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宥看向正埋头刷刷写字的赵昭:“昭啊, 你平常是不是爱看话本?”
赵昭忙捂住桌上的小本子,满脸警惕:“什么话本?”
“你侬我侬那种。zuowenbolan”齐宥思索着说:“最好有两个人互道情谊……”
这年代的话本也有两种,一种类似于现代的小黄片,二话不说提枪上阵, 另一种则是一唱三叹缠绵悱恻, 里头有不少动人的情诗, 能解齐宥的燃眉之急。
赵昭有些纳闷:“你要看话本?”
记得齐宥和魏九朝经常嘲笑自己, 怎么可能主动要看。
“恩, 你给我推荐两本。”齐宥补充道:“两个人互通书信多点的那种。”
话本里有很多情书, 改动改动直接抄三篇应该费不了什么功夫。
赵昭以为齐宥想给女孩儿写情书表白,结果书到用时方恨少。挑眉道:“情书都让旁人代劳, 阿宥你很过分啊!”
齐宥视线落在赵昭护着的纸笺上, 本只是有几分狐疑,拿起一看,登时乐了:“我说你闷着头干嘛, 给唯时哥哥写情书呢?”
“不是给他。”赵昭悄声道:“我在写话本。”
“啊?”齐宥没想到身边人卧虎藏龙,一会儿一个会写匾额的, 一个会写话本的,纳闷道:“你给别人看么?”
“当然, 要给话本铺子。”赵昭神神秘秘道:“这都是最新版,要过几日才刊印。”
“你能给我几章么, 省的我去买了。”齐宥方才瞟了一眼, 正巧看到上头有互传书信的情节, 顿了顿补道:“不会给旁人看,也不会流传。”
赵昭很大方的点点头:“给你几章可以,只是若事情败露,那女孩儿生气, 我可不替你兜着。”
齐宥:“……放心,他不会看话本,也不会晓得。”
“还是自己写比较好。”赵昭道:“毕竟是情书,难道你就没有想对她说的话?”
齐宥犹豫一瞬,拿起笔又踌躇,他的字本就丑,要是内容辞藻再平平无奇,雍炽定会怀疑他国子监好学生的名头是有名无实吧……
也许雍炽压根不在意什么好学生坏学生的,可是齐宥自从两个人表明心迹后,愈来愈在意这个人设……
齐宥垂下眸,一笔一笔抄得认真,安慰自己反正雍炽绝不会闲的无聊看话本,情书来来回回都是那么个意思,而且自己专门挑了符合自己心意的句子,算起来……也不算欺君吧?
只是把“想你”改成了“一别之后,两地悬念。”
把“时时刻刻在一起”改成了“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
恩,读书人的事儿,怎么能算欺君呢?
等齐宥把三篇情书都笨拙的抄好,小太监也恰恰好再次出现在窗边,齐宥把信递过去给他:“小公公,这下我们都可以交差啦。”
那小太监接过信,惊喜道:“小公子三篇都写好啦?”
“那当然。”齐宥眨巴剔透如琥珀的眼珠:“小公公,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小太监一怔:“公子有何事?”
“千万别说我是赶工,也不要说得……好像写得很容易一样,就说我功课繁忙,还要见缝插针写,急得直掉头发,手也写疼了。”齐宥甩着手腕,认认真真道:“总之把我说得越惨越好。”
他巴望着雍炽知道心疼他,能免了这罚。
小公公忍俊不禁的看他一眼:“公子放心,奴才明白!”
他并没有明白齐宥的意思,以为公子卖惨是想多讨要些宠爱。
眼看公子和陛下二人感情好,小公公当然也愿意夸大一番齐宥的用心,哄得陛下开心,也能让齐小公子多得点好处。
大家在暴君眼皮子底下混饭吃,都不容易,自然要互相帮衬。
小公公出了国子监,转到宫城大街的铺子旁问:“有新出的话本么?”
书铺老板瞟了他一眼:“是要画的?”
“不要画的。”小公公避开目光:“要书,正经的书。”
“素的啊。”老板叹口气,素的卖不上价格,他拿出几本递过去:“这都是新出的,听说是个国子监学生写的呢,有文采。”
小公公摆摆手:“把这些都包起来。”
说罢揣着齐宥的信和刚买的话本,回排云台给陛下交差。
小公公跪下,恭恭敬敬的把信递给雍炽:“陛下,奴才奉旨办差回来了,这是小公子给您的信。”
雍炽正在批奏折,但还是第一时间抽出信,读着读着,紧锁的眉宇舒缓开,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
小公公看雍炽心情不错,自然没忘了齐宥嘱咐他办的事儿:“小公子很用心呢,课业繁重也每日给您写信从不懈怠,说是给陛下的信,自然要认真对待。”
都说字如其人,雍炽手指轻轻拂过纸笺,上头的字迹很圆很大,灵气可爱中又透露出几分笨拙。
和他的小阿宥如出一辙。
朝臣们向来用规规整整的“台阁体”上奏疏,都说这是最能让人看得舒服,减压缓乏的字体。
雍炽此刻觉得那都是骗人的鬼话。
纸笺上的情书用的不是台阁体不是柳体不是颜体,可就是写到了他心里,让他没来由的舒坦,让他如着魔般想要一看再看,直到纸笺上的字迹淡去,面前依稀浮现出少年的面庞。
雍炽爱惜的把信放在枕边的匣盒中,望着大殿闪烁的烛火沉思——他很想见阿宥,阿宥此刻还在念书备考吗?
