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唯时挟持赵王, 一路跑到京郊的深山中。zuowenbolan
林中树木密集,一眼望不到人影,极难抓捕, 而此处的木材又是周围百姓赖以生存的资源,无法纵火烧山。
局势虽已胜利, 但收尾极为麻烦。
将士们焦躁的坐在马背上, 围着树林兜圈子。
林中深处, 有一座精巧的木屋, 赵昭坐在屋外,怔怔的发呆。
片刻之间,他经历了最可怕的梦魇, 回想方才血腥的画面,他忍不住微微发抖。
“怎么不进屋?”陆唯时缓步走来, 在他身旁蹲下身:“林中不比京城, 风又急又冷, 早些回去吧。”
林中已至薄暮, 凉风阵阵打在身上, 赵昭忍不住抬头,喉咙干哑道:“我们……真的还能回去么?”
明明曾经大家一起笑闹,在温柔的夜风里眼神明亮的谈及未来, 怎么就……闹到了今日这般覆水难收的地步?
赵昭能想到很多话本的情节, 可他想破脑袋, 也想不到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错, 从哪一步开始走散了。
陆唯时咬咬牙:“当然!我还要风风光光的回去!”
赵昭远望夕阳下若隐若现的宫城, 半晌只轻声道了句:“回去又怎样,再也没办法和阿宥九朝他们一同喝酒赏景了……”
陆唯时伸手捏了捏他的肩头,眸中流露出一丝怜意, 低声道:“别怕,你还有我。”
赵昭愣愣听着,露出前所未有的惆怅。
他忽然想起在射场时,暮色渐起,灯火温柔,陆唯时在国子监别院的楼下等他出门,魏九朝和齐宥在他身边,肆意笑闹。
友人爱人都在身侧,可惜他当时身处其中,却茫然无知。
“唯时哥,九朝再看到我,肯定要扑上来锤死我,他们再也不会理我了。”赵昭怔怔的双手抱头:“我真的……完了……”
“有我在,他不敢。”陆唯时看他耷着眼皮无精打采,心里有点不好受:“你别想他们几个了,这世道胜者为王,你随我出去后重振旗鼓,到那时候,他们还不是要跪在你面前?”
“……可我不想让他们跪啊。”赵昭低下头,闷声说着真心话道:“我想和朋友一起喝酒,醉了之后继续挨九朝的揍。”
陆唯时沉默。
他从未有过此种情绪,也无法理解赵昭。
他也会和他们一起笑,只是笑意从未侵入心底,所以他下意识以为赵昭也一样,有时候他冷眼旁观,看魏九朝齐宥肆无忌惮挪揄赵昭,他下意识会想,赵昭心中定然也在忍耐,也会有他一样的图谋。
结果竟然……真的乐在其中?
陆唯时皱眉道:“你何必自轻自贱,被他人玩笑摆布呢?”
赵昭向来没心没肺,此时却被自轻自贱这四个字刺激到,猛然抬起头,眼神很是陌生,他轻笑道:“我是自轻自贱,否则我怎会和你一起在此地?”
树林中人影憧憧,陆唯时不愿和他多说旧事,转身拂袖而去。
夜色渐浓,围绕着树林的兵士在四周徘徊,不敢擅自踏入林中。
林中藏匿之处甚多,陆唯时又带了一些兵马,敌暗我明,硬闯进去,虽然能擒获他们,但定然死伤惨重。
他们正在犹豫间,远方忽然有人骑马而至,一下马便道:“还未动手吧?”
围剿的将士点点头。
“捉拿时一定要小心为上,赵王殿下还在里面,陛下不愿伤及他。”来人顿了顿:“还有一个小官,叫赵昭的,你们可有印象?”
众人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他也是陛下专门嘱咐要照顾的人,你们手下小心。”
有士兵疑惑道:“赵王殿下我们都认得,这个小官我们却没听说过,也没人认的。”
“他是赵王府新上任的属官,听说还是齐大人的挚友。你们抓捕时留意问下即可,找到人之后让他和赵王一起坐上林外的马车,齐大人还在宫中等他。”
那些人云里雾里,也只能点头应是。
消息很快传到陆唯时等人耳朵里,他正和自己的心腹面对面而坐,谈及当前形势,两人都一脸凝重。
“在林中久居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我们的食物都是靠着此处之前储存的余粮,眼下将士也有几百多号人,余粮顶多能维持三日,三日后若还不能想办法出林,只能是死路一条。”
陆唯时摇摇头:“命该如此,又能如何?萧家当时何等自信,说有太后的暗中支持,只要弩车在手,定能破城而入,实际呢?只是乌合之众罢了。”
“太后何等精明,连一道手写的懿旨都不肯给我们,又怎是真心实意的想和我们站在一处?陛下是她亲子,只要形势稍有不对,她就会立刻抛弃我等投奔陛下。”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陆唯时烦躁道:“眼下最紧要的,是想个法子走出去。”
“其实眼下就有一计,可以让公子绝处逢生。”
陆唯时抬眸。
“听他们说,赵公子因为被齐宥看重,也是被严令保护的人员。公子和赵公子年龄相仿,身形相似,您和他互换了衣衫,略微易容,自然摇身一变,成了赵王府属官赵昭。外头都是些粗人武将,根本就不认得赵公子,等您半路脱身后,再去寻萧侯爷。”
萧侯爷便是萧朗吟之父镇远侯,他如今盘踞在京城的关隘口,准备在赵王得位后在京郊防守,免得京畿周遭的军队起兵勤王,如今他大兵未起,只要和赵王回合,还有可乘之机。
陆唯时听完,下意识的开口道:“那他呢?”
