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洞明司大牢还等来一位新客入住,狱卒都是临时从半梦半醒之间回过神来的。
钥匙与铁锁撞击的声音十分响亮,不过没有惊动多少人,这牢里现在人还挺少的。毕竟此处只是暂时收押,很多人都只是在这里被关上几天就得挪地方,而且洞明司查的都是些特殊案子,特殊案子少,特殊案犯自然也少。
狱卒走了之后,卓绝靠着墙缓缓坐了下来。
捆住他的麻绳实在碍事,他扭动身体,缩起骨骼间的空隙,绳索便松动了许多。双手得了自由,这绳子就没了作用,扯下碍事玩意儿,把嘴里塞的布给拽出来,就算恢复了自由身。
实在太晚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洞明司的大牢至少还算干净,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他耐不住那沉沉睡意,躺在地上便睡。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之间他听到了一个声音,被吵得睁开了眼。
只见隔壁有个人坐在两间牢房之间的隔栏前,正一声又一声叫着自己。
那人是个老头,蓬头垢面,身上的囚衣都比他的人干净。卓绝来时他正窝在角落里睡觉,都没让人注意到他。
卓绝爬起来伸个懒腰,才望过去。
那邋遢老头见他给了自己眼神,叫得更起劲:“嘿,小子!”
卓绝一脸疑惑。
老头招招手:“来来来,咱俩唠唠。”
卓绝犹豫了一瞬,真就坐了过去,哑穴已解,开口有了声:“您好啊老人家。”
闲着也是闲着嘛,有个人说说话挺好。
老头乐呵呵地道:“我好几天都没见着人了,你怎么进来的?看你穿得那么富贵,得是什么党争大案?还是你贪了?”
卓绝摸摸鼻子,含糊道:“我哪儿够得上这级别的啊……您又是怎么进来的?”
老头故作神秘道:“我啊,就是偷了样东西。那东西好像还挺厉害的,就给我关进来了。”
卓绝却没因为他的故作神秘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只点点头:“不瞒您说,我啊,也是偷东西进来的。”
老头看他穿着非富即贵,哪像个会偷东西的,心中大是奇怪:“你偷了个啥啊?”
卓绝从兜里又掏出个橙子,开始剥皮:“就是从赵王家里偷了俩橙子,还挺甜的,您要不也来点?”
这是真挺甜的,先前给那位无厌大捕头,他都还不知道珍惜。
能进王府的东西,哪怕只是那么一个小小的橙子,也得是橙子里的极品。卓绝随手一拿的橙子,都是长得极为圆润,色泽鲜丽,皮一剥开就有香气冲向四周。
大半夜的,本来人肚里馋虫就在蠢蠢欲动,哪里拒绝得了如此诱惑。
“来来来。”老头伸了手,卓绝真分了一半橙子给他。到手直接一口咬下去,汁水都滴在了衣服上,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个了。
“偷俩橙子,就把你关进来了?”老头砸吧砸吧嘴,似乎也觉得这橙子味道不错。
卓绝道:“可不是嘛,我偷的可是赵王府的橙子,能不进来吗?”
“也是也是,你要偷个街边小摊的,也没人管你咯……”老头忽然语重心长起来,“不过你干嘛非要去赵王府偷?橙子哪里都有啊,不值当。”
卓绝哀叹:“我也就是路过口渴,刚好碰见就拿了,谁知道堂堂王爷那么小气。”
老头连连点头,深表赞同:“这些权贵就是小题大做仗势欺人,连俩橙子都斤斤计较。不过你这也就是个小事,估计关你两天就放你走了。”
卓绝道:“不不不,往大了说那是藐视皇族威严,还挺吓人的。”
“嘿,你这小子话里有话啊。”老头笑呵呵地道,“放心,就你这事,你要说的实话,就没事。就冲你这半个橙子,过两天我出去,带你一起。”
卓绝不由挑了眉,这老头说话那么胸有成竹,倒是把这洞明司大牢当客栈了。可照他方才所言,他分明是重罪,哪儿还有被放的道理,便问道:“您这话的意思……方才不是说您偷的东西还挺厉害的?”
老头笑道:“洞明司用得着我,当然会放了我。”
卓绝奇道:“您莫非是……”
不待他问完,那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故作神秘地朝他招招手,待他附耳才小声道:“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
卓绝不禁轻声惊叹:“原来是鬼市的前辈,失敬失敬。”
几乎每座城,都会有那么一个见不得人的地方。销赃,走私,买凶……一切□□上的营生勾当,都会在此处进行。
在京城,这个地方叫做鬼市。“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是鬼市情报交易暗号。这个老头又说洞明司用得着他,想来应该就是掌握鬼市情报网之人。
老头笑笑:“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听着还怪文雅,不习惯,喊我老贼头就好。”
“您让我喊,我也得敢喊不是?到底是前辈,总得敬重些。”卓绝说完便站起身来,直望着前面牢门,“多谢您老了,不过我有点事,现在就得走了。”
老头奇道:“怎么,你还能钻出去不成?”