小公公偷偷看到陛下把信放在枕边,强自压下嘴边笑意:“陛下,公子的信,您还满意么?”
雍炽道:“前几日怎么没送来?倒磨蹭好几日。”
小公公眼珠一转:“小公子在国子监读书,那自然是饱学之士,甚么题目都是信手拈来,奴才想唯情一字才最能让人提笔踌躇吧。”
雍炽正巧回忆起信中那句“心中千言,道不尽万一,下笔踌躇,再三思量。”,嘴角愈发上扬:“就你会说话,赏你五十两银子,去领赏吧。”
小公公忙笑嘻嘻的跪下谢恩:“谢陛下,那是新上的话本,奴才一并买来了。”
雍炽目光投向那封皮的话本,点点头:“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雍炽最近看了不少话本,自从齐宥逃跑被捉回来,稀里糊涂的明了心迹,雍炽就有种越来越强的失控感。
以前是他掌控小马驹,现在呢,简直野马脱缰,甚至想带着雍炽跑。
未知,陌生,新奇,雍炽欢喜到日日嘴角上扬,也总是免不了有几分恐慌,他习惯了牢牢握住缰绳,习惯了发出指令,旁人听令。
可面对齐宥,雍炽常常手足无措,有心无力。
他想知道旁人面对心动之人是如何招架,如何让人乖乖听话,最好有个什么法子能立即让人心甘情愿直接欢好的……
结果一看,全都是某男子求饶,某王爷买礼物,某状元郎再三忏悔登门致歉发誓重新做人啦。
“不切实际。”空旷的大殿里,雍炽把书扔下,冷哼一声:“镇守一方的王爷怎么可能眼巴巴登门致歉,在大街上出乖露丑,哼!”
没找到男子硬气的降伏另一方的法子,脑子里全都是各种认错求饶的法子。
雍炽长叹一声,关键他是一国之君,知道这些也用不上啊!
雍炽惆怅半晌,再次拿起话本,齐宥说什么两情相悦只是第一步,还要慢慢来,雍炽对这句话存疑,也想看看话本里旁人的进度。
前几日看了两本,都是两个人刚说明心意就夜半扣窗直奔主题了,小暴君觉得自己落后于人,抓耳挠腮,气得直捶桌案不想再看。
那模样好像全天下就他吃了大亏。
若是之前,他早就直接下令把人掳掠来,可是他眼下总觉得齐宥正用心冲刺备考,又不愿频繁去打扰他心境。
思来想去,只得闷头再看几本,一来知晓互明心意后的弯弯绕绕好顺利降伏齐宥,日后占据上风,二来还是免不了把话本里的**之时当个参评,到时候拿例子说服齐宥,也不必眼巴巴等甚么劳什子春闱。
今晚雍炽翻看的这本书,主角是一对儿国子监的学生,这是第一册,粗略一翻,第一册结束,两个人刚刚拉上手,那男子百般想法子,连嘴儿都没亲上。
真惨,比他还不如。
雍炽总算找到优越感,心满意足看了下去。
国子监,小公公看四下无人,悄悄对齐宥道:““陛下看到信可开心了,奴才悄悄告诉您,您千万莫笑陛下,他把公子的信放在枕头旁的小匣子里,就寝前都要看几遍呢。”
齐宥一怔,心里生出酸酸涩涩的甜意,他的字被很多人弃之如敝履,没曾想却被雍炽再次捧在手心。
齐宥垂眸道:“他没说我的字丑么?看到信没有皱眉么?”
不管是师傅还是父兄朋友,看到他的字,第一瞬间都是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小公公一怔,笑得嘴都合不拢:“皱眉?怎么会皱眉呢?陛下眉头本来皱得紧,一看您的信,眉眼全都是笑,我看陛下啊,眉毛都要笑出花来啦。”
齐宥刚被责骂过,师傅也是着急,骂人骂得特别狠,说谁看到他的字都会难受得吃不下饭。
可是他昨天夜里都在练字,经常只睡两个时辰,除了和同窗们一起承担背书赶功课的压力,还要承受练字的苦楚。
可是齐宥从前十几年都用的水笔,忽然用软哒哒的毛笔,怎么可能写出好字呢。
所以师傅看到,还是会皱眉叹气。
“我想陛下了。”齐宥看着小公公的笑脸,想到雍炽摸他的头,笑着叫他小阿宥的模样,忽然鼻子发酸,很想很想埋头在雍炽宽厚的怀抱里:“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挺想陛下的……”
特别特别想,从来没这么想念过。
小公公看到齐宥眼尾闪动着晶莹的泪花,心想小公子也真是,年纪小,竟然想陛下都想哭了……
眼下只能低头装没看见:“公子不必难受,陛下也想您呢,过两日国子监放假,陛下说要和您好好玩几日,还要带您去夜市逛逛。”
齐宥沉默,手悄悄伸进桌斗里。
其实……他偷偷给狗皇帝写了好几封情书,只是都没送出去而已。
那些情书都是特别白的大白话,齐宥觉得不太尊重不太体面,又怕雍炽笑话,犹犹豫豫半晌,还是没给。
现在他准备再好好写一封,一股脑都交给陛下。
嘲笑就嘲笑吧,小暴君的床头只能装自己写的信。
“公公。”齐宥别过头,认认真真道:“您下次来,我再多给您几封。”
下次他要把最真实的自己交出去。
小公公急着去寻新话本,点点头:“成,过两日我还来,小公子也别难过,好好上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