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因风彻偷袭而身心俱疲的风砚之,毫无疑问的,在与羽凝大眼瞪小眼的争锋中败下阵来。
这场较量,最终以羽凝心软,本着关爱脆弱老干部的优良传统,奶声奶气的退让,由“你”改称“您”而告终。
风砚之腹诽,这还不如不改,听起来又生分了好些。
是以风砚之在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回寝殿养伤之时,羽凝恭恭敬敬的将人送了出去,附带一句:“您慢走~”
风彻一时间被风砚之给唬的回不过神来,任由幽厘拉着回了他的宫殿内,仍两股战战,惴惴难安。
一母同胞的骨血,为何风砚之在修习一途,自小就远胜于他呢?
风彻百思不得其解。
当初若非父亲离世匆忙,以父亲对风砚之的钟爱,这妖君的位置似乎本就轮不到他来坐。
眼下,风彻深觉丢尽了颜面,尽管在场的,只有他的心腹,幽厘一人。
待他稳住心神,再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阴狠至极:“幽厘,去想办法,袭击人族的事先搁下,本君要那个小贱人死。”
幽厘的面色陡然冷了两分,风彻的性情太过冲动,幽厘跟随引导了多年,都无甚起色。他不紧不慢的开口:“君上,莫要意气用事,冷静斟酌后再……”
风彻本就怒火中烧,此情此景只觉得幽厘婆婆妈妈,一掌出去,劈飞了自己身前的桌椅,近乎癫狂的拖着长音吼道:“去—做——!”
幽厘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言语,拂袖而去。
反观公主院中,则是另一番景象。三处殿宇皆是寂静非常,每一间房中都有受伤的人在打坐调息,场面凄惨中透着平静。
风砚之的道法高深,丹药丰沛,不过一日的光景,便已然恢复如常。
白默只是皮外小伤,早已安然无恙。唯有老猫沐雪,实打实的被甩出了内伤,只能于卧榻之上安心疗养。
至于羽凝,凝塑丹恰到好处的修复了她的金丹,本就主修木系疗愈术法的她,伤势自愈最是容易。自来了妖域后,风砚之的灵丹妙药就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石子一般,日日一把一把的往羽凝嘴里送。这丫头的气色,看上去早已大好了。
若是没有体内的苦寒毒,怕是要比先前滋润几分。
与风彻撕破脸,全然在风砚之的预料之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风砚之不得不更加审慎行事,处处留意提防。
是以她调息无恙后,出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加固了自己宫中的结界,顺带,也为笠翁的住所上了个双保险。
风彻就是个脑子不多,胆量不大,但是野心勃勃,脾气暴躁,又十分贪恋虚名美色的庸人。若现下真的将人拉来,他也断然不敢真的与风砚之出手一战。
在等候沐雪伤势大好的这半个月里,风砚之哪儿都没去。像一尊大佛一般固守殿内,生怕哪个不长眼的混账再伤了她的人去。
羽凝由于打小养成的习惯,性子恬淡自安,除去老老实实的窝在房中修习、读书,似乎也不太会做旁的事情。
自打金丹被修复以后,羽凝觉得自己修炼的进益格外明显。十余年里,从未有一日如眼下这般,每天都有显而易见的成效,那种由心底升腾的满足与畅快,令人格外舒爽。
风砚之眼见羽凝的修为突飞猛进,亦是心情大好。念及小丫头从前,被那羽澜祎给坑了,都没能学些自保的、攻击的本事,日后怕是要吃大亏,竟动了传授武艺的心思来。
也是,乖觉懂事又天资极佳的丫头,她如何不欣赏。
也不知羽澜祎的脑子里是怎样一团浆糊,不把人护在身边尽心培养,却非要为个先天不足的徒弟葬送了她的性命。
