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前,张大妮好说歹说,给陆宝儿塞了几个红薯和一篮子鸡蛋。
“你啊,也别太相信男人了。从前我就说赵世文不是个好的,你偏不信,总护着他。哎。现如今,哪怕对屠夫,你也不要轻易相信。”
一边给好友塞东西,张大妮一边讲道理。
“你别对屠夫太好,男人太轻易得到了不容易珍惜。知道吗?”
陆宝儿虽是被张大妮说了两句,心里却是暖呼呼的,说不出的温暖。
她知道大妮是真心的为她好。
宝儿抿着泪,乖巧点头。
“大妮,我都晓得。你不用担心我,谢屠夫他对我…比赵世文好。”
噗。
张大妮顿时被好友这话逗得哭笑不得。感情男人只要比赵世文好上一点点,那就不用担心,是好男人啊。
罢了。她这好友生来命苦,上头没有爹娘长辈罩着。
人虽生得貌美倾城,心底里却无依无靠的,总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
如今出了土匪的事情传开,再让宝儿回到村里,怕是日子也过得不安生,找夫家不容易了。
希望那屠夫是个好人罢。
张大妮鼓起勇气,送着陆宝儿到门口时,嗓音干涩的对那身形高壮的男人道。
“咳…那也好叫你知道,我就是宝儿的娘家人。”
还有后半段话,本来张大妮是想带点威胁扔出口的。
可真他娘的!一和谢屠夫魁梧的身板儿对上,又看到人家黑黑的眼睛,感觉一股子凶悍扑面而来。
饶是张大妮平日里胆子不小,还是有些被镇住,下意识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怂。腿软。
害,她都怕成这样了。宝儿这样胆小的性子,平日里又该怎么过啊。
谢柏原掀起眼皮,淡淡扫了一眼张大妮。
张大妮立刻如临大敌,脸色都变了几下,大概是听过很多谢屠夫的事情,生怕他一言不合拔刀。
谢柏原没说话,只是又看向站在她背后,像个乖巧小媳妇的陆宝儿。
“天色晚了,随我回去么。”
陆宝儿没听出这话的意思,乖乖从张大妮身后走了出来,准备跟着谢柏原回镇上。
张大妮却眼睛一转,听出方才这话里的回旋余地。
“且慢。你的意思是,她今儿不随你回去也行?是不是能让她和我住一晚?”
听了这话,陆宝儿都愣了。
女人含羞带怯的眸光,湿漉漉的,满是期盼。长睫宛如两把扇子,眼眸一眨,就跟长了钩子似的勾人的心。
陆宝儿抬眸看着谢柏原,两只杏眼亮晶晶的,是个男人都难抵得住。
谢柏原移开眼神,淡淡道:“看她自己的意思。”
陆宝儿呆呆看着对方,还有些回不过神。
她…她还能留在大妮家里,和大妮住一晚?
张大妮连忙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叫她赶紧开口:“你快和你家男人说呀。”
她这样一催促。
陆宝儿一下红了脸,半晌,宝儿支支吾吾的,杏眼也雾蒙蒙的看着谢柏原:“我…我能不能…”
她话未说完,谢柏原忽然开口。
“能。那我便回去了。”
男人转身走了。
他魁梧身形没入了阴影处,并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走的很爽快。
陆宝儿怔怔看着对方的身影,尤有些不敢置信。
张大妮抬手搂住她,看了看谢柏原离开的方向,眨眼叹了口气。
“哎,这样看,这男人的确是比赵世文好。”
起码大气,知道顺着宝儿,没有为难一个弱女子的意思。
“走了,别看啦。他回去了,刚好我们姐妹好好聊聊这段日子的事。”
张大妮带着陆宝儿往屋里去。
宝儿有些茫然的转过脸,看着已经没了男人身影的方向,心里头竟然空荡荡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
鸡才刚打鸣,张大妮迷迷糊糊的看到陆宝儿正在穿外衫。
“宝儿,你咋起这么早?”
陆宝儿朝她笑了笑:“我想回去了。”
她迟疑半晌:“他不太会做饭,我得赶回去做早膳。”
毕竟当初谢屠夫就是瞧上了她会做饭,才要她跟了回去。
“哎。”
张大妮用头蒙住了被子,真觉得宝儿是没救了。
从赵世文这个火坑好不容易跳出来,却又跳进谢屠夫那里。就是个劳碌命,总在干活儿。
“你把鸡蛋带上,还有我给的红薯,都拿上。”
“过些天我来看你。”张大妮带着困意叮嘱小伙伴,陆宝儿就都乖乖的应下。
竹篮子里放着张大妮家里给的鸡蛋,陆宝儿找了块方巾盖上,趁着天还没亮出了门。
半道上,陆宝儿经过村门口时,却忽见一道身影拦住了她。
“陆宝儿!”
陆宝儿吓了一跳,身子朝后倒退了几步。
拦在她面前的,竟然是赵世文!
