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 第49章 林岚 49：方局

林岚在墓园拿到光碟，和姜烨一起离开。

她怀揣着光碟，心绪澎湃，总感觉一切这才开始缓缓拉开序幕。

林岚打开手机，发现主编给她发来一条链接，打开是一则新闻：

“有反转！黄志君经济犯罪疑是乌龙一场？”

论坛下面的评论，大部分是水军顶帖，林岚不用细看就知道，黄志君想到办法，开始出手洗白自己了。

关于经济犯罪和政治玩弄，这里面的门道，林岚并不清楚，她只知道领导发给她这条链接的意图。

虽然后续发展不明，但黄志君很可能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法，这才痛快出手，如果林岚再不抓紧时间，她的这些新闻，将会被打上无伤大雅的“桃色新闻”的标签，从而不了了之。

也许，有那么很小的一部分可能，这些新闻，将会成为辅助经济犯罪的把柄，彻底将黄志君打趴下，但那是在他已站在充分劣势的情境下才能实现，目前，他尚未身处如此境地，林岚不敢贸然出击，以免打草惊蛇或功亏一篑，但她如果不抓紧时间出击，战线越长，这些尘封已久的“秘史”，将更会随着时间，逐渐成为流沙。

林岚皱眉，很是苦恼。

姜烨瞟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看到大标题，嘴角一咧。

“你高兴什么？”林岚不悦地翻他白眼。

“我高兴的是，黄志君高兴得太早了。”姜烨稳稳地持着方向盘，眼睛看向正前方。

“什么意思？”林岚疑惑不解。

“您瞧好吧。”姜烨神秘兮兮，下一秒眼睛转向后视镜，脸色严肃起来。

“坐稳了。”姜烨突然一脚油门，在高速路上加速行驶起来。

林岚措手不及，身子猛然俯冲，好不容易坐定，她也警惕地往后看了一眼。

一辆黑色的别克跟在他们后面，不出所料，这辆车从他们进墓园开始，就一直停在外面，现在又跟在他们身后，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裸地跟踪。

姜烨全神贯注要甩掉跟踪者，林岚则在心里寻思，黄志君这是腾出时间对付自己了？她觉得奇怪，目前对于黄来说，经济犯罪更严重，他现在应当腾不出精力来解决自己。

如果他是冲着光碟来的，首先，这些光碟只能证明他们之间发生关系，并不能说明其他胁迫意义，他只需要巧舌如簧，就能避开风险。再者，如果他真的如此忌惮光碟的存在，那他当年也不会将计就计留着李胜。

他想除掉李胜易如反掌，李胜以为自己掌控了黄志君，实则不过是黄志君就坡下驴，想找一个污泥里的反派，替他做些不见天日的买卖罢了。

林岚不怀疑自己的揣测，但现在紧迫的情势又似乎和自己的想法产生了矛盾。

姜烨车技了得，对芦城的地理也了解得足够透彻，总之，当下了郊区的高速，进入市区街道后，他很快就甩掉了那群追踪者。

姜烨带着林岚，在许多不知名又刚好能通车的，偏僻狭窄小巷穿梭通行。从小在芦城长大的林岚都不得不惊叹：“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你都怎么知道的？”

姜烨露出得意的微笑，“这不职业需要嘛！”

轻描淡写一句话，让林岚发现，姜烨做事，其实比自己还要认真和周密。

她很想问他，既然如此热爱记者行业，为何不去做些更有意义的报道，而是流连于娱乐和桃色新闻中，但林岚没问出口，她忽然觉得，在不了解一个人之前，乱给人下属性定义，是一件很无趣的事。

车子在某个巷口暂停。

“我送你回家？”姜烨朝林岚怀里的光碟努努嘴，“你得查看一下吧。”

林岚有些犹豫，她觉得自己此时很不安全。

姜烨似乎看出了林岚的犹疑，沉默半天后，他说：“不用担心，那群人不是冲你，他们应该是冲我来的。”

林岚抬眼看向姜烨，看他一脸正经，言辞恳切，觉得好像说的通，那这就跟她之前的推测不谋而合。

林岚有点轻松地笑了笑，“怎么？又得罪了某位大领导？”

她想，估计姜烨又收罗了某个高官的小蜜，正预备再报个婚外恋，劈腿出轨专题。

没想到姜烨还是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林岚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但鬼使神差抬手拍了拍姜烨的肩膀。

“那你保重。”

说完，林岚打开车门下去。

“你不坐车啦？”姜烨有点惊诧。

林岚朝他挥挥手，“你这么危险，我还是不要引火上身了。”

林岚转身离去，姜烨看着她的背影，回味了一下这句话，忍俊不禁。

但随即他收了笑容，眼睛看向后座，那里正安静地放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包。

陆瑶面前，是一大片废墟。

上次来过的筒子楼，没想到拆除得这么快。

那些破旧的屋子，如今已全部化为齑粉，曾经生活在这块贫瘠之地的人们，也早已不知去向，空气中徒留忽降而至，兀自飘荡的冷空气和无所凭依的尘埃。

过去的东西总会逝去，而在过去的残骸上，未来的全新的又将拔地而起。

陆瑶有些感伤，她忽然想起大概两三年前，她和林岚携手共同破获的那起女童虐杀案，那是她们互相信任和正式合作的开端。在那起案件中，不满十岁的女童小琴被流浪汉引至小树林□□并虐杀。

