必要是另一方面。
莱卡对父母的心理十分了解,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接受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在店里久居。甚至她已经想到母亲会说什么了。
“她会怀疑你是小偷,要我加倍小心。”模仿着母亲的口气,莱卡绘声绘色地对苏西说道,“她会说,‘莱卡呀,我听说店铺里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老顾客好不容易习惯了你的接待,再让她们去适应一张新面孔可不太好哦。’然后再旁敲侧击地提示,‘最近镇子里发生了几起盗窃案,大家都很警惕陌生人呢’。”
苏西扒着她的手臂,把下巴枕在她的肩膀,听得很认真,至于听懂了多少就不好说了。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的妈妈是个相当麻烦的人,而我爸则比她还要麻烦。害怕了吗?害怕了就早点走人吧。跟他们撞上了,他们不知道会对你做些什么。至少也得是一通说教,再坏一点,把你扭送到镇上的警察局该怎么办。”
莱卡摸着苏西的头,越摸越觉得手感超好。她对缺乏自我保护能力的苏西起了一丝怜爱之心,却又无能为力,没办法站出来给她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苏西蹭着她的手心,嘟嘟囔囔地说,“我不要你的钱,不用给我发工资。”
这就是还不死心想要继续赖着的意思了。
莱卡失笑了,“那被我爸妈骂了怎么办?被送到警察局怎么办?”
苏西不说话了,皱着漂亮的脸蛋,委委屈屈地扁着嘴巴。
近距离看,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熊女孩是个十足的小美女,眉眼很精致,皮肤很白皙,稍许的婴儿肥非但没有损害她的姿色,还使她更可爱。
小美女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表情越来越楚楚可怜。
莱卡的心尖酸酸软软的,泛起了无限的柔情。她亲了一口小熊女孩的额头,以最温柔的语气,低低哄道,“睡吧。做个好梦。剩下的事情明天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