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修界乃至碧海生剑修众多,法咒次之,修习灵乐的更是屈指可数。碧海生内除却已故的那位尊者,玉陵川他娘月芊秋勉强算一个,其仙器正是通体雪白的凤首竖琴,不过自玉陵川父亲离世,她便再也没有使过此琴。
竖琴千金难买,修习难度大,整个碧海生难以找出第二人,玉陵川天赋异禀,于此道上乃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的是碧海生并无良师可教他。
众人暂避之地乃整座蓬山最后一方净土,茂林修竹将几座不算十分宽阔的庙宇合围,寒风凌冽,刮得竹叶纷飞,猎猎作响。几位得道大师与老住持已然圆寂,而今只余寥寥几人带着七八位小沙弥苟延残喘。
《渡冥》乃玉陵川自小修习的安魂曲,较之《凝神》他更得心应手行云流水一些。曲调柔和哀沉,延绵不绝,加上虔诚的颂咒声,庄重典雅,无不使听者垂泪闻者伤心。
最小的沙弥不过四五岁,却也乖乖的坐在蒲团上,执一串佛珠有模有样的闭眸念颂。
往生咒加上《渡冥》曲,季秋枫聆听片刻眼前一暗,霎时如坠深渊,他好似被囚困在一片黝黑魆沉的世界中。
阴风怒吼,电闪雷鸣,昏暗的天际下方,是魔族大肆屠戮之后的血海尸堆,哀鸿遍野。沉鱼场内更甚,不过今日抓住了一条哈巴狗,魔祖贯来阴郁的脸庞上难得浮现一丝笑意。
昔年舅甥二人囚困沉鱼场中,那个朝衣柜间放入毒蛇、将岳离商浸入刺骨水缸里的刀疤脸,被季秋枫当胸刺一刀居然没死,竟然苟活了下来。
最为可笑的是居然还做了个不大不小的领头,被魔祖抓住前一刻,鞭子狠抽那些囚徒,鱼纹烙铁毫不留情烫入各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才是最让人解气的做法,鱼纹烙铁印烫其脸之后,魔祖命人寻来一方透明柜子,将那刀疤脸扒光扔进。先是灌入几缸刺骨冷水,并不完全填满,仅留几寸供给呼吸。后再添上几条最阴冷的毒蛇与之共舞,人蛇交缠甚为好看。
惊惧呼喊声霎时响起,魔祖倚在一方做工精细的胡椅上,指节轻敲,舒适惬意的观赏这出好戏。
季秋枫赶至此地这人已然断气,**凡胎不经折腾叫魔祖瞬间敛去笑意,面目冷戾阴沉拒人。
“如何,可是好看?”
那张脸季秋枫印象深刻得很,刚入碧海生及做仙尊前几年,无数梦回时分他都能见到,无一不觉厌憎恶心欲其断命,如今自食恶果也算天道好轮回。
季秋枫眉头紧蹙起,却不是为此,是为外边那些无数无辜受累的人。
“有何仇怨都冲我来,民众妇孺何辜?”
才血洗上修界不久,下界天书皇城便遭受了池鱼之殃。这个时候季秋枫还在同他讲道理,魔祖毫不在意这些人,也无所谓紫陌清又背着他做了什么,只是他最喜欢看季秋枫道貌岸然痛心疾首的神色:“……举世皆浊,不过送他们先走一程罢了。”
轻飘飘一句举世皆浊先走一程,便造就无数支离破碎的家庭,遍地尸骨流血飘杵,多是无法安息的魂灵。玉陵川几乎奏响了千百遍安魂曲,指尖淌血亦不曾停下,沉鱼监牢里,好多时日季秋枫都是伴着琴音沉眠过去的。
只要琴音响起,他便知道外头又遭罹难,魔祖手上的罪孽又增几分,大约待到天怒人怨的时候,一切便能结束。
曲毕,颂声亦停。被轻轻扯了下衣袖季秋枫才回过神,目色中阴翳一闪而逝,刚好撞进岳离商瞧得一清二楚而担心,隐隐欲要探究的眸子里。
飞速调整好心绪,季秋枫朝他使了个眼神安抚,虽觉不大对劲,岳离商到底未经蹉跎不解这般痛楚,便在季秋枫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
玉陵川消耗过度实在疲惫,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近旁两位弟子眼疾手快扶住他,成舟直接询问季秋枫的意见:“师尊,先让陵川师弟歇息片刻吧。”
季秋枫自是颔首:“好。”
不出意料,暮色刚至这座寺庙便被无数傀儡围聚,便是玉梧仙尊与北望长老携弟子一起也杀不完,何况其间还夹杂着神清目明的民众。
若按季秋枫记忆中发展,便是鏖战一场得不偿失,杀敌百千自损上万,一块魔玉碎片本不值得那么多人捐躯赴死。
投身入局过于浸没,此前季秋枫画了一个圈,把自己死死套在其间,很多时候皆无法施展拳脚只得作壁上观,而今不同往日,月芊秋寥寥几语恰能解开他的困结。
客观事物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本就是镜花水月一场,也就不惧没有一板一眼默守陈规。
打定主意,季秋枫抬眸看向岳离商:“阿离,过来。”
岳离商神游天外,本来正靠柱沉思,被这一声打断,立马抬步而去。
北望长老一行尚于禅堂心斋坐忘,其他人此刻皆在寮房内守着玉陵川,或输灵力或喂丹药,只待他醒来后共同结阵御敌。
“舅舅?”突然被季秋枫拉住手,同他十指交扣,岳离商不明就里有些震惊。
很快他就知道季秋枫意欲何为了,只见两人手腕间的红线立马泛起微光,延展交织,紧紧捆缚,几乎勒得人无可忍受,片刻后辖制一松便化作原样。
心颤神移,眼前似乎闪过几道熠熠光芒,倏而四散,化作繁星点点,莹莹烁烁,待要伸手触碰,却又逝去。隐市红衣仙所赠的红线居然再次叫他们换了壳子。
如此效用是岳离商不曾想到的,他还以为同他的玉髓项坠一样是为避祸妖邪。这一步季秋枫的意图不言而喻,可是接下来要做什么,倒叫岳离商更摸不着头脑了。
两手一松,季秋枫忽地勾唇,望着他:“阿离,你想搞事吗?”
