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华报仇归来,羽澜祎颇有耐心的为羽凝讲述了三十余年前的旧事,故事跌宕起伏,羽凝听得惊心动魄。
与师父不睦,被迫出走的羽澜祎与林鹤柏游历时相逢于危难,是林鹤柏舍去半生修为救下了她的性命。二人一时情动便结为道侣,珠胎暗结。直到怀了羽凝,羽澜祎才知他出身重华,一个与凌暲宫对立数百年的宗门。
悔之晚矣,羽澜祎恨他欺瞒,一人负气出走,却因年少有为惹人嫉妒,被人一路追杀。怀孕令她功力大减,数次陷于危难。
彼时林鹤柏因体内玄元之力被人觊觎,亦身处汹涌暗潮,危难关头传讯羽澜祎,带孩子远走,切莫回重华。
她难舍情分,带着半路遇见的师兄师姐回去寻人,将其救出,在羽沅父母的掩护下,避世隐居,生下了羽凝。好景不长,两方奸佞各施奸计,意欲分而除之,诱骗二人回了重华。
彼时羽沅的父母为护师妹尽皆道殒,知晓羽澜祎动向的老宫主派人来抓她回宗门。林鹤柏助羽澜祎逃亡之际,中了同门埋伏,尸骨无存。羽凝也在混乱中被老宫主掳走,成了逼羽澜祎回宫的软肋。
明白来龙去脉的羽凝默然良久,深觉羽澜祎半生的执念源于老宫主的强横与不近人情。可昔年她的做派,十成十随了那仙逝的老宫主。
听罢前尘的羽凝并非感概旧事,而是将母亲的过往自比,觉得她和风砚之远不如羽澜祎当年离经叛道。
见人想的出神,羽澜祎疑惑道:“想什么呢?听了这故事,可满足了你的好奇?今日杀人,可曾害怕?”
“没什么,就是觉得您年轻时的经历跌宕,可谓波澜壮阔,一时有些震撼。”羽凝并不熟稔的出言奉承,“杀人和打架求胜没什么区别。除了场面有些不堪入目,倒也不觉得怕。”
羽澜祎随手翻阅着羽凝这些日子寻来的杂书,淡淡道:
“先前未曾让你外出游历,她有意锤炼你,这些日子我便跟着你出去历练,让你长长见识,培养些实战的本事。你的私仇已了,本座的仇还很多。做女儿的,替我报了如何?”
闻言,羽凝不情不愿地蹙了眉头,羽澜祎这是故意拿她寻开心,真想报仇,自己勾勾手指就解决了,“我修为尚浅,您的仇家怕是不好对付。再说处处杀人,您不怕青云掌门再找上门来?”
“实战有助于提升修为,而且你的境界不低了。至于那老东西,他有胆子尽管来。”羽澜祎勾唇轻笑,不疾不徐的回应。
羽凝推拒不得,后来的半个月被羽澜祎当作利刃,指哪儿打哪儿,游走了大半个云虚境,招惹了好些素未谋面的前辈,送人往生极乐。见识长了几分不好说,她只觉得羽澜祎杀疯了。
半个月后,泫沄总算归来。羽凝从未如今时这般期待泫沄回来过,她可不想再被拉去杀人放血了。
可她哪里想得到,泫沄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出去习剑,让本尊瞧瞧可练出杀气了?”
一句话轻飘飘入耳,羽凝顿觉后背发凉。合着这人和羽澜祎如今配合默契,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将她耍得团团转。
羽凝小脑袋里仔细体悟着所谓“杀气”该有的样子,生怕一会儿这人说杀气不显,再让她下山去惹些杀孽回来。羽澜祎数十年积攒的仇家,几乎被羽凝清剿殆尽。若再杀,她人都要麻了。
战战兢兢的练了数套剑法,泫沄漠然的在旁瞧着,一言不发,令羽凝的心里毛毛的,一点底气也没有。
晃神儿敷衍的当口,“当啷”一声,雪魄直接飞出,将羽凝手中的飞霜剑撞脱了手,腕间一阵挫痛。
“心神不定。”泫沄的嗓音不大,却压抑低沉,听得人心慌。羽凝低垂着眸子,不敢吱声。
“清霜剑式,本尊只教一遍。”泫沄恍若未见,大步踏入空场,衣袂翻飞,指尖微勾,雪魄便落入了手中,一时间风声烈烈,气场全开。
羽凝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唯恐剑气不长眼,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给灭了。
须臾间,只抬腕一挑的间隙,霜雪随剑影飘忽而至,直接将那袭紫色衣袍裹挟在漫天晶莹里。起手的招式甚是熟悉,和那日山下刺向风砚之的剑招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一分那日令人胆寒的肃杀,多了些平易近人的温和。
本沉浸在那紫影翻飞的柔美中,不过几息光景后,羽凝便猛然惊觉,这恬然不过表象,一剑横扫,剑气如霜花万朵,自四面八方飞出,每一个细小的棱角冰晶自带慑人心魄的凌厉锋芒。
