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域皇庭,上上下下的臣仆忙的不可开交,毕竟新君即位是千百年来的大事。
风砚之为了稳固妖域,谨防变故,便连日来忙于朝事,少有闲暇陪着羽凝。羽凝也十分自觉地不去搅扰,恢复了灵力便日日巩固修为,突然破境化神,她自己都还懵懵的,不太适应这一身突飞猛进的功力。
两个月转瞬即逝,紫陌留在北境小镇打探多时,确认那日脚店中的消息无误,挣扎许久,终于释然,决定找到一个算一个,给凌暲宫的羽澜祎传了迅:
“墨雪簪在妖族认主,孩子该是和妖族公主牵扯颇深,请宫主决断。”
闭关多时不问庶务的羽澜祎,在收到传讯时激动不已。三年来,紫陌杳无音讯,从未联系过她。这次主动传讯,竟然是她日盼夜盼,最最在乎的消息。只是她的欢喜不过片刻,眸子便涔满了怒火。
墨雪簪怎会在妖域认主?那孩子怎会认识的妖族公主?羽澜祎心如刀绞,反反复复的默念着紫陌的传讯,颓唐的瘫坐在地,顾不得往日的庄严体面,眼眶中隐隐添了些朦胧的水雾。
紫陌传讯前便猜到,依着羽澜祎的性情和原则,怕是很难接受找了多年的孩子沦落妖族。是以她一直留在小镇,四处探听风声,决定伺机潜入妖域,将孩子救出来,带着人一起去找羽凝,大不了她三人日后,相依为命。
羽澜祎在收到传讯的当日,便出关召集了宫中所有的长老议事,交待好宗门事务,她便一人离去,无人知晓她的动向。
羽澜祎打定主意,要找一位故人讨个说法,尽管这位故人,她分外不愿相见。
辗转一个月,羽澜祎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眼线,才将故人的行踪给查了出来。她片刻不愿耽搁,飞身直奔云滇苍茫山的一处小竹屋。
是日清晨,陡峭的崖壁之巅,小竹屋内走出一满头银丝的老妇,吹着晨风,席地而坐,听着悬崖下涛涛奔流的潺潺水声,闭目凝神。
忽而竹林间瑟瑟风声乍起,竹影摇曳,天地暗沉,老妇所在的山巅之上,阴云密布,冷风刺骨,似乎带着杀气,直扑老妇而来。
感知到异样,老妇眉头深锁,面露愠色。她知晓身后来了人,也知晓这人的身份,可她仍旧坐在山头,岿然不动。肃穆的声音传出,开口便是质问:“你要弑师不成?”
老妇身后负手而立的羽澜祎周身的威压大盛,一袭晶紫道袍映衬的面容清冷更甚,她丝毫不在乎眼前人的责难,犀利的眸光中压抑不住怒火,厉声反问:“师父将我儿送去了何处?难道你不该赔命吗?”
老妇闻言,紧闭的眼眸瞬间睁开,有些疑惑的站起身来,转回身瞥了羽澜祎一眼,冷声道:“自是稳妥之处。即便你修为越过了为师,为人弟子的本分也不该忘。”
羽澜祎怒极反笑,这人还和她扯师徒本分,当真可笑,“稳妥?哼,您当年带走睿儿逼迫徒儿回来便罢了,何苦狠心将睿儿送去妖域?她只是个无辜稚子!”
听得羽澜祎的质问,特别是“妖域”二字,老妇面露冷凝之色,柳眉倒竖,声音陡然高了几分:“荒唐!吾老了,但没疯,送人去妖域作甚?”
话音出口,轮到羽澜祎错愕了。师父凉薄寡恩,可她最厌恶谎言,自也不会诓人。若师父当年不曾将孩子送去妖域,她的睿儿又是如何活在了妖族呢?
