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屋里只有一只白蜡,烛苗摇曳散发着幽幽橙黄的微光。
温泞躺在大通铺上,趁着微弱的亮光,盯着横跨房梁中的木柱。
随着光影忽明忽暗的摇曳,仿佛房梁上藏了可怕的怪物,贪婪地留着口水,虎视眈眈地下方。仿佛只要一闭眼,那只怪物就能立刻跳下来匍匐在自己面前。
黑暗,就是这样,容易催生恐惧。
温泞攥着手中的符咒,睁大眼睛紧盯着房梁。
手心的薄汗浸透了符箓,她又安静了片刻,心中踌躇了半天,干脆起身无声地打开了折好的防御符。
司乐画符,用的常见的朱书黄纸。
纸张看起来软绵无力,可她下意识地撕扯了下,发觉这纸用普通力气是撕不破的,应该还夹杂了所谓的神力。
朱砂之中点点金光流转,流畅的运笔似乎能感觉到下笔之人呵气于纸笔的专注。
盯着这符看了半天,温泞觉得手心发热,坐在方桌前,用手指点了点杯子中的凉水,凑着烛光在桌面上画了一笔。
约莫是自己盯得符咒时间太长了,她随意画的一笔,和符上的形状相差无几。
不过还不够。
随手挥去水渍,她又尝试了几次,一次比一次熟练,还未下笔,脑海里就自动掌握了起运收的符画路数。要是再加上法决……
一闪而过的想法,她嘴中自动念出一串决文,随着指尖上的水渍在桌上逐渐显现,点点金光在桌面浮现,最后越聚越盛,在收指之刻,冷不丁戛然而止。
哐——
一声巨响。
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温泞的手停在半空中,表情哑然。
床上熟睡的两人听到动静,防御性地窜起来。
张圆圆踩在床上大喊:“怎么了!怎么了!”
炎艾也难得小脸紧绷,周遭散发出凌厉的气势。
温泞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窗边人影闪过,下一刻,随着大门轰然倒塌,温泞感受到了来自冬天的寒风卷集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将她一把拽到身后。
熟悉的檀木手串叮当作响,门外的月光随着大门坍塌争先恐后的笼罩过来,盖在这人身上。大冬天的,他也不怕冷,朦胧的月光透过单薄的T恤,将上半身的宽肩窄腰一览无遗的显露出来。
“怎么回事?”炎墨的声音难得不那么闲散,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温泞:“……呃这个。”
她艰难地挪开停留在上半身上的视线。
还不知道被自己美□□惑到,炎墨见元念等人已经开始四处检查,这才转过身,拉着温泞的手腕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
“受伤了?”
“……这个其实是个误会。”
就在她组织措辞的时候,元念几人检查完毕,也拎着蜡烛凑过来了。
屋里再次有了亮光,大家才看清温泞旁边的木桌好像被雷劈过一样,大块小块的木渣碎屑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崔蒲白纳闷:“难道邪祟跑来砍桌子来恐吓我们?”
元念沉吟一吸,摇头道:“不应该。”
他们几个虽然是半仙,但装作普通大学生过来旅游,晚上也乖乖听话没有出门,按道理不应该那么快被发觉。
张圆圆像个小鹌鹑似的,被吓得紧拽着崔蒲白不放,似乎是想到什么,探出脑袋盯着温泞,小声开口:“你,你刚才怎么没在床上?”
大家的目光这才集中到温泞身上。
这时早就做好心里建设的温泞,一脸平静地将司乐的那张符咒摊开,倒是一点都没隐瞒,实话实说道:“我睡不着,就在桌边琢磨这个符……然后随便在桌子上画了两笔。”
炎艾听得认真:“嗯嗯,然后呢?”