赵世文穿着那身陆宝儿特意让人定制的书生袍,天边刚出现鱼肚白,能让陆宝儿勉强看清对方的长相。
秀才还是老样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有些清瘦,皮肤比谢屠夫白很多,因为从来不干活儿,只需要捧着圣贤书躲在屋里读。
只是面容瞧着没有从前那么清秀,眼底一圈青黑,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损了这张脸原本的清俊。
倒叫人看着,生出几丝厌烦。
“陆宝儿,你把我害惨了!”赵世文有些激动,踉跄的走过来,朝女人扑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掺杂了酒味和脂粉的复杂气味。
陆宝儿怔了怔,意识到这男人是刚喝了花酒回来。她抿着唇,灵活的闪开了身形。
“哎哟!”
赵世文本就半醉,脚下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
“贱妇!”他这一摔,清醒了许多,指着陆宝儿破口大骂。
陆宝儿脸色苍白,怔了半晌,抿了抿唇,小声蹦出一句。
“…你才是贱夫。”
她自问自己从来没有亏待过赵世文,心肝肺都扒出来了待他。
可到底却落了那样一个地步。
若不是谢屠夫将自己带走,这会儿她还留在土匪寨子里,怕是已经一条白绫寻了短见。
陆宝儿越想越气,一边掉眼泪,一边放下手里的鸡蛋篮子和红薯,朝着赵世文走去。
赵世文此时还没意识到危险,只狼狈的从地上晃悠的站起来,看到陆宝儿走过来,还以为是来搀扶自己。
心想,到底陆宝儿是个懦弱顺从的性子,一定是对自己旧情难忘。
若是她早些服软,在人前配合自己,把面子给足了。
看在陆宝儿的确是倾城之色的份上,他倒是也不一定——“啊!你干什么?!”
赵世文抓住自己衣襟,很是惊恐的看着忽然掏出了个剪子的陆宝儿。
宝儿抿着唇,手里的大剪子哆嗦又凶狠的剪过布料,发出清脆的布帛声响。
“我都没有用过你家一分钱,还好吃好喝的对你,给你买布做衣裳,都是给黑心王八蛋。你穿着我花钱买的衣裳,还骂我。我都给你剪了!”
“脱下来,不许穿了。你脏了我的银子!”陆宝儿生气时,说话也很有条理,奶声奶气的,并不是那种泼妇似的骂人。
然而说话时,那剪子却一点儿不糊涂,咔哒咔哒的。
赵世文要推她,就差点连手指都被剪了去。
半醉的秀才,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宝儿,酒都给吓醒了一半。他口中连连咒骂。
“陆宝儿!你疯了!你如此行径,扒读书人的衣服,简直伤风败俗!”
“住嘴!”陆宝儿吼他一声,剪子对准了男人。
她红着眼眶,看起来是梨花带雨的柔弱美人,可说出的话却有头有脑,半点不失气势。
“读书人若都是你这样的人,贪生怕死,背信弃义,懦弱狠毒,半点没有男儿风范,却光只有一张嘴高谈阔论,那这天下就要亡了。”
“所以我还要谢你,教我宝儿看清了你就是个狗头嘴脸的败类。我才不稀罕你。”
“若论伤风败俗,你才是。”
素来温声软语的陆宝儿,从前对待指腹为婚的赵世文时,是何等的温柔小意和体贴啊。
她这番话,惊呆了赵世文。
他脸上火辣辣,犹如被人劈头盖脸扇了几个巴掌,整个人都有些懵懵的。
谁都可以这样说他,唯独陆宝儿,在他眼里半点没有威慑力的柔弱女子,还是一心痴爱自己的,怎会转变如此之大?
他怔愣的档口,陆宝儿手里的剪子一点儿没停,见缝插针的飞快剪碎了男人身上的袖子。
于是,好好一件叫赵世文穿出去耀武扬威的书生袍。
如今七零八落,两边的袖子都掉了,像是狼狈之中被人扯去。
赵世文这哪里还是个风度翩翩的秀才啊。他像是衣衫不整又在地上打过滚的乞丐。
陆宝儿扭过小脸,昂着小下巴,像只刚挠了人的小猫儿,拎起鸡蛋篮子扭头就走。
走出村子口时,宝儿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
她一双妩媚的杏眼红红的,唇也抿着,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别提看着多可怜。
谢柏原赶着牛车过来时,于天蒙蒙亮的时刻,在羊肠小道上和女人相遇。
看到宝儿委屈巴巴的模样,他跳下了牛车,魁梧身形一股肃杀之气。
“为何哭?”
谢柏原皱了皱眉,黑眸看着陆宝儿,眼底有怜意。
“陆宝儿!你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喊声。
赵世文衣衫不整的追了过来,脸红脖子粗,喘着粗气恶狠狠看着陆宝儿。
宝儿下意识躲到了谢屠夫身后,声音里是闯了祸的心虚。
“谢大哥…”
然而这声音柔柔的,落在谢柏原耳中,再结合赵世文此时衣衫不整的模样,就是自己护着的姑娘受了气,被人追着欺负。
谢柏原眼里闪过戾气。
本来恼羞成怒追来的赵世文,竟然硬生生在这眼神里读出了杀气。
他倒退两步,反应过来,指着陆宝儿大吼一声。
“不是我!”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