“他?”心腹一怔,才意识到陆唯时在说谁,眼神瞬时凌厉,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烛火摇曳,陆唯时眉心一颤。
不得不承认,心腹的一番话在此时格外诱惑,只是……他真的能东山再起么?又怎么能在路上逃脱呢?还有赵王是否愿意,又如何和萧家人会合?
心腹看出了陆唯时的焦灼,开口道:“自然,这不是一个万全的机会,但公子只要出去,迈出了第一步,就能伺机而动,后发制人!若是被困林中,等待您的只能是死路!公子,如今是险中求生,您莫要犹豫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赵昭尽在掌控,此事几乎没有成本……
陆唯时闭上双眸,把脑海中浮现的夏夜桃花,旖旎情诗擦拂干净。
再睁开眼时,只余清冷绝然,他正要开口,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心腹脸色顿凝。
赵昭捧着匣子,正站在门外,他是下定决心,准备和陆唯时一刀两断的。
只是已经下定决心抽离,却还是没能做到对他不管不顾,偶然间听到旁人说自己因为和齐宥交好,被外头追杀的人网开一面,又开始忍不住动了心思……
若是自己把官袍和腰牌交给他,能不能……让他躲过此劫呢?
至于自己,也不需要这些证明,只要说清楚自己身份,说明自己是被劫持的就好。
赵昭下定决心,收拾好要送给陆唯时的物件,前去敲门。
结果刚走到门边,就听到了这番对话,他抱着匣子僵在门口,匣子里是陆唯时正在商量图谋的官袍和腰牌。
他费尽心机想要帮他逃走。
陆唯时却准备为了一个不太成熟,漏洞百出的计划,舍弃掉自己的性命。
明明不应该意外的,明明已经知晓他是何种人,可亲耳听到他的算计,赵昭依然脸色惨白,指尖紧缩。
门打开,陆唯时的心腹看到赵昭,丝毫没有犹豫,眉目一厉,抬手拔剑刺入他胸口。
赵昭没来得及喊出声,已经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陌生的男子眯着眼睛俯视自己,而安坐屋内的陆唯时始终没有出现。
赵昭费力牵动唇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陆唯时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走出门,树林的月光不亮,朦胧得如同醉酒时他被少年拦住的那晚,但足以让他看清赵昭胸前的殷殷血迹。
他怔了半晌,缓缓问道:“他的匣子里……是什么?”
心腹打开匣子,也有些迷茫:“是官袍,还有……腰牌。”
他和公子正在商议,赵昭怎么会事先知道,而且还主动把他们想要的送上来?
难道……是想让自己饶过他一命?
陆唯时拿起衣衫和腰牌,正要合上盖子,蓦然发现匣底还躺着一个物件。
是个笨拙的鬼脸。
陆唯时怔了半晌,忆起那个星光满穹的夏夜。
局势来不及他多加思考,心腹开口催促道:“公子?”
陆唯时回过神,目光落在赵昭尚在潺潺流血的胸口,沉声道:“……找个人把他葬了,你去传话给赵王,我们一起动身。”
月色渐浓,陆唯时陪同赵王,在围剿声中走出树林,和赵王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沿着月色前行,陆唯时看了一眼赵王,低声道:“你真打算和他们回宫,任人宰割?”
赵王冷冷看他一眼,月光之下,看不清赵王的面容。
陆唯时抽出佩刀,放在赵王手心道:“马车外只有两名侍卫,一起杀了,我们去找萧侯,东山在起。陛下,你曾经也是九五至尊,也该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赵王没说话,只是用手掌牢牢握住刀柄。
陆唯时见状,在黑暗中弯起唇角,撩起车帘,飞身上前,和其中一名侍卫拼杀。
千钧一发之际,他后背涌起一阵凉意。
一柄长约两寸的佩刀尽数没入陆唯时背部,直直插入心脏。
“我本就是被你劫持。”赵王手握利刃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滚落马车的陆唯时,低声道:“杀了你,皇兄才会信我从无反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