看着自己这张笑脸岳离商实诚摇头:“…舅舅打算做什么?”
季秋枫敛去笑意,在他耳侧低声道:“承学姜公,钓鱼。”
虽不知道季秋枫说的姜公是何许人也,也不知道要钓的是什么鱼,岳离商还是乖乖装起了季秋枫来。
无需过多嘱咐,岳离商早已装过季秋枫一回,此刻作伪起来简直手拿把掐易如反掌,只要不出手应该没人发现得了。
玉陵川醒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此前乌泱泱的一群人悉数不见踪迹,寮房内只余季秋枫和两个四五岁的小沙弥正窃窃私语。
“我的手比你大!”两个孩子生的一模一样,语气动作也如揽镜自照一般。
争执了半晌,还是‘季秋枫‘忍无可忍伸出了自己的手掌才叫这场战事偃旗息鼓:“别争了,没我大!”
翻身坐起,‘季秋枫‘似乎身形微动,不过并未有其他动作。
两个小沙弥见人醒了立即闭口,寮房内登时沉寂下来,似若死潭泛不起一丝涟漪。
实在太安静了,静得十分古怪,静得几人的浅浅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玉陵川试探问询:“师尊,其他人呢?”
并未得‘季秋枫‘正面回答,而是被接下来的话雷了个失惊打怪。
他这一睡着实错过了好戏一场,那些面红耳赤的吵嚷简直要将屋顶掀翻了。
老住持临终托付仅两件事,一是竭力护佑两位孩提之童,二是即便伏尸庙前也要守住那盏莲心青灯。
灯乃百年所传之物,自是希世之珍,年长者犹豫不决,还是一位十四岁的小童将之盗出,跪立佛前。
“弟子凡真,愿舍此身,愿入地狱。”
言罢忽地掐灭芯火,半倾莲盏,将留存的几许灯油滴覆面颊,迅速灼得绯红一片。甚至有些许浸入眼瞳,于是那只原本净明透亮的眸便再也睁不开了。
而那两个四五岁的小沙弥,像是突然侵入邪祟,面色煞白,苦痛哀嚎片刻,双双晕厥过去。
“动手吧,师兄!”凡真言辞恳切,端的是无私灭己身先士卒。
只要剥去皮肉,剖开那颗红透的心脏,便能取出尘封已久的珑珠,代替莲芯,两位孩提才有一线生机。
天生灵胎的作用是豢养青灯,以身饲魔,人死即灭。代代传下来,这一代只余他一个先天缺陷的灵胎,或恐无法压制邪魔,或不忍心叫他受此苦痛,最终老和尚寻得一对阴生子代他受过。
一个皑皑白雪倾覆的冬日,哭声并不嘹亮的孩子被抱到他跟前,犹记得两个孩子生的粉雕玉琢,触到他的手时亦是可爱得紧。
“师父师父,真真小时候也生的这么可爱吗?”
老和尚慈眉善目,笑着摇摇头:“真真出生不在蓬山,师父也不知道。”
他年岁最小竟还做了师兄,自是兴奋无比要将自己的宝贝分享:“以后真真的糖葫芦都给师弟!”
他记得自己还抱过那两个孩子,不过已经是抽剥神识豢养青灯的躯壳了,两个都是笨笨的,哭声都是有气无力。
赤子心宜压制魔玉,抽取神识灵智便不会开蒙,亦不会沾染恶邪。以此作灯芯,互为依存,得以延续。
“最初得知此事时,真真竟只是骇然庆幸,可是日去一日反复磋磨,琢磨出个中滋味,悬于头顶的刀总会落下。”那样一个小小的身躯孱弱无比,一阵轻飘飘的风亦能将其刮倒。
凡真身子微微发颤,眼底的愧疚已然将他淹没,他在哭,在陈诉罪恶,只愿舍弃性命赎其罪行。
他朝那两个小沙弥磕头罪己:“卑怯如我,未当好师兄,对不起啊,对不起……”声已嘶哑,嘲咂难听。
“真真……”长者悲恸不忍,欲扶他起身,可他跪如古钟,怎么拉都不愿起身。
“苟活几载真真已是羞愧难当,再叫他人受罪便是连畜生也不如了。只求师兄可怜真真,动手吧!”
长者如何动得了手,凡真见状,只好持着灯盏往自己额头砸去。
不待他砸出血流,吱呀一声房门开合。一道身影眨眼已窜至跟前,夺去莲盏。
“这种事情,自然是让外人来更好!”
顶着岳离商的壳子当无赖还是不错:“这位真真小朋友,你不如求求我,兴许还能死得快些。”
凡真果然如他所言,诚挚求他一句,而后阖上眸子以待屠宰。
季秋枫嘴角微抽,高高扬臂,却未落到凡真身上,而是狠狠一掷,将那只莲盏摔得四分五裂。
“!!”所有人立马僵直了身子,倒抽一口凉气。
莲灯可是他们的传世之宝,这人怎么敢妄为至此!!
季秋枫:阿离,你想搞事吗?
岳离商:不想【摇摇头】
季秋枫:不!你想!别嘴硬了,你打算怎么搞,我来帮你搞吧!
岳离商:……【舅舅你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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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外甥我来帮你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