然后……
温泞指了指地上的一堆废墟:“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众人:“……”
见大家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温泞蹲下来,就着地上一层浅浅的碎末随意画了一笔。因为画的过于流畅,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她苦练已久的错觉。
大家围成一圈,蹲下观摩。
崔蒲白:“是挺像模像样的。”
元念:“师傅要是看到了,估计要收你为徒了。”
炎艾:“原来你的技能点都加在了这里。”
张圆圆:“感觉和司乐的符一模一样。”
作为画符一届的佼佼者,司乐摇头。
大家还以为他不满意,然后紧接着他慢吞吞地开口:“如果换个咒决,这个符就成了攻击符了。”
大家沉默不语,盯着肇事者看。
被一群仙二代盯着,压力确实不小,不过温泞不知怎么地,倒是顶住了,一本正经地圆谎。
“学校图书馆那么多书,我之前转到过符箓区,想着小时候在少年宫练过毛笔字,以为自己能看懂,就跑去看了两本。”
温泞装作疑惑地摸着下巴:“难不成是当时留下了印象?”
她顿了顿,为自己的谎话盖棺定论:“也许我真的有画符的天赋!”
众人默不作声。
温泞不着痕迹地瞥头看向炎墨。
炎墨脸色难辨,只是盯着地上她随意画的符咒,抿起了薄唇,看样子是知晓了什么。
温泞隐约有些头绪,不过倒是无所谓的态度。
既然有这种天赋,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激发,反正对她来说没什么坏处。
这件事过于的匪夷所思。
一个凡人能有这种本事?除非天赋异禀。
大家本来是怀疑的,可一想到这个人是百年一遇的新生凡人,好像有些天赋也不足为奇。
崔蒲白等人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
司乐倒是很惜才,想着要不要给自己添个小师妹。
大门被踹倒,呼呼灌入冷风,地面木桌碎了一地,这个屋子暂时是待不下了。
大家一商量,干脆今天晚上男女睡在一起,等明天再找人修门赔钱。
大通铺的好处就是床很宽敞,只要没有睡相太差的,一排躺七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家都知道元念和炎艾目前处于恋爱期,因此他俩要是做男女分界线,也都没有异议。可炎墨不能惯着元念无法无天,毕竟谈恋爱都要比他快一步,怎么也不能让这个狐狸继续得逞。
因此在元念消失的笑容下,炎墨截断了他和炎艾同床共枕的妄想,将炎艾拽到自己身边,当起了人肉分界线。
此后,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院里另外一拨人看到门塌和室内一片狼藉的场景还着实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喃喃自语。
“你们该不会真的夜里出门,惹老祖宗生气了吧?”短发少女瑟缩地问。
他们五个人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昨天老板娘那番话,大家伙都是不信的,但是谁都不想去触霉头,毕竟刚来第一天,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所以一伙人都安安稳稳的回屋打游戏睡觉去了。
可这里要是真的有灵异事件……
“那个啊,是我昨天练功夫不小心劈坏的。”
正在刷牙的温泞,跑出来不好意思的笑着解释。她唇边还有零星的牙膏沫,配合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出了让人沉默许久的借口。
“哦,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再劈一次。”说着她双眼打量着四周,似乎是想找合适的木板。
眼镜男看着她纤细的小身板,俊脸泛红,干巴巴的摇头:“不,不必了。”
五个人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温泞漱了漱口,叫住他们。
“对了,昨天我练功的声音,没有惊动你们吧?”
看上炎墨的卷发女孩伸着脖子,往他们那屋使劲瞅,边看边摆手:“没有啊,我们睡得可踏实了。我还以为我会认床,没想到比我在家都睡得死。”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表示没有听到。
温泞若有所思。
伸脖子看了一会,也没见到人,卷发少女败兴离开。
一起出去游玩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等那波人走后,崔蒲白已经和老板谈好修理的价格并表示了真诚的歉意。
白天的小渔村很是热闹。
走在大街上,温泞发现各户人家门口都挂起了大红灯笼和红绸带,一夜之间村里焕然一新,到处都充斥着喜气。
“是花船节。”司乐解释道,“好像,是本地,很隆重的,节日。”
所以才会集全村之力大操大办。
“而且你们看,他们屋顶上四个方位的龙也都系上了红丝带。”张圆圆拼命地踮脚往屋顶上指。
背手走在最后的炎墨,盯着系红绳的石雕龙,思索起来。
看着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温泞很好奇花船节的由来,随便逛到街边一家卖海鲜鱼干的商铺前,边挑选特产,边和老婆婆闲聊起来。
老婆婆身材佝偻干瘪,眼窝深陷,穿着洗的发白的棉袄,坐在太阳窝下,仿佛闭着眼就能随时仙去的模样。不过一见有顾客上门,掀起松垮的眼皮,打量了走在最前面的温泞半晌,立刻喜笑颜开。
“这个小姑娘面相好,可要去做花童?”
