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在提南鬼都坊间流传着一则传闻,害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南山月君是谁?是一个杀人越货的买命贼,但凡是她看上的东西,必定会落在她手中,就连天上的仙人都奈何不了她。
“听说了吗,南山月君要来我们鬼都做一笔大买卖!”提南酒楼里一位留着长胡须的老者对着酒桌上三位酒友故作夸张道。
其中一位酒友嗤笑一声:“这消息前阵子都传遍整个鬼都了,还用得着你说。”他饮完杯中酒,左右各看一眼,开始故弄玄虚。“你们知道南山月君来鬼都做的是什么生意吗?念心珠,知道吧?她来鬼都为的就是抢走念心珠,将此珠卖给东踏谷那帮妖兽,好让天下大乱。”
另一位酒友摆手:“切,你那消息靠谱吗?她来鬼都其实是要屠城!”
“这种话你也敢说出来!她本事再大到头来不过是一个人,哪有这么大能耐屠城啊。”
“别的不提,当下最要紧的是把钱袋捂好,把家里宝贝藏好。要是那些值钱货被她盯上,怕是只能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咯。”
......
单典抿了口热茶,静静听着耳边酒客诉说着她的事迹,不由得一笑。原来她的形象在外人眼里居然是如此穷凶极恶,蛮横不讲理之人。不过有一点她要澄清,她不是买命贼,只是一个喜爱到当铺换取钱财的生意人。
壶中茶已见底,到了去见客的时间了。
单典起身,拐了一个弯来到方才议论她的那一桌酒客旁,将一枚银子摆在桌上,说了句:“小二,这桌客人的酒我请了。”就带着纱帽离开酒楼。
酒客们互相朝彼此望去,眼中既诧异又高兴,他们没想到今日居然会遇上免费吃酒这等好事。可是过了一会儿,他们忽然发现那名替他们付酒钱的客人的装扮似乎有些眼熟。
白纱帽、女人、爱来酒楼喝茶的怪人——这岂不就是传闻中南山月君吗?
想到这,几人突然低下头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发现里面的银子分毫不剩,只有个空袋子挂在腰间。
从提南鬼都的东城门直走,走到一个挂着白灯笼的鞋铺。鞋铺前有位卖糖葫芦的小贩,只要给她一袋银钱,就能得到一枚令牌。拿着令牌走进鞋铺旁的小巷子尽头,把令牌挂在尽头墙上那个凹陷处再数九个数,就能看见一个挂有“九号当铺”招牌的当铺。
这个九号当铺,就是吸引单典来提南鬼都的“大生意”。
同往常一样,单典进入九号当铺之后跟着引路人来到当铺内厅,与接头人见面。
“说吧,这次要做的生意是什么。”单典开门见山道。
和单典会面的接头人名叫钱澜,是九号当铺的掌柜。“听说肖恨山的徒弟宋寅仙君会在明日出谷,为他护送童莲冰丝片送往东踏谷。我要你赶在明日子时前拿到童莲冰丝片带回当铺,但有一点你要注意,千万不能伤及宋寅。”
童莲冰丝片是不可多得救命草药,听说死人吃了它可以起死回生。不过这只是个传说,并未有人真正得到过。但无论这消息是真是假,都免不了吸引那些隐居修士互相争抢一番。
要说打架斗法单典当然在行,但她可保证不了自己出招不会伤及别人。“这个单子是你家师尊开的吧?如果想要童莲冰丝片,大可让她亲自去一趟流光峡找肖恨山要,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钱澜的师尊裴宜曾与肖恨山有段露水情缘,此事江湖人尽皆知。肖恨山唯爱裴宜一人,若是裴宜开口,说不准肖恨山会念着旧情把童莲冰丝片赠与裴宜。
钱澜知道单典的言外之意是不想趟这一淌浑水,可惜她结识的人中唯有单典能帮上她的忙,所以她不得不再加上一个条件说服单典。“你也知道我师尊不宜出面,求你看在我们五年的交情上,帮一帮我吧。事成之后,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钱澜的条件的确诱人,童莲冰丝片这种只在传闻出现的东西若是能亲眼见一见也好,要是能够抢过来更好。思来想去,单典最终接下了这笔生意。
