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瑶面对屏幕,聂雨已死亡的信息像把利刃戳着她的眼球。
她感觉太阳穴突突地疼。
真正的聂雨,已于2021年年初因病去世。
毫无疑问,现在的聂雨,她和林岚所见过的聂雨,是莫季红冒充的。
她为什么冒充聂雨的身份?她现在到底在哪儿?
这些查起来,又是一堆麻烦。
不对。聂雨突然觉得不对劲,她再次细细看了一遍资料,终于发现一条很有用的信息。
聂雨去世的那家医院,曾是方尧工作过的地方。
陆瑶立马给方尧拨通电话。
“方医生,你和舒童应该很早就重新联系上了吧。你知道聂雨吗?”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最终认了,“我知道。”
“舒童是不是拜托你关照聂雨,那你知道莫季红吗?”陆瑶尝试问道。
当聂雨和方尧产生关系后,陆瑶感觉,曾患有精神疾病的莫季红,如今这么正常,一定是接收到了正规的治疗,而舒童把她接走后,最放心的地方,肯定也是方尧这里,不然她后面不会把聂雨也托付过来。
“我知道。”方尧诚实回答。
“莫季红现在顶替聂雨生活,这件事你知道吗?”莫季红和聂雨的这条线,陆瑶紧抓方尧不放。
“不知道,但很有可能。”方尧缓缓回答,“莫季红的身份已经不那么安全了。”
“什么意思?”
“李胜虽然死了,但黄志君受他情报影响,始终认为莫季红手里有光碟,所以他派人四处找寻莫季红的下落,甚至找到过医院。我想,舒童是为了让莫季红安全,所以让她顶用了聂雨的身份,黄志君并不认识聂雨,其实他连莫季红长什么样都不太清楚。至于怎么顶用,手段应该很多吧,我想陆警官应该知道得比我多。”
“不对,我一开始查过莫季红的下落,她自入厂之后就没有任何信息更新,如果她正常入院,应该能查到她的身份信息和动向。”
“或许……”方尧顿了顿,“你可以查下舒童的入院记录。”
陆瑶立即明白,当年莫季红入院恐怕借用的是舒童的身份,而方尧是医院内部人,且有着不低的声誉和地位,他应该也从中运作了不少。
“你这样不合规吧,方医生。”陆瑶笑了笑。
方尧也回以无奈一笑,“莫季红的身份信息一旦更新,陆警官能查到的,黄志君也能查到,我知道陆警官一向正邪分明,我欢迎您随时向我的原单位举报。”
“看来黄志君和李胜做的那些事,你都清楚,舒童都告诉你了。你知道的,果然比我想象中更多。”
电话那边又不吭声了。
陆瑶明白,她只能从方尧这边获取情报,但当触及核心时,他就会逃避转移。
她内心笃定,他们约好了一个局,要一点点引导着她们来。
但不管怎样,方尧在所有的事件中,都处于游离的位置,最多属于知情人,他不想说的东西,陆瑶也不能把他五花大绑或请到警局喝茶,只能靠这种询问的方式一点点套出来。
“莫季红现在的下落你知道吗?我去了她住的地方,那里已经拆迁了。”
“不知道。我和她没有往来,知道她下落的,另有其人。”
陆瑶脑子快速飞转:
张辉。
挂了电话,陆瑶在脑中细细盘算了一下,她打开电脑,开始查询舒童从2020年之后的各种身份记录。
果然,2020年年底,系统中有她入院精神科的记录。
再之后……
陆瑶一行行看着,2021年3月,她加入了一个义工组织。
这个组织看着有点眼熟,陆瑶去搜了一下,在义工组织官网的相册中,她看到了和舒童并列而站的林岚。
陆瑶盯了照片几秒,这是巧合吗?
如果在调查伊始,她可能会这么想。
但现在,她无法说服自己了。
舒童谋划的局,并不是最近才开始的,而是延展到了更远的曾经。
照片里的她笑容灿烂,但那背后空洞一物。
是她为终于找到解决事件的核心人物而感到高兴,从心而发的笑容吗?