当时流浪汉线索很少，公众哗然，压力全部给到负责案件调查的陆瑶及同事。由于案件进展缓慢，大众讨论热度居高不下的同时，也多有舆论说警方不作为，信息公布不透明，关于流浪汉的身份揣测也越来越离奇，最后直指警方办事不力，是有关系为了包庇罪犯。

陆瑶年轻气盛，足够镇定沉稳也被动摇得心态崩溃，她怀疑自己的能力，也痛恨罪犯的狡诈和残忍，更对受害的女童及其家人的悲恸极其共情和内疚。

最终在和林岚的合作下，他们终于得到流浪汉的线索，成功抓捕罪犯。

可事情远没有结束，流浪汉被抓捕归案后，声称自己有精神疾病，犯案时头脑不清醒，没有自主意识，经医院鉴定，他确实患有精神分裂。

但陆瑶和林岚并没有就此罢休，她们重新梳理所有线索和证据，最终通过蛛丝马迹，确定流浪汉在作案时意识清醒，将他一举送入大牢。

林岚和陆瑶的壮举，当时在新闻上小小轰动了一下。

相比得到万众称赞的光辉和荣耀，陆瑶还是更愿看见受害人家属得偿所愿的欣慰。

天空隐隐有雷轰然作响，南方的天就是如此善变，前一天艳阳高照，后一天可能就阴雨连绵。陆瑶不再久留，她决定回警局再好好调查一番。

一回到警局，陆瑶就被领导叫住。

“小陆，方局找你。”

不消说，陆瑶也知道方局所为何事。

方局名叫方怀亮，早年是杨鸣山所在的昌西分局的刑侦大队队长，后来官运亨通，一路升至高阳分局局长。

李慧倩去世到现在不过几年，而仔细算算，方局的跃迁之路，也是在近年走的颇为平顺迅速。陆瑶这是第一次进方怀亮办公室，他们之间隔着好几个层级，平时没什么特殊情况，她也没什么机会单独跟方怀亮报告工作。

陆瑶站在方怀亮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她虽一直是刑侦队里巾帼不让须眉的优等生，而且正直地遵守规章制度，不给人添麻烦，也不做特立独行的刺头。但她却仍然不习惯跟领导打交道，做一个圆滑又八面玲珑的人。

陆瑶的直率和正直，含着一股仍沿袭校园的天真和朝气，这里面更多是纯粹的部分，即便她已从业多年，见惯了这世间太多阴暗的黑暗面，但那纯粹的部分一直尚未改变，甚至以另一种更坚定的形态，扎根于她的内心。

陆瑶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方怀亮的声音：

“请进。”

陆瑶推门而入，方怀亮正在用养身壶煮茶，看到她进来，亲切地招招手，陆瑶不自在地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看着他殷勤又亲和地将一壶沸茶倒入自己面前的一次性杯中。

“喜欢喝茶吗？尝尝。”方怀亮笑眯眯的，陆瑶不好拒绝，象征性抬起浅啜了一口。

“最近工作有什么难题吗？”先是嘘寒问暖一番之后，方怀亮一点点划入正题。

陆瑶早有心理准备，她惦记着调查的事，不想在方怀亮这里浪费时间。

“方局长是想问舒童的案子吧。”陆瑶猜测方怀亮说不定已经听说或猜到她们调查到了哪一步，调查到了谁身上，但舒童被害一案是一切开始的起点。

陆瑶如此直率，方怀亮也似早有预料，他坐怀不乱，淡定地再给陆瑶的茶杯加了点水。

“舒童的案子，背后另有隐情，前不久的报道，包括当时引起的混乱，相信方局应该清楚。”陆瑶说这话并无任何阴阳怪气之意，反而说得直白诚实，单纯就事论事。

这反而让方怀亮有点坐不住了。

“舒童被害的凶手，到现在还没有眉目，我们要搞清楚调查重点，不要顾此失彼。这个案子我当然支持你继续调查，可调查这么长时间，有任何关于本案的进展吗？”方怀亮不紧不慢，“我们是负责破案的警察，有案子就调查凶手，其他那些旁枝末节的事，那不是我们该做的。你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了吗？我对你调查案子没有任何意见，但你到现在，给受害者家属一个满意的答复了吗？”

陆瑶抗辩，“我已经在调查了，我摸到了李慧倩，黄志君，李胜……这些所有的线索都跟舒童紧紧相关，甚至重要到影响案件的进展，我们不光要抓住凶手，还要了解背后发生的一切真相……”

方怀亮晃了晃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陆瑶，我承认你进入我们高阳分局以来，都做得非常好，年纪轻轻前途光明，我不希望你在无关的事情上浪费太多精力，我们就负责破本案找本案的证据，其他无关的，一律不要浪费时间。”

方怀亮的话语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威严和一锤定音。

陆瑶张张口，最终什么话都没再说出来。

“再给你最后一个月的时间，找到杀害舒童的凶手，然后结案，办不到我换人。”

方怀亮说完这句话，旋转椅转动，他面向电脑，不再看陆瑶。

陆瑶明白，这是送客的意思。

她站起身，转身走向门口，方怀亮的声音从背后悠悠响起。

“李慧倩的事，并不存在任何偏袒，有任何过失我承认，但当年的撤案，都是我基于当时的证据作出的判断。”

陆瑶的脚步顿在门口，她没有转回来。

“基于什么样的证据？那肖芸失踪案中，明明已经调查到载走肖芸那辆车，很大可能是博升物业公司的面包车，都排查到这儿了，为什么不继续调查？”

背后安静极了，方怀亮没有吭声。

“方局，你当初选择这个职业，是为了什么呢？”

她环视了一圈这个陌生的办公室，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