周遭的威压顷刻散去,羽澜祎木讷的站在原地,愁眉深锁。
“你找到人了?”老妇瞧着她失神的模样,看着这个多年未见的小徒弟,眼底涌动了一丝怜惜。
羽澜祎垂眸,没有理睬她。
见人不语,老妇知晓羽澜祎心中,对她这个师父满是怨怼。她以为自己可以毫不介怀,只要徒弟足够出色,只要羽澜祎能够担负起凌暲宫的担子,便够了。可岁月流逝,她发觉自己终不过是个逃不出凡尘的俗人。她长叹一声,自顾自解释着:
“那孩子天生异体,若不加以压制,活不过七岁。吾将她交给一位故交,劳人为她施法后转送个合适的宗门。算着时日,她三岁方能体魄平稳,入宗门修习。但那年的乱局,你也清楚,失了音讯,吾也未料到。”
羽澜祎有些落寞的听完了老妇的解释,如此说来,她的孩子沦落妖域,竟也怨不得这个冷心冷情的师父。既如此,她也无需与人多费口舌,转身便要离去。
老妇见她要走,除却质问,竟不肯多说一句话,心下终归是有些痛楚。她已然时日无多,活了数百年,再无法增进修为,日薄西山,或许该做些改变了。
混浊的眸光看着爱徒的背影,她柔声问道:“澜祎,那孩子在何处?吾帮你将人寻回,解了这道梁子罢。”
羽澜祎闻言,顿住脚步,苦笑一声,“不敢劳烦,我的女儿我自己寻。”说罢头也不回,飞身离去,转瞬间没了踪迹。
解了梁子,她师徒二人的梁子隔了好几条性命,岂是寻个孩子便能解的?只是一生强势的师父竟也会如此,羽澜祎深感意外。那人垂垂老矣,羽澜祎不敢耽搁,她怕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当真抛却了怨恨。
此时的妖域,已然是寒冬飞雪。洁白的玉屑纷飞,给金碧辉煌的巍峨宫殿染上了一抹柔情。
羽凝甚是喜欢皇庭的雪景,一人立在廊下赏了许久。
适逢傍晚,风砚之自主殿理事归来,瞧见羽凝贪恋雪景的模样,忽而计上心来。她轻声走到人身侧,本想吓唬她一吓,哪知羽凝忽闪着大眼睛转头道:“您这招数不灵的,您身上檀香的味道从不遮掩,早就露馅了。”
风砚之闻言,暗道自己疏忽,不过这也怪不得旁人,与羽凝住了小半年了,她甚是喜欢檀香的味道,风砚之便也再没换过,这才使得自己的身上沾满了檀香气息。
“既喜欢赏雪,听闻今日城中有集会,我带你去凑个热闹?”风砚之站在廊下,目光柔和的看着羽凝,出言建议。
羽凝闻言,双眼放光,欣喜道:“我可以出宫去嘛,太好啦,我还从没见过妖族的街市呢!”
“有何不可,走吧。”风砚之牵了羽凝的小爪子,这丫头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手心冰凉冰凉的。不过羽凝该是不在意,主修冰灵根,清凉的感觉应该蛮舒服的。二人飞身出了妖庭,眨眼间便落在了街市上。
“随意逛吧,喜欢哪儿就去哪。”风砚之带人停在了街市的正中,她对这些热闹没什么兴趣,立在中间,方便羽凝选择。
羽凝倒是觉得熙熙攘攘的人群甚是新奇,五花八门的商铺,琳琅满目的货架,当真是热闹非凡。从前她只听羽沅提起过人族的街市,如今亲眼瞧见了,觉得或许人妖之间的街市,也无甚差别。
她四处张望,视线游走了一圈,见远处一条街巷聚拢了好些人,便抬手指了指,长长的羽睫掀动,抬眸问风砚之:“可以去那边凑热闹嘛,看着好多人。”
风砚之也不多言,见着乌泱泱的人脑袋,直接拉着人飞身上了房顶,“此处视野好。”
羽凝嗤笑,这般做派也只有她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还无人能奈何得了。站在房顶上,街道上的景象自是一览无遗。原来众人围着的,乃是一个杂艺班子。
夜幕落下,幽暗昏沉,街上的数名杂耍艺人撑起一条长长的“龙”来,在锣鼓声中来回游走,而龙身周边和龙口种还不时喷射而出金色的焰火,明艳的火光刹那明灭,金光闪烁,如繁星落尘埃。
底下的百姓喝彩声不断,羽凝站在屋顶上,眸子里映衬着焰火的光亮,脸上的欣喜挡都挡不住,“好美,这便是火树银花一般的景象了吧,人间烟火气,当真惹人迷醉。”
风砚之自是知晓这些小把戏,无非是以铁水浇灌,控制好速度打向空中,便有了盈盈光火。只这般热闹都能让羽凝欢欣雀跃,这丫头从前的日子,只怕无聊的紧。
“喜欢就多看一会儿。”风砚之抱臂在旁,本就是陪人散心的,喜欢何处就留在何处好了。
“不了,还有好多热闹呢,换个地方吧。”羽凝眨巴眨巴眼睛,瞧见另一处街巷里游人如织,大家手里托着吃的,有说有笑甚是开心,她也来了兴致,抬手指了指,“我去那里了。”说罢便没了影子。
风砚之摇了摇脑袋,赶紧抬腿跟上,这人是撒欢儿了就不管她了。
待风砚之从攒动的人头中寻见羽凝,她正流连在一个卖糖果的小摊前,这小贩很会做生意,将糖果染的五颜六色,形状也是奇奇怪怪,什么星星、兔子、树叶,甚是抓人眼球。
见羽凝站在那里观瞧,小贩机灵的出言:“姑娘来点儿?每个味道都不同,三样拼一份,只要五颗月光石,如何?”
羽凝闻言蹙了眉头,月光石这东西,好似是妖族修士的通用货币,可风砚之从没给过她。羽凝抿了抿嘴巴,转头去找刚刚被自己撇下的风砚之。
风砚之在她身后敛眸轻笑,这会儿倒是想起自己来了。“想买?”风砚之挑眉逗弄着羽凝。
羽凝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双手的手指头来回戳着,轻声问:“可不可以借我五颗月光石?”