还是说,她终于决心敲定自己人生的尽头,而觉得释然和解脱呢?
陆瑶感觉眼睛有点痛,她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林岚的电话打来。
陆瑶还未来得及知会她自己的发现,就听林岚抢先说:“我有了李慧倩的视频。”
陆瑶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但她不觉得惊讶,事情应该在某人手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视频我可以呈交给你们警方,但必须由你督办,我同步会发布重磅新闻,我需要你们警方发言确认我的说法,并向公众传达案件正在侦查的意图。”
陆瑶回道:“这个视频如果是黄志君自己拍摄,那好说,但这是李胜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偷拍的非法视频,虽然目前看来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真相,但这条视频拍摄侵犯了李慧倩和黄志君的**,会被法院认定为非法证据。再加上当事人已经身亡,没有被害人陈述,也没有法医鉴定报告,没有能够证明当时违背意愿的证据,很容易被推翻。”
“我们需要找到合法且具备说服性的物证,这也是为何我们建议被性侵的受害人第一时间去采集和保存证据,即便当下碍于各种心理因素无法报警,但只要有证据,不管过多久,都有成功上诉的可能。”
林岚沉默了,除了这个,她们一无所有。
“这一次即便打趴不下黄志君,我也得让舆论先对他进行施压。不管怎样,这也算是一个证据吧,你们警方只要配合说启动调查,再配合他经济犯罪的动态,我相信他这次一定不好过。我知道,找到直接证据一次性压死他最好,但是,我们现在没有直接证据,况且,我想,对于黄志君这么注重声誉的人来说,每一次□□,都是碾压他自尊心的一次攻击,我们不能让他好受。”
林岚说得义愤填膺,陆瑶能够理解,在看过舒童和李慧倩被侵犯的视频后,作为同类,任何一个有同理心的女性,都无法掩盖自己的愤怒。
“但黄志君最近的经济犯罪好像有摆平。”
林岚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他想得美,新证据已经出来了。”
陆瑶单手拿手机,单手在电脑上搜索一番,果然,在不久前,就在黄志君反转洗白新闻出来没多久,匿名记者朝阳,立马向检察院提供了新的证据,并同步发布新闻。
这一下,黄志君刚落地的心恐怕又要重新升上来了。
“我要抓住这个时机,上次施燕作证那次的新闻热度已经在消退,我不能等太久,必须乘胜追击。视频我给到你,但警方需要配合声明,这样这件事才会上升为一个严肃对待的案件。无论案件结果如何,我们都需要警方的参与。”
“不过,你说得对。”林岚沉吟片刻道,“终结一切的方法,不仅仅是舆论攻击,更是要将他绳之以法,李慧倩已经过世多年,物证人证无从取得,但黄志君这些年应当仍在持续做着这种事,我们只要多找一些受害人,我想,一定会有人有证据的。”
“只要找到那个人,她有证据且愿意报案,那黄志君□□性侵的案件就会正式开始调查。”
陆瑶和林岚好像隐隐明白,舒童布这个局的意义所在。
她用她的死“抛砖引玉”,开启了一条通道,将陆瑶和林岚领入这个被害人的世界。然后以李慧倩的案子作为一切开始的起点,一步步带着她们踏入那个幽深黑暗的走廊。
阴暗交错间,张辉、方尧、肖芸、聂雨、李胜、卢霜、莫季红依次带领她们越探越深。
但为何舒童自己无法直接完成这所有的一切?
因为她受制于自己的条件,她恐怕也迟迟未找到真正有效的证据,或者说她无法以一个普通人的角色,为她人伸冤。
但林岚和陆瑶可以。
一个记者,一个警察,一个有条件发声且能被大众听见,一个有条件调查,且有足够的渠道进行取证。
这些都是舒童无法做到的。
她能做的,就是在她无法继续下去的人生最后,将她们拉入主场,接替她,完成最后的拼图。
两人在电话两头突然陷入沉默。
许久,陆瑶才想起来她刚查到的事。
“你和舒童是不是曾经在同一个义工组织当志愿者?”
