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未见,不知吾徒,是否安好?”
长风掠过山河万里,仿佛能听见风雪簌簌的声响。少年抬眸朝着鸿钧望来,莞然一笑,眸光熠熠。
他同样避开了老子和元始的目光,侧首低语,近乎耳鬓厮磨:“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那日之后,三清暂且在不周山住了下来,等待净世青莲彻底成熟。
屋舍小筑,竹林葱茏。老子于室内守着丹炉,修心问道。元始则寻了一座山头修炼起法术玄通。通天每日早早地提了剑出门,踩过雪地里微微掩下的枯枝,脚步轻快得如同林间小鹿。
鸿钧常常外出,又时不时地留在不周仔细教导他们三人。于修行一道上,作为未来的玄门之祖,号称“大道之显化”的他,无疑能给仍旧处在摸索状态的三清提供不少的帮助,就算是已经在这条路上走过一回的通天,亦是如此。
毕竟,此道无穷无尽,岂能断定自己已至尽头,见尽头而望尽头,每一日都是新的开始。
朦胧的细雨自屋檐滴落,少年一袭单薄青衫,于雨中练剑。
剑光如瀑,扯开天地间恍若永不止息的雨幕,雨水被迫停滞在半空,折射着琉璃般剔透的光芒。
山川云海,长空如碧,剑气划破云霄,惊起飞鸟无数。
鸿钧从石阶上踏过,远远望着浩浩剑意穿云破晓,杀气凛然出尘,直逼他面目而来,不觉轻笑一声,衣袂轻拂,反手截取一枝树枝迎上。
通天扬眸瞧去,眸光清透如水,不躲不避,剑招一转,其势更添三分。
论剑,论道,亦,论心。
自天地坠下的雨水忽而倒灌而去,灵气纷然,喧嚣一时。不周山隐隐发出几道沉闷的低鸣,探出头来凝视着此间的动静。
剑意碰撞,道心相击。
九万里长风低垂而过,掀起漫天烟尘,少年一剑可定乾坤,斩日月!
不知多少个瞬息过去,树枝抵上通天的颈项,逼出一道淡淡的血痕。他微微仰起首,喉结滚动了一下,明澈的眸底清晰地倒映出鸿钧的身影,忽而扬起唇笑。
鸿钧挑了挑眉,看着那枝颤颤巍巍的树枝于顷刻之间化为齑粉,他好好的衣袖裂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眼看是不成样了。
罪魁祸首松开剑柄,一脸单纯无害地拽上他另一半尚且完好的衣袖,一本正经地同他撒娇道:“师尊好生厉害,弟子甘拜下风。”
鸿钧摇了摇头,抬指弹上少年脑壳,看着他捂着额头委屈地退后,方甩了甩衣袖,无奈地开口:“怎么还是这么喜欢撒娇?”
通天眨了眨眼,拖长音调:“师尊不喜欢吗?若是师尊不喜欢,那......”
“弟子就更要撒娇了呀。”
鸿钧:他就知道。
师尊叹了一口气,耐心地哄他:“喜欢,无论通天怎么样,为师都喜欢。”
他席地而坐,又伸手招呼少年过来,抬起掌心运起法力,替他慢慢化开身上被树枝击中造成的淤青。微凉的指尖流动着纯粹的灵光,透着星星点点的暖意,一寸一寸,不紧不慢地抹开伤处。
通天懒懒散散地伏在他膝上,先前束好的长发乱了一缕,被他握在手中把玩。又时不时地抬起首,望着他师尊凝眸专注的模样。
好像和前世没有什么不一样。
总归有师尊在,不管怎么样都会安下心来的。
紫衣白发的道祖阖眸轻叹,近乎纵容地望着他的弟子,他最小的,也最让人心疼的弟子。
前世今生一说,本是虚妄之言,却真真切切在他面前呈现。于他,自是毫无妨碍,至多不过将昔日之路再走一遍。
对通天呢?
再经历几般故友离散,兄弟相残,众叛亲离之景?亦或是,逆天改命,走上另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他如何舍得,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天命下孤身挣扎。
“师尊在想什么?”
鸿钧垂眸:“在想你。”
通天微微抬眸,仍是笑意盈盈:“想我什么?”
鸿钧:“不出三日,净世青莲便要彻底成熟。”
而它成熟之日,便是它陨落之时。
少年似是恍惚了一瞬,眼眸微微沉静下来,侧身望向这片天地,嘟囔一句:“师尊何故再来提醒我这般惨剧。”
“通天。”他又唤了一遍少年的名姓。
他捂住了耳朵,摆出一副不愿听讲的样子,神情却愈发镇定下来:“师尊,我意已决。”
鸿钧:“当真?”
通天:“千真万确。”
鸿钧便道:“你若是执意如此……”少年盯着他看。
“那就这么去做吧。”他揉了揉眉心,轻轻一叹,“为师争取早日造好紫霄宫,实在不行,就申请宽大处理,提前把你给关进去。”
通天扑哧一笑,眉眼倏忽灿烂:“好啊好啊。”
“那弟子定要加倍努力,绝不轻易被师尊关小黑屋!”
少年直起身来,脚步轻快笃实,重新踏入那滂沱的雨中,长剑在握,身姿挺拔如玉、坚不可摧。鸿钧注视着他的背影,忽而抬起首来,遥遥望着这昏沉沉的天幕。
其实,若是算上天道衰弱的那次,他们也算是赢过半子。
如今敌明我暗,又未尝不可……再争一次呢?
只是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尚且未成为圣人的上清,尚且未在紫霄宫证道,成为名正言顺的道祖的鸿钧。
到底还是……太弱小了。
*
日头渐斜,雨丝渐绝。
鸿钧再度从不周山抽身离去,中途与元始擦肩而过。他颔首示意,神情淡漠,后者微微垂眸,略行一礼,又在他走后,长久地注视着那个方向,陷入一段持续的思索。
等到元始踏入屋舍之时,那炉丹药在余火中慢慢吸收着外界的灵气,安静无边地躺在炉底。
长兄披着鹤氅,阖眸思索着什么,又在他到来时抬起眼,唤了一声仲弟。
元始垂眸略一回应,又停住脚步,往屋外瞧了一眼,层层叠叠的竹林将路径遮掩,唯有地上还积着浅浅的水洼。
通天还没回来。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眼眸微微暗沉,又想往外走去。
老子在他走到门槛时叫住了他,语气平静:“元始,你想做些什么?”
元始答得也平静:“日暮途远,乃吾弟当归之时。”
“左右不过一念可至,何须你去费心?”
他不声不响,只兀自拾起角落里堆着的伞,推开门扉而去:“兄长,我去去就来。”
老子顺着支起的窗架往外望去,只见得元始的身影掩在绿树红墙之下,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卜卦的结果,微微摇头,顺手将之抛入丹炉下方,六丁神火腾的一下窜起,又黯淡了下去。
弟弟们都是债啊。
尤其是最小的那个,打也打不得,骂也舍不得,十足的——麻烦。
却不知父神是否曾预料到今日的局面,故而早早地辞别这大好洪荒,让他这个做长兄的承担起这一堆烂摊子。
老子目光深沉,抬手摸了摸自己满头的白发,又叹息着放下手。
长兄如父,长兄如父个锤子啊。
父神您还是亲自来管管我们家这两个弟弟吧(╯‵□′)╯︵┻━┻
盘古:已死,勿Call。)
1.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先秦《风雨》
2.“隔世未见,不知吾徒,是否安好?”“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两句是通天和鸿钧单独的传音,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哥哥们不知道=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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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风雨正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