风砚之乃是雷火双系功法,虽说活了数万年,十八般武艺各自都懂一些,但平日惯用的乃是剑术。
从前在上界之时,因着清冷的容颜,拒人千里的性情,高傲的心境,挑剔的眼光,风砚之身为担负赫赫威名的战神,座下却空无一徒。
说白了,是她身边的人,都没能入了她的眼。而旁的人,早已闻风丧胆,可没人上赶着犯了她的晦气。
将人救来妖域后,本着知己知彼,日后好相处的宗旨,风砚之私下里派出好些人去探听羽凝在凌暲宫的往事。自然而然地,也就知晓了,这丫头当年偷师学艺,悄咪咪的暗自习练剑术,却被羽澜祎撞破,将人罚去半条命的悲惨遭遇。
是以,半月后的一个凉风习习,倦云悠悠的清晨,风砚之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羽凝的寝殿。
许是念及生平第一次传授人武艺,风砚之激动过了头,不过黎明的时辰,便再也睡不着。她兴致勃勃地来了殿中寻人,只见白默和羽凝还在东倒西歪的与周公畅聊人生呢。
风砚之见状,一脚跨过睡在地上的白默,随手从储物戒中拎了根红艳艳的裹满了酥脆糖霜的糖葫芦,侧身坐在羽凝的床边,将糖葫芦贴到了她柔软的绛唇边。
自从离了地牢入了妖域,羽凝的睡眠便很浅,即便因为身体虚弱时常贪睡,但也甚少能睡得安稳深沉。
风砚之的逗弄,让她迅速从梦境中转醒。感受到唇边的异样,她刹那间睁开了眼睛,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让风砚之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收回那串糖葫芦。被体温捂化了的黏黏腻腻的糖汁就这样粘了羽凝一脸。
待看清眼前的东西,羽凝顿觉被人戏耍,有些没好气的瘪瘪嘴,抬手朝着脸上抹去,却越抹越粘腻,将自己揉成了一只小花猫。
风砚之实在是忍不住,看着那一张小脸上都能拉丝的糖浆,笑得前仰后合。
羽凝委屈巴巴的望着她:“大清早的,您做什么?”
风砚之瞧着她的小眼神楚楚可怜,便也敛了笑意,撇下糖葫芦,掏出一方丝帕来。
一手端着羽凝肉嘟嘟的小脸,另一手拂开羽凝胡乱抹弄的小爪子,轻柔地给她擦去污渍。而后还不忘顺带手儿的捏了捏她的脸颊,笑意盈盈的道:“起来了,今日有事做。”
羽凝伸手揉着被她摧残的脸颊,有些好奇的反问:“何事?”
“你不是一直都想学剑术么?我可以教你,我的剑法,绝不比你那黑心师尊差。”风砚之站起身来,背着手一脸正色的说道。
闻听此语,羽凝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的神色,抬眸十分认真的看着风砚之,“您当真?”
“自然,快起来。一日之计在于晨,最是练剑的好时辰。外面等你。”风砚之的语气不容置疑,说罢便抬脚走了出去。
羽凝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敌不过打心底里由衷的向往,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两脚一蹬云履,便匆匆跟了出去。
刚刚被吵醒的白默拧着眉头,看着羽凝疯疯癫癫冲去房门的背影,有些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
在庭院中欣赏朝霞的风砚之见着羽凝匆匆跟了过来,心底别提有多畅快了。她待人站定,自掌心召唤出自己惯用的长剑来,伸手挽了个剑花,将它递到了羽凝的身前,道:
“拿着,你既没有正经的佩剑,便用我的。此剑名唤绛尘,乃是上古神兵,丫头,仔细些,我可宝贝的紧。”
羽凝小心翼翼地接过剑来,此剑通体闪烁着莹润的朱红色光泽,如南红玛瑙一般,华美而不张扬。
她握着长剑,微微颔首道:“多谢,羽凝记下了。只是您将佩剑给了我,您用何物?”