“啊你知道了?”林岚没想到陆瑶竟然会查到这里。
“嗯,在此之前,舒童从未有过任何志愿经历,我想,她可能是刻意接触你的。”
林岚想到那个让她找到鞋盒的画作,看来,当时舒童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还有,上次我们见过的聂雨,其实是舒童当时从精神病院救出来的受害者莫季红。”
林岚有些震惊,接着陆瑶把关于这些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包括和方尧的通话。
林岚叹口气,“我能理解,她为了躲避黄志君,冒充聂雨生活,甚至连家都不回,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如果黄志君坐牢,她应该就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陆瑶同意她的看法,但是她觉得有些不对劲,“莫季红恢复正常,会对黄志君造成威胁吗?为什么这么多受害者,他偏偏不放过莫季红?”
“就像方尧说的,可能是受李胜错误情报的影响,以为她手里有可以威胁他的光碟?”
陆瑶半信半疑,她始终觉得黄志君不会因为忌惮她手里有光碟,而不放过她,黄志君肯定咨询过律师,其他人不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视频如果真拿来当证据,十有**是无法采用的,而泄露给媒体,他也应当有各种手段压下去。
他其实也从不忌惮李胜,只是恰巧需要利用他而已,装作被拿捏的样子,实则是大尾巴狼。
“这两天我准备整理报道,你记得跟你们上级汇报一下这个情况,到时候发个调查声明。”
陆瑶有点犹豫,之前方局的话犹在耳边,他半威胁半指令的话倒是并没有吓退她,只是如果要警方公开发调查黄志君□□案的声明,她觉得方局肯定不会同意。
陆瑶的犹豫,电话另一边的林岚敏锐地捕捉到了。
“怎么?有问题?”
陆瑶说:“方局找过我了,他让我不要管其他的旁枝末节,专注破舒童的案子,找杀害舒童的凶手,而且还给我限期了,办不到就换人。他跟黄志君估计有利益关系,即便黄志君现在自身难保,他为了保全自己应该也不会触这个霉头。”
林岚能够理解陆瑶,人在职场飘,一不小心就是打工仔挨刀。
她想了想,突然问:“当时李慧倩是向昌西分局报案,而之前的撤案风波也是由昌西分局出面道歉声明,这个案子交由他们督查是不是更靠谱?”
陆瑶愣住,这是她未曾想过的方向。
“你看,昌西分局前段时间因为李慧倩这事,有了些舆论风波,虽然方局现在调到你们这里,但当时的责任还是由昌西分局去负,负面影响也是昌西分局来扛。如果这次李慧倩及相关案件交给他们调查,给他们一个在公众面前洗清坏印象的机会,岂不是两全其美?再说,昌西分局现在的领导跟黄志君应该没什么瓜葛吧?现在有了视频,先不论有没有效,于情于理都得调查吧。况且说不定他们会有当时李慧倩的被害人陈述。”
林岚的话让陆瑶豁然开朗,她从舆论和可行性方向给陆瑶新的思路。
对啊,从李慧倩入手的话,那由当年承接李慧倩报案的昌西分局来主导不是更好?
再说,昌西分局可是有她的老朋友啊!
这个时候,陆瑶终于难得地又想起了杨鸣山。
另一边的杨鸣山在办公室重重打了个喷嚏。
同事笑着经过:“杨队,刚结束一个案子这就生病了?”
杨鸣山笑着摆摆手:“估计是没休息好。”
电话铃响起,他凑过脑袋瞅了眼,是陆瑶的来电。
杨鸣山略欣喜地挑起眉,接过电话对面不过两三句,他的眉头逐渐皱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