卓绝笑:“给您变个戏法。”
朝前走去,手往铁栏杆空隙之间一探,侧过身后身上骨骼响了几声,就试着往外挤。
这铁栏不算太密,至少还能过一个橙子,对卓绝而言,这样的空隙已经足够。
半个身子已经出了门去,那老头却不忍目睹一般别过了脸:“你可别卡里边,明个一早人家来见了多尴尬。”
“没事。”卓绝已经从那小空隙中间钻了出去,回头向老头道别,“我就先走了,有缘再会。”
随后他迈开步子,大摇大摆地往外走,气焰极其嚣张。路上有巡逻的狱卒,都被他用轻功一一躲了开去。
接下来他打算去无厌住处,吓吓人。
不过最先受到惊吓的却是他自己。
路上逮了个倒霉的狱卒,打晕扒下衣服,易容成那人模样,行走起来更是方便许多。
前厅值守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很是疲惫,没怎么注意他这个“巡逻”回来的狱卒。
但是有个人还坐在案前看书,腰杆挺得笔直,目中清明,全然没有半分倦色。
是无厌。
他此刻穿一身宽袍大袖的常服,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眉目微垂轻翻书页,画面竟是有几分恬静。宛如一个在小楼里燃香读诗的公子哥,跟这阴暗昏沉的地牢格格不入。
也就非常显眼。
卓绝一眼就看到他,很是失望。他这去人房里吓人的计划,是无法实施了。
所以他取消了这个计划,打算就直接出门,这人看书看那么专注,动静小点兴许都不会发现他。
可就在他心中如此想之时,无厌微抬了眸,目中一片清冷倏然飘至卓绝眼中,他开口:“回来了?”
卓绝只能过去抱拳道:“禀大人,一切如常。”
“嗯。”无厌放下手中书卷,“他们呢?”
“还在后面。”
无厌起身,有一团白色的东西从他身上掉下。这东西还是活物,瞬间就窜到了卓绝身前。
卓绝低眸一看,那是一只通体银白的猫,样貌却与普通家猫很是不同,耳朵要大上许多。
这猫在他脚边转了转,突然就开始叫起来,声音凶恶,根本就不是什么奶甜软糯的“喵呜”声。
无厌冷笑:“你想去哪儿?”
卓绝暗道:这猫一看就不同寻常,指不定就是养来查人的,当真碍事!
因为无厌这一句话,还有那猫跟见了天敌一样的凶狠叫声,旁边几个狱卒都将他围起。一个个手都按在刀把上,只等无厌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捉拿他这个企图越狱的案犯。
形势如此严峻,如此明了,卓绝也懒得狡辩了:“这不是来找你嘛。我说了,不是你看着我,我一定逃。没想到你还真在啊。”
讪笑两声,他转身跟没事人一样往回走:“那我就先回去睡了,大家也早点休息啊哈哈……”
身后一声清冷似冰泉:“你想知道洞明司一般如何处置逃犯么?”
“不想。”卓绝回得奇快,“我回去睡了啊,无厌大人,有事明天再聊。”
无厌冷冷一笑,竟然也没依律对他进行什么处置,只摆手下令:“带卓绝回去,他的牢房外面也派人守着。”
话音一停,卓绝就已经被冲上来的一众狱卒押着,要把他刚刚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至于他本人,也放弃了抵抗。
大半夜玩越狱,除了让这群本来有些撑不住想睡觉的狱卒变清醒以外,无事发生。
片刻后,卓绝又一次被推进了那间牢房里。钥匙转动声还伴随着一声怒喝:“老实点!再跑你不会有好果子吃!”
那人上完锁,并没有走开,而是与其余几人站到一旁,看样子真是准备盯他一晚上。
卓绝忍不住叹了口气,默默坐回墙角。
他在反思,冷静分析一下,方才他若是直接拔腿就跑,有六成可能直接冲出大门,剩下四成可能,则是被无厌截住。
就算被无厌截住,他也还有四成可能靠着轻功离开这地方。
不过大牢之外也有防守,出大牢容易,但出洞明司就不太容易……虽说本来他也没打算离开洞明司,就是想去到处摸摸路,顺路吓吓那位神捕无厌。
唉,宫清绝说让自己住王府的时候,怎么不答应呢。
“怎么大半夜的还有人被送进来啊,这两天热闹啊。”隔壁那个老头又一次凑过来。
卓绝听见声音,没什么表情地转过脸。
他身上还穿着那个倒霉狱卒的衣服,脸也还是那人的样。老头便极是惊奇:“你不是看大牢的么?怎么把你也抓进来了?”
卓绝叹气,用自己的声音道:“前辈,是我。”
老头顿时明白了:“嚯,易容啊!”
卓绝低下头,面容就在那么一瞬间迅速改变,再抬头时已经是另一张面容。
老头眯眼看了他半天,才确认他是刚才那个跑出去的年轻人,啧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走了吗?”
卓绝悻悻道:“就是出去散散步,还得回来睡觉嘛。”
老头哈哈大笑,也不知是在笑什么,总之笑得卓绝感受到了几分嘲讽。不过看他那么个笑法,卓绝更多的是担心,怕他一不小心笑得背过气去。
所以卓绝一直留意着他,随时准备着出手,老人家一有不对劲,他就赶紧喊人救命。
笑够了,老头又问:“你走到哪儿被抓回来的啊?”
卓绝道:“门口。”
老头又笑两声,卓绝辩解道:“无厌在门口守着呢。”
老头还是笑:“我跟你说,你就是出了这牢门,也离不了洞明司。你小子当洞明司什么地方啊?这里就跟皇宫一样守卫森严,你一跑出去,那三个神捕,立马就在你身前拦着了。”
卓绝摇头:“说真的,还真不一定。我是因为本来也不是特别想走,就犹豫了一下,刚要是直接跑,兴许就走了。您也别小瞧我,无厌要跟我比轻功,没可能的事,我让他先跑一炷香……”
他的话忽地一顿,只因听见那边守夜的狱卒突然道:“无厌大人!”
接着又是那个清清冷冷沉如死水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我让你先跑一炷香,你看看能不能走出洞明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