待单典走后,钱澜松了口气。她回望向身后的屏风喊道:“师尊,人走了您还躲什么,快出来吧。”
裴宜整理好衣裳,不急不慢走出屏风,坐在单典方才坐过的位置,给自己倒一杯茶。“派南山月君过去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她正要提起杯子,就被钱澜截下按在石桌上。
钱澜摇头,一脸无奈回答:“您也知道啊,要我说你们俩活着一把年纪还有什么说不开的事,害我大费周章把人家请过来,白白欠她一个人情。”
“那就再还回去,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求她办事。”
这一次钱澜没有接话。
秋合五年,七月初三。今日是肖恨山出关之日,也是宋寅的出谷之日。
十二年前宋寅意外被肖恨山发现,肖恨山本已不关心凡尘之事,但得知宋寅的凄惨身世,他便决定收宋寅为座下弟子。来到流光峡后,宋寅没有辜负肖恨山的期待,经过每日刻苦修炼,最终成为了闻名天下的习玉仙君。
因为宋寅始终对幼时赠予玉石的女孩念念不忘,肖恨山知道这事,于是待宋寅满十八,肖恨山便同意宋寅出谷去寻她。
师徒二人临别前,肖恨山将一封信件交给宋寅,让他把信送往东踏谷,其他的什么也没交代。
趁天还未亮,宋寅带了他最珍重的玉石护身符和信,就早早出发了。
东踏谷是妖兽聚集之地,里面妖气浓厚,人一旦踏足,修为就会减少三成。这样对人百害无一利的地方不可能有人在此长居,即便是靠近东踏谷的边境之地也是如此。
究竟是何方神圣才会居住在东踏谷?宋寅有些好奇。想到这,他脑海忽然浮现出一个女孩的面庞。
宋寅自责当时的自己为何不去询问女孩的名字,如今一晃十二载,就算一直记得女孩那时的容貌,也不能凭借这容貌去寻人。他现在的面庞都跟儿时的自己有着天翻地覆的差别,更别提她的脸了。除非那张脸一直没变,不过这怎么可能。
风声簌簌,打断了宋寅的思绪。流光峡常年无风,若不是有人特地施法,是不会无缘吹起这股风的。
“习玉仙君留步!”一个花袍的老者突然拦住宋寅去路,身边还带着两位弟子。
宋寅不认识此人,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停了下来。他问,“您是?”
“他是你师尊的旧识。”一道女声从耳后响起。
宋寅侧过头,发现女人的容貌很是面生。流光峡外设有结界,以前有客人要来流光峡,肖恨山都会事先知会他一声,让他提前在流光峡外候人领路,防止来客迷路。
可今日肖恨山并未提及有人客人要来拜访流光峡,那么眼前这几位不速之客看来是别有所谋。
女人见宋寅一脸警惕,便自顾自答道:“我也是你师尊旧识。”
“原来二位前辈是师尊的朋友,师尊就在府上,二位前辈直接上府寻他便可。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就不给前辈们领路了。”
宋寅要走,老者便让他的两位徒弟挡在宋寅身前。
宋寅把手放在剑柄上笑了一声:“前辈这是何意?”
“自然是要留下你啊。”此话一出,女人迅速上前,一手抓住宋寅的肩,打算将手中的毒虫放入宋寅耳后。
宋寅当然不会让她得逞,他手压住剑柄把剑鞘底端往上抬,顺势拔出剑刺向身后跟女人拉开距离,一跃至后方大树的树干上。
老者看出宋寅要逃,下令让两位徒弟施法启动提前布置的结界,孤身一人上前拦住宋寅去路,女人紧随其后。
三人在林中左右乱窜,而这一切都让单典看在眼里。她来的最早,可惜还没等她出手,那阵怪风就迎面往她脸上吹,让她不得不先停下手中动作,待在树上等待时机。
有了童莲冰丝片做噱头,何愁没人守在这林中。短短半刻钟过去,林间的修士气息就多了不止百倍。方才看到的四人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几十位跟单典一样待在树上看戏的修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单典打算等林中修士全部出动打的半死不活的时候再出手,否则即便是现在抢到了童莲冰丝片,也难保不会有人跟在她身后打童莲冰丝片的主意。
......