风砚之闻言,轻笑一声,随手折了个细软的柳枝,打量着羽凝,半是真诚,半是调侃的出言:“这个就足够了,既是传授本领,我不会放水,一会儿可莫要被打哭了。”
羽凝眨巴着眼睛望着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在她不长的生命履历中,羽澜祎作为她的授业恩师,但凡教授她学问,便逃不过责罚教训。羽凝只当这是理所应当的家常便饭,并不会心生抗拒。
“本座为你演示一遍招式,你且留心看着,一会将凤吟诀之力与此套剑招的要领合二为一。待你理顺招式,我便将修为压在金丹,与你对练,如何?”风砚之退后两步,同羽凝拉开距离,说话间似是在商量,语气却十分中肯。
羽凝行了一抱剑礼,恭敬回道:“劳您见教。”
风砚之甚是满意羽凝的反应,她莞尔一笑道:“此剑法名为素光七剑,短短七招便足以制敌,且看好了。”说罢,她的眸光陡然凌厉,身姿灵动,以柳枝为剑,缓了速度,为羽凝习练示范。
即便风砚之只用了两成的力道,于她而言,就好像比划着玩儿一般,但那柳枝在她手中,竟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种兵刃,一截纤细的柳枝都能舞出数道重影来。
羽凝目不转睛的认真观瞧,眼睑都不敢眨动分毫,只见风砚之时而引腰展臂,气势如虹,身法连贯的带剑出刺;时而飞身提剑,纵入虚空,在头顶划过一道弧线,平斩而落,玉臂提转间,手腕翻飞变换,身下步伐腾挪翻转,灵动飘逸之中又自带凛冽刚锋。
每一个招式都输送到位,每一次刺、点、撩、截、抹、穿、挑、提、扫都果敢迅猛,毫不拖泥带水。
一套剑法示范下来,庭中花瓣落叶被裹挟的剑风斩落满地。羽凝早已看呆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知怎得,羽凝觉得方才的风砚之格外迷人,本是用心盯着剑术招式,看着看着,竟不自觉走了神,只顾那人飘逸灵动的身法,和着清冷却不失妩媚的眉眼,当真是令人心神离乱。
她怔愣在原地多时,风砚之早已收了柳枝在手,肆意的揉弄着柳枝,轻声问道:“可看清了?试试?”
羽凝闻言,顿感忐忑难安,惊慌失措的神色直接爬了满脸,支支吾吾的,半晌不知作何回应,垂着眸子小声请求:“可否,劳您再,再教一遍?”
羽凝也不知自己缘何就走了神,这若是放在从前,羽澜祎怕是能扒了她一层皮。
风砚之虽有几分诧异,但她也的确从未教过别人,不知该如何把握分寸。没有经验,就当羽凝是真的没有学会,她也不恼,二话不说便又示范了一次。
羽凝心道,这人的脾气,还真是好说话。
不过这次,她断然不敢走神了,十分用心的观瞧着每一个动作,顷刻间将画面捕捉,随即定格在脑海中。
又一次下来,风砚之收了招式,回眸再问:“现下可会了?”
羽凝犹疑着思量了须臾,随即点了点头:“记下了。”
“练来试试。”风砚之后退两步,将场地让出来,眼神落在空场,示意羽凝上前。她则负手立在旁边,一脸严肃的观瞧。
羽凝闭眼走马灯一般回忆了一遍,便提剑上前。虽不熟练,但磕磕绊绊的总算将七个招式顺了下来。
风砚之瞧着没有大的错漏,便也无意再用心看。毕竟羽凝的身法在她眼里,就和健步如飞的大人看小孩子蹒跚学步一样,甚是好笑。
“练上五十遍。”风砚之随口丢下一句话,便自顾自走进了寝殿。
估算着时辰,风砚之觉得羽凝大抵练够了次数,才懒洋洋的从寝殿出来,在院中的石桌上落座,随手放了个茶壶,惬意悠闲的在旁品茗,还不忘检查进度:“多少遍了?”
羽凝有些疲累的回道:“五十三遍。”
风砚之嘴角微微勾起,浅抿了口茶道:“接着练,我说停再停。”
羽凝倒是十分刻苦的,提剑一遍遍重复着,每一次都能有些新的感悟。只不过绛尘于她而言,还是太长太重,她用起来总是有些别扭。
风砚之宛如看戏的闲人,来了兴致便瞧一瞧。只是看戏的人,时而会喝彩。而风砚之嘛——
忽而冷声道“步法别乱!”,
忽而调侃道:“太慢了,再快些”
忽而波澜不惊的提点:“身形,飘了”
“气息稳住”,
偶尔也会有些气急败坏:“磨蹭什么呢?出招,快!”
羽凝暗暗腹诽,这世间的强者大抵都是一个臭脾气。眼下的风砚之,颇有些羽澜祎附体的感觉。
是了,她还是会在修习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起羽澜祎来。每到此时,她心里都有一股难耐的压抑,憋得她难受,仿佛呼吸都会牵扯得浑身痛不欲生一般。
羽凝的眼神有些飘忽,风砚之只当她是累了,便唤人过去歇着:“行了,来坐下喝杯茶。”
羽凝听话的收了剑,走到风砚之对面坐下,接过她递来的茶盏,轻声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