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宝儿烧得昏昏沉沉,好几次撑着炕要站起来。
然而数次的努力,却换来跌倒在地的一声扑通响。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人事不知的病死在这里了。
她意识朦胧间,隐约感觉有个人进了门,将自己抱到了榻上。
她念叨着“水…要水…”
须臾,那个扶着自己的人,喂了自己水。
陆宝儿幽幽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谢屠夫那张蓄了胡子,很是冷厉凶悍的脸。
他眉毛黑,眼睛也黑,鼻梁也高,剩下的大半张脸,全被胡子掩盖。
这样一个人,看着就很凶,又哪里是过日子的良人。
初看第一眼,陆宝儿心中就怕。
她那时候哪里想到,日后会有一日,自己的命和将来,全到了谢屠夫手中。
她克服着心中的惧怕,怔怔看着谢柏原,努力让自己忽视对方那身冷厉气息。
宝儿一张芙蓉粉腮,此时已经被烧得通红,就是抹满了胭脂,也出不来这样的效果。
谢柏原皱眉,怀疑这小娘子要被烧坏了。
他手覆在宝儿额头。
“你病了。”谢柏原声音低沉,却很是响亮。
至少落在如今病着的陆宝儿耳中,只感觉近在咫尺的男人声若洪钟,声音震得她清醒了几分。
她抿唇,视线落到对方扣着自己腰肢的手上,嗫嚅道。
“谢大哥,我睡一觉就好。”
她努力自己坐直身子。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扶着她的这个男人,身体就像一块发烫的石头,胸膛又硬又烫人。靠着对方,她有些不舒服和不适应。
谢屠夫的攻击性太强了,就像一座山,哪怕是不声不响屹立在你身旁,也能在心里激起千层万丈的惶恐。
他不是那种斯文文弱的男人,也不多话,气质却很凛冽。
感觉到陆宝儿的抗拒,谢柏原唇角微抿,扶着对方坐稳,松开了手。
谢柏原的手一离开,陆宝儿纤弱身体晃了两下,又强撑着坐稳,不想叫谢柏原小看了去。
她平日里的身体,因为常年劳作,其实底子还好。可也正因为如此,没有好好养过,有些透支,一旦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就会绵延几日来势汹汹。
没想到,今儿竟然会病倒。
陆宝儿忐忑极了,生怕谢屠夫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做…
“我只需要睡一日,明日定能好转…”
她低着头,嗫嚅着开口,试探谢柏原的反应。
然而男人沉默的厉害。
她这话说出来,就好像对着天上的云说,没能得来半点反应。
陆宝儿心里一跳,手指揪紧了衣角,慢腾腾抬眸,用余光偷看人家。
这一看不得了,她看到谢屠夫皱着两道深黑眉毛,黑眸正瞪着她,明显心情不好。
她吓白了脸,这才想起来,谢柏原将自己要回来那日,就问过自己,会不会做饭。
是了。
她跟着谢屠夫回来后,竟是一顿饭都没做过,他嫌自己累赘了…
这样一想,陆宝儿眼眶瞬间红了,抿着唇哭了。
她平日里就胆子小爱哭,如今还病着,倒比平日还脆弱几分,哭起来眼泪扑簌簌落,抽泣无声,像水做的人。
谢柏原眉梢吊起,络腮胡下的唇动了动。
“躺好。”
陆宝儿哭的动作一顿,泪眼朦胧中抬眸看。
谢柏原站起身,离开了屋子。
他喊了张二娃去跑腿:“去请大夫。”
张二娃一惊:“是宝儿姐病了吗?”
*
张二娃脚程也没耽搁,没多久,就从镇上抓了一个大夫过来。
大夫过来的时候,陆宝儿正一张脸通红的,摇摇晃晃站在屋里,准备出来干活淘米做饭。
她不敢多休息。
谢屠夫看起来脾气不太好。
她如今在王家村里,显然已经呆不下去了。若是连谢屠夫这里都得罪…
陆宝儿晃晃悠悠的身形,被皱着眉走来的谢柏原看到。
男人面无表情的打横抱起她,像抱起一只小羊羔那样轻松,放到炕上。
“大夫。”他扭头。
那老大夫摸了摸白须,乐呵呵走过来把脉。
好一对恩爱的小夫妻,这一趟诊金都不少呢。
陆宝儿双脚离地时,就已经有些恍惚了,等被谢柏原制在榻上,让大夫来把脉时。
她睁大了杏眼,像小动物见到了什么稀奇的事物,因是头一次见,就目不转睛,瞪大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大夫?
谢屠夫给她请了大夫?