只是这个过程着实有些漫长。
烈日当空,打斗时掀起树叶的枝干引来一阵又一阵的风,配合这温暖的阳光,让单典不禁产生一丝睡意。
她打了一声哈欠,掀开帽子上挂着的白纱往外看。这片林子被人设下结界,只要设下结界的人不死,那么结界便不会打开。
再往下一看,宋寅孤身捂着胸口,手上满是血渍,另一只手则握着剑,支撑着他那即将倒下的身体。
而他的周围,躺着几十具修士的尸体,还有站在身前俯视他的老者,以及老者的两位徒弟。
老者捻起胡子,慢慢悠悠道:“老夫不想与你作对,只要你交出童莲冰丝片,我便可饶你不死。”
宋寅与几十人大战几百回合,如今灵气耗尽,再难起身,无力应对眼前之人。想来老者口中的童莲冰丝片指的应是要送去东踏谷的那封信,能够让人不惜性命设下命数结界,说明信中之物在外界修士眼中很是珍贵。
如此贵重之物落在外人手上只会徒增祸端,人之将死,宋寅趁着神智清醒之时,将最后的灵气汇聚在手掌之中,试图在临死之际摧毁信件,但突如其来的一位女子却握住他的手,把他手掌上的灵气捣毁。
宋寅抬头,眼前人戴着纱帽,隔着帽纱只能隐约看见她脸的轮廓,看不清她的容貌。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十二年前的那位红衣女孩,当时她也是这样看他的。
于是他伸出手,想掀开帽纱,可惜那女子忽然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你是何人,竟敢打扰我师尊问话!”一位徒弟指着单典骂道。
单典没有回答那人问题,她轻拍衣袖上粘着的叶片,对着眼前老者嬉笑道:“前辈这是做什么,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仙君?这要是传出去可是会惹人笑话的。”
老者瞟了眼一旁的树顶,在这站了许久,他竟没发现树上藏着这么一个人。他试探单典修为,发现单典身上并无灵气在身。没有灵气还敢在这与他嬉笑,看来此女修为在他之上,要是贸然与她对付,结局必会两败俱伤。
她既然在此偷听,想必也是为了那童莲冰丝片而来。再看这穿着,身着青衣的纱帽女子,怕不是市井传闻中的南山月君?如果真是她,就只能慢慢与她周旋了。
老者一脚踢向方才对单典出言不逊的徒弟后膝让他跪下,语气放缓,带着些许讨好的表情道:“老夫先这替孽徒替姑娘赔个不是,姑娘在此等候许久,莫不是同老夫一样,惦记这童莲冰丝片?若真是如此,不如我们将它一分为二,好让大家都不白来一趟。”
“倘若我说不呢?”
老者摇头:“说明老夫给的条件姑娘不满意,那老夫再拿浮闻三成的丹药与姑娘做交换,姑娘意下如何?”
浮闻盛产草药,天下各地的炼丹师都汇聚于此炼制丹药。这些丹药不仅能根治许多疑难杂症,还能提升修为,就是价格昂贵,普通修士得花费半辈子的银钱才能从浮闻买来一粒丹药。
要是真能拿到浮闻的三成丹药,那么这辈子保管衣食无忧。面对这个条件,单典的心不免有些动摇。“可以,不过你得先交出能让我获得三成丹药的令牌或手谕,否则我是不会放人的。”
“真是个难缠的角。”老者在心里咒骂。别的不提,这南山月君摆明就是要仗着那点修为把所有好处往兜里收。无妨,先把令牌交出去又如何,只要拿到一半童莲冰丝片,等出了这片密林后,再将南山月君藏有童莲冰丝片的消息传出去。
南山月君在江湖中臭名昭著,惹了不少仇家。届时消息一经传出,百十号人围剿她一人,她就算有再大的能耐最后也只会像宋寅一般落得个将死的下场。到那时再派人把剩下那半童莲冰丝片和令牌抢回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好!”老者解开腰间挂着的令牌,但在递出去那一刻,他迟疑了。世间见过南山月君真容的人少之又少,万一此人只是靠某种秘法装神弄鬼掩盖自身气息假扮南山月君,那么直接将令牌交出去岂不是跟傻子无异?
如今林中只剩五人,半死不活的宋寅,不知真假的南山月君,和他们师徒三人。怎么看,他们的胜算都比眼前这两人要大上许多。
“前辈是有什么顾虑吗?”单典见到停在那半空的手不禁发话。她向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既然令牌就在眼前,还要与这个老头费什么话。
“顾虑嘛......”老者将手里的令牌推进袖口,给一旁的徒弟使眼色,随即用法术朝单典右肩打去。
单典闪避及时,那道攻击并未伤及她分毫,只是可怜了身后那棵百年老树,还在枝繁叶茂之时就碎成一地残渣了。她就知道老者这番犹犹豫豫的模样是想要反悔,这样也好,她原本打算只杀一个人,现在老者突然反悔,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