万仞寒冰不若眼下清霜无数,一剑出,若应对修为浅显之人,此刻千军万马皆成血雾。一招便令人胆寒,羽凝忽而想起风砚之灭天泉剑宗那日,本是她最熟悉不过的素光剑招,竟也一招令天泉满门灰飞烟灭。
剑刃寒芒划过的刹那,那一股莫名令人心悸的冷冽,或许便是剑意中酝酿的杀气。
十二式剑招并无繁缛复杂的多余动作,干净利落。霜起霜落,簌簌飞雪,忽而缠绵,忽而肃杀,阴柔中透着倔强的孤傲,入眼的满目冰青令人心神激荡。天地苍茫中瞬间静谧无声,半空的玉屑停滞须臾,便化作了虚无,荡然无存。
一袭紫衣不染微霜,周身却遍布寒凉,雪魄盘在那人的皓腕上,似是讨好一般的忽闪着柔和的光晕。
她缓步走向羽凝,泠然的话音清亮:“本尊剑下亡魂不计其数,剑意不指望你速成。方才所见,不过以化神境一成功力示范,给你十日,能用出同等威力即可。”
闻言,羽凝慌乱的忽闪着羽睫,别说十日,只怕十个月也不成的。她局促不安地手指捏着裙摆揉搓,将抗拒表露的淋漓尽致。
“自今日起,上午习剑,下午本尊给你传功,晚间打坐炼化。三月一期,争取九个月入练虚。时间紧迫,你还敢在此愣神儿?”见她踌躇畏缩的模样,泫沄眼眸半觑,出口的语气愈发森然,威慑十足。
羽凝惊骇更甚,许多人一生求索数百年都迈不进练虚之境,九个月在她的认知里宛如天方夜谭。即便是绝世天才如羽澜祎,也足足用了二十年。迫于情势,羽凝不敢多言,草草躬身一礼,快步往空场走去,习剑转移自己的满头雾水。
而后的九个月,当真是言出必行,羽凝再未得一刻空闲,睡觉是何滋味,她都险些记不得了。稍有怠惰,泫沄真会赏她个平地惊雷吓唬吓唬,令她日日惶惶,走路都得不时抬头看看天。
每日传功令经脉胀痛不已,她便时常去寒潭里泡上一泡,冰冷的水能够给人些许缓解。一日晚间,她自寒潭回去的半路上,忽而听得密林深处有人低声私语。她敛了气息悄然接近,只听那人道:
“边地都在传,宫主前日夜闯妖庭,将前任妖君给杀了。据说还带了个现任妖君身侧的大巫回来,不知意欲何为。昨日她叫我过去,令我寻洛亭医仙归来护法,那语气好似医仙前辈是她的下属一般,我当真头疼不已。”
这人背着身子,话音听起来,好似是苏琼。
“你尽力做你的本分就是,旁的事莫管。山坳禁地里的竹屋外层层禁制,你切莫让旁的弟子过去。这宫主行事素来不从常理,护好你自己为要。”
说这话的人,乃是一白发老妇,论辈分,该和仙逝的老宫主是同辈,也是苏琼的师尊。
“也只能如此了,师尊,我想求您一封手书。您的辈分在这,洛亭医仙该会给些面子……”苏琼话音里满是为难。
听得这一番谈话,羽凝眉头深锁,暗道不好。洛亭和笠翁皆是通晓医术的大能,羽澜祎请人来此,又除去了风彻这个被风砚之羁押的祸患,所谓护法,大抵就是要为风砚之凝聚神魂,灭其肉身了。
九个月来,每每问及,风砚之都在敷衍,只说还在商量办法,原来竟要一意孤行的以身犯险。羽凝心如刀绞,闪身逃离了密林,回了寒潭泡了一整夜,生出一个铤而走险的计谋。
翌日黄昏,羽凝端着一碟小茶点入了殿内。往常这个时辰,羽凝一般都会在后山散散心,缓解传功后的疲累。今日她一反常态,羽澜祎有些意外道:“怎回来了?”
“大抵是今早习剑用力过猛,体力不济,不想出去了。”羽凝垂眸,柔声解释,“最近忙于修炼,许久不曾陪您,偷了紫陌姑姑的方子,给您制了清火的茶点,您可肯赏光?”说罢,她拎起一块淡绿色的点心,给人递过去。
“无事献殷勤,”羽澜祎凝眸审视着她,并不接点心,“有何事相求?”
“没有,”羽凝状似委屈的撇撇嘴,叹息道:“您不给面子,我自己吃。”说罢便一口吞了三五块点心,只留了两颗碎了的在盘中,心满意足的拍拍手上的碎屑,闪身去了榻前阖眸打坐。
毕竟是女儿亲手做的,羽澜祎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点心上,到底是心动,抬手捏了一小块放入了口中。入口软绵绵的,没什么甜腻的味道,也算合她心意。
不多时,静坐读书的羽澜祎便觉困倦中带着一丝晕眩,还未来得及诧异,已然身子一歪,斜倒在了桌案上。
一声闷响入耳,羽凝呼吸凌乱,心跳如鼓,浑身战栗的走近羽澜祎,定定的等了许久,确认这人昏厥没了意识后,才将人揽过,抱去了床榻上。
方才的茶点里放了足量的罗刹草,中毒后会昏睡半日,醒来也不会记得前事。羽凝自己提前吃了压制毒素的解药,这才没有中招。
她冰凉的指尖微微发颤,艰难的聚拢了灵力,在羽澜祎的腕间划了一刀。将流出的血液装进小玉瓶里收好,她赶忙催动木灵力给人疗伤,见伤口平复如初,满是歉疚地轻声呢喃,“母亲,对不起,对不起…”说罢就快速逃离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