他为何…
陆宝儿怔怔看着一旁沉默的男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完全无法平静。
这么多年了。
从爹娘离世以后,她就孤身一人,虽然努力干活儿,想要依附赵世文一家,可她知道,她并不受重视。
她也早习惯了。
知道自己得照顾好身子,因为倘若她病倒了,不会有人专门请大夫来看她。
…
“姑娘身体有点虚。等我开一剂方子,将热度降下去。再调养一番就成。”
老大夫行医多年,看了那么多年的病人了,稍微瞧一眼就知道根底。
陆宝儿张了张唇,有些受宠若惊。
她想说不必这么破费。她睡一觉,多喝点热水,闷头出汗了就好了。
然而谢柏原目光扫了过来。
男人面无表情,黑眸犀利。
那眼神仿佛在说,让她闭嘴别说话。
陆宝儿就跟被瞪了一眼的兔子,恹恹的不敢开口了。
谢柏原站起身,对大夫道。
“劳烦了。”
老大夫摸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子,点点头,脸上都是一副“我是过来人我懂我懂”的神情。
男人心里疼媳妇嘛,但都爱面子,不愿意说出来。
“这姑娘身板儿单薄了一些,我那儿还有一些老方子,能调理身体,养好了回头生养更容易些。”
老大夫到了门口,还神秘兮兮开口。
谢柏原沉默片刻。
“好。”
这会儿,张二娃也跟在后头捂着嘴嘿嘿偷笑。
还是他看走眼了啊。
谢大哥果然是外冷内热的好男人。
这不,平日里谢大哥连喝个小酒都不愿意,拿了工钱,从来不去消遣。
然而宝儿姐发热不舒服了,谢大哥却一点不计较的拿丰厚诊金,让他请大夫过来诊治。还不计代价的想要调理好宝儿姐的身子。
嘿,那赵世文哪里有谢大哥男人啊。
对外能干,对内疼人,这才是好男人。
那赵世文除了一点秀才的功名,会读书之外,哪哪儿都比不上谢大哥。
宝儿姐从前跟着赵世文的时候,虽是顶了个未婚妻的名头,可瞧瞧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听说常常天没亮就起来,下地割鸡草干活儿,还要洗衣做饭给赵家那对母子当下人。
张二娃是由衷的为陆宝儿高兴。
这才叫真正的苦尽甘来,遇到了对她好的人。
*
陆宝儿躺在炕上,心乱如麻,脑袋里更是浆糊似的乱成一团。
旁人待她好一点,她便忐忑万分,不知道该从何处去回报人家。
谢屠夫为她花了银两,去请了大夫。
陆宝儿心里感动,忍不住呜咽着抽泣了两声,像个受了委屈的稚童,忽然被人哄,就再也忍不住情绪。
谢柏原端着煎好的药进屋时,就见炕上的女子,背影纤弱却香肩一颤一颤。
——她还在哭?
男人眉头皱起。
他没养过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爱哭。
到底是所有的女人都这样,还是只有陆宝儿一个爱哭,跟个水人投胎一般,还没碰到就已经委屈的不像话了。
“起来喝药。”
谢柏原立在床边开口。
他脚步轻,和他这个人不一样,身形轻巧。
陆宝儿又哭得投入,竟是一时没注意到男人已经站到身旁。
等谢柏原开口,她身体一哆嗦,白着脸转过身子,吓得贴着墙壁缓了一会儿才好。
“…多谢…”
她受惊时,杏眼圆睁,贴着墙壁像只被吓得炸了毛的猫。
谢柏原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轻轻撞了一下。
他单手递过去药碗。
倒像是养了只猫儿,又娇又柔爱生病,胆子又小。
*
此时,从青山镇方向过来的山道上。
张柳平等人换上了百姓装束,正骑着马,带了数十个箱子,浩浩荡荡往王家村走。
一群啰啰们一个个愁眉苦脸。
他们本来好端端在大本营待的好好的,偏那二当家李宿要去打那小娘子的主意,趁着众人不注意去追谢柏原,想抢人家的女人。
这下好了,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抢到女人,还被砍伤了手脚。
不仅如此,大当家还要他们带上厚重礼物,带上李宿亲自去赔罪送礼。
“大当家,咱们不歇一歇吗?我看二当家的伤还没好,颠来颠去的…怕是伤口又要裂开。”
有小啰啰平日里和李宿关系好的,特意去给他求情。
张柳平闻言看了一眼前方。
不远了,就在前头了。
他想了想,抬手道:“罢了,大伙儿就在这里休整片刻。”
那李宿此时脸色难看极了,苍白如纸,听到终于可以休息,大喘了一口气。
要早知今日,他绝对不对那小娘子动心思。
要怪,就怪那陆宝儿太过貌美,生成那副勾人模样,怯生生的,这不是存心招他吗!
惹得他□□焚身,大晚上去抢人,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倒霉啊。
*
王家村里。
赵世文左思右想都不放心,知道陆宝儿跟了个屠夫,还让人回来收东西,他心里抓耳挠腮的难受愤恨。
李氏和儿子,素来是一条心的。见他这般不甘,便喊了村里人。
“儿子,走,娘帮你去把那小贱人要回来!”
她气势汹汹喊上了村里的族老们,誓要亲自把陆宝儿要回来,给对方一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