风砚之心底暗暗发笑,这般客气还用借的。“挑吧。”她没有正面回应,只负手在旁看着。
羽凝接过了小贩递来的纸袋子,犹豫不决的扫视着各色花样的糖果,感觉每一份都想要,实在是难以取舍。
风砚之见她纠结的模样,委实是有些诧异,几颗糖果而已,这丫头怎么这般小气,自己又没说只给她买三样。风砚之看不下去,随手丢了一颗夜明珠给小贩,对人吩咐到:“每样装一份,派人送去皇庭。”
小贩见到那颗成色极好的夜明珠,笑得合不拢嘴,听得皇庭二字,更是毕恭毕敬的点头称是。
羽凝看着二话不说、出手阔绰的风砚之,杏眼圆睁,捏着纸袋子愣在原地。风砚之扯下她手里的袋子,嗔道:“傻样儿,跟个抱着爪子的仓鼠似的,我像是小气鬼吗?买个糖果还得思想斗争,嗯?走了接着逛。”
被人拉着离去,羽凝眉眼弯弯,望向风砚之的目光里添了些欣喜和钦佩,眼里的星星比天上的更加明亮。
风砚之拉着人悠悠的走着,但凡羽凝在哪个摊贩前脚步缓了些,或者眼神多瞄了一眼,风砚之都主动上前,给人将一应吃食买个遍。不多时,羽凝的手里塞得满满当当,嘴里也是鼓鼓囊囊的,再不敢四处乱看,由人拉着边吃边走。
直到她闻到了一股子惦念许久的味道,眼底放光,视线不由自主地循着味道去找,小鼻子翕动了几下,抬脚便拉着风砚之走了过去。
风砚之暗道,真是个小馋猫,吃了这许多还有胃口。
待走到了摊贩前,羽凝惊诧地瞪大了眼睛,“阿婆,是你啊,怪不得这么香,大老远就闻到了。”
原来这摆摊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晚深山里的狼妖祖孙俩,在此卖起了烤肉。
老阿婆抬起衣袖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定睛一瞧,也是喜笑颜开,“是姑娘来了,真是缘分,这是上好的肥羊,姑娘喜欢哪个拿哪个,不要钱。”
“姐姐吃这个,羊腿,超香的。”小狼妖转身便拎了一只硕大的羊腿,要往羽凝的手里塞。
风砚之适时的清了清嗓子,羽凝闻声,抬眸一脸期待的眼巴巴瞧着她。自打被风砚之知晓了她痴迷烤肉,这些年她连荤腥都没碰过了。
风砚之见她眸光中满是渴望,有些无奈的上前,接过羊腿又给人放了回去,随手拎了两个小肉串递给羽凝,嘱咐道:“不可多吃。”说罢又放下一颗夜明珠,“你二人做生意不容易,我们不能白要的。”
领着人走远,风砚之见羽凝风卷残云般消灭了烤肉,方出言提点:“妖族修为浅的,多少都有些戾气,你不必与他们太过亲近。”
“嗯,我知道的。”羽凝乖觉的点了点头。二人信步走到了巷子尽头,羽凝问她:“时候不早,您可要回去?”
风砚之倒是闻到了一股子难得清新的酒香,忽而来了兴致,笑问:“左右无事,陪我喝酒去?”
“我…不会喝酒,好喝吗?”羽凝从没喝过,有些好奇的问风砚之。
“你喝了不就知道了。”风砚之莞尔,带着人进了一处酒馆。
二人点了个雅间,入内落座,两坛杏花酒摆了出来,启封后酒香四溢。羽凝托腮,看着风砚之斟酒,轻声呢喃:“真的好香。”
风砚之挑眉,拎了一杯递给她,笑意盈盈的逗弄她,“尝尝?”
羽凝伸手接过,一大口闷了,直呛得咳嗽不止,挤了挤眼睛,缓了半晌才委屈巴巴的回嘴:“啊,又辣有苦,您骗人。”
“我什么都没说,哪里骗你了?酒得慢慢喝,入口是甜的,再试试?”风砚之强忍着笑意,复又给她斟满。
“您先喝,您喝了我才喝。”羽凝学聪明了,捏着酒杯不动,直勾勾的盯着风砚之。风砚之仰首就干了一杯,面色无波,“我喝了,的确是难得的好酒。”
奇怪,这人喝了怎不咳嗽?羽凝诧异的蹙眉,转眼凝视着自己杯中的酒,咬了咬嘴唇,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缓缓将酒灌进了喉咙。半晌,她咂咂嘴,唇齿间的确隐隐有些甘甜的回味。
“没骗你吧?”风砚之一脸玩味的看着羽凝,她肉嘟嘟的小脸上已然微微泛起了红晕。
风砚之自顾自饮着,羽凝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不多时脑子便晕晕乎乎的,半趴在桌上,手支着额头,眼神迷离的望着风砚之,喃喃道:“姐姐可真好看,冰肌玉骨,宛如天人,若是多笑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