大家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
温泞见老太太说的是自己,并无心理负担,笑眯眯的开口:“是为了花船节吗?”
“可不是。”老太太见小姑娘面善,并且还拿了许多鱼干装进购物袋里,眼角的皱纹更深刻了。
“每年花船节都要选善男信女当花童,为我们村里祈福,请求龙王显灵保我们来年来风调雨顺。不过小姑娘你可别害怕,这规矩都是老祖宗定下的,不会害人,能当花童的善男信女客都会受到龙王的祝福,从此福气绕身,一辈子顺顺利利。”
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都是老祖宗保佑,这才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这会儿又变得神神叨叨了。
温泞还想继续,走在后面的元念上前,笑得那叫一个清风霁月,他和善的询问:“老太太,那花童是需要本地人吗?”
“不需要,不需要,只要是诚心来祈福的,都……哎呦,这不善男也出现了么。”老太浑浊的眼睛使劲瞪大,随后抚掌乐呵道,“今年的光景可比往年好太多了,善男信女都能扎堆出现…”
“我说小伙子,”她拽住元念,随后又拉起温泞,目光左右流连打起主意,“要不老太婆给你们做个媒……”
话音未落,就被一旁看起来脸色不善的两个恶男恶女打断话头,头也不回地拽走了。
炎艾气鼓鼓道:“你看看她是什么眼神,你善?你哪里善了?”
元念想了想,倒是一本正经的赞同小姑娘的话:“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行吧,为了哄女朋友,连人格都不要了。
温泞一脸鄙视。
倒是拽走她的炎墨紧绷下巴,脸色郁郁:“我看起来很可怕?难不成做不了花童?”
众人:……您才知道吗?
他们走往海边的路上,受到了不少目光洗礼。
毕竟一伙俊男靓女,各有特色,在这穷乡僻壤并不常见。
甚至刚刚了解直播行业的村民,还以为他们这群组团过来的网红。
“请问。”元念截住一个差点撞到墙根的村民,笑得一团和气,“哪里能报名花童呢?”
“你们?”这个村民同样瘦的像个竹竿似的,不过并不孱弱,他拍了拍大腿叫嚷道,“你们也要去选?好好好,今年这光景是真的好啊,游客变多了,善男信女也增加了,真好,真好,老祖宗见了一定会满意的,来年我们又能风调雨顺,富贵平安。”
他说话颠三倒四,很不着调,不过意思传达的很清楚。
提炼几个重点:“老祖宗喜欢善男信女”、“善男信女需要竞争”、“而这些都是游客变多的好处”。
温泞想了想,对他报以善意的笑容:“除了我们,还有人想当花童吗?”
“那当然,花船节的花童可是要受到龙王祝福的,不光村里的年轻男女要争,你们这群来旅游的观光客不也都想沾光么。”
瘦竹竿的村民倒是对本村的节日相当自豪,似乎是觉得他们这里一定能有善男信女脱颖而出,他对温泞几人出奇的友善。
“这可都是福瑞之兆……”村民嘴巴一咧,压低声音冲他们念叨,“等你们当了花童就知道了。”
“你们快去吧,三天后就是花船节,今天可就要把花童选出来了。”
他们往村民指的方向赶去。
路上七个人商量着谁来当花童。
崔蒲白摸了摸鼻子:“我来当也成,就是不知道我这有没有福相——”
炎艾一口断了他的念头:“勾魂的就不要来掺和了。”
崔蒲白:“……”
他不服气的纠正:“是写账簿……”
算了,勾魂这活也不是没干过。
虽然没有统一说法,可大家倒是很有默契,直觉都认为,当花童这活一定要争,说不定就能查到对方的马脚。
要说有福气的长相。
温泞、张圆圆和元念都能上。
可张圆圆只会遁地不会遁水,温泞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她俩让谁去都让人担心。
到了那个地方,大家就知道,有福气的善男信女可真不少,选不选的上,还真说不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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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小渔村-花船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