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不负君 第49章 第 49 章

蝉死去的躯壳被风吹落在地上，一只白色皂角靴将要踏上去，靴子的主人似乎意识到脚下有东西，抬起脚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只蝉壳。

似乎是不愿脏了鞋底，那人绕到一边去了。

风把蝉壳吹起，在地面流浪几圈后又悄无声息的落到那人脚旁。

“皇上，平熙和柳如冯还没到王城，安排的宴席推迟几日可否？”吴天征道。

翟风正低头看脚旁的蝉壳，他漫不经心道：“嗯，听你安排，反正柳颜姝已经插翅难飞。”

真是碍眼的东西，翟风如是想到。

“诠之哥哥，我在读一本古籍，上面说如今的天帝生有四子，四子生来便是掌管四方风，现今乾恒天只有三位风使，古籍上并没有记载西风彝风的去向，这是为何？”司春之神东君一脸好奇的问沈诠之。

沈诠之刚从天帝那回来，面对着刚刚长及自己腰间的司春之神，他弯下腰，伸手摸着东君的发道：“因为彝风已转世投胎成为痴境海的人了。”

“啊。”东君露出愕然的表情，似乎对沈诠之这个回答很是意料之外。

“为什么他要成为凡人呢？”东君非常疑惑。

沈诠之把东君抱起来，他边走边低头看着东君头顶中间的绿色嫩苗道：“因为彝风不想只在秋天出现，因为秋天的时候，他深爱的女人就会绝望的死去。他不忍一遍遍看着她哀伤到绝望，于是彝风毅然放弃天生的神职，去往痴境海轮回了。”

“那彝风哥哥现在能和他喜欢的女人永远在一起了吗？”东君喜欢追根究底。

“小鬼，问这么多做什么？”沈诠之不正面回答他，反而问起东君。

东君扮一个鬼脸，耍赖道：“不想告诉你！”

沈诠之趁他不备，腾出一只手挠他的痒痒，东君受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诠之哥哥不要挠了，我说，我说......”东君笑得眼泪出来，连忙妥协道。

东君等气息平稳下来，他道：“蓐收说他一人打理秋季，有些力不从心，都不能忙里偷闲上天同我玩耍，所以对彝风颇有微言，这才让我打听彝风哥哥的去向，只是万万没想到彝风哥哥已经投胎了。”

司春之神东君有东方协风帮忙，司夏之神祝融有南方微风，司冬之神玄冥有北方役风，唯独司秋之神蓐收一神独管秋季。

“如果彝风哥哥不想和那个女人一起，重新回到乾恒天，蓐收一定会很开心的。”东君又道。

沈诠之若有所思道：“小鬼，真的说不定哪一日彝风就又回来乾恒天了，说不定是下一个秋季，或者是很多年以后的某个秋季。”

东君点头，他很乐意听到这样的话。

至于那个让彝风甘愿放弃神职的女人，沈诠之一直没说，既然东君没问，他也不必主动提起。

彝风早已经把那个女人忘记了，旧事重提，只会徒增悲伤罢了。

“那么还要辛苦蓐收在秋日继续吹吹秋风了。”东君感慨道。

秋风从东西南北、四面八方吹来。

风中送来月桂的香气，罗音抬头仰望天上的月。

倘使他还在，真希望在静谧时，与他共看那天边无缺的月。

倘使他还在的话，然而，然而......

罗音闭上双眼，独自轻嗅着空气中甜蜜的气息。

月是无缺的，但此时她是有缺憾的，一览无余的寂寞。

“姑娘，姑娘。”

罗音的耳朵敏锐的一动，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呼唤。

她张开双眼，露出惊诧的神色，四周并无一人。

但那声音还在耳边继续响起：“姑娘，我在你脚旁。”

罗音僵硬的脖颈微微弯下，她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绣鞋旁的一只蝉壳。

此外，除了尘土并无他物。

她又转动脖颈希翼看到什么能发出声音的东西。

“姑娘，我就是你所见的那只蝉壳。”那声音带着羞涩道。

罗音颤巍巍地发出干涩的声音道：“你是妖怪吗？”

只有妖怪才能解释现在她经历的一切，不然蝉壳怎会说话？

“不知道，不过我曾经是，现在，或许是魂魄的执念。”那声音失落中带着迷惘。

罗音自诩经历的怪事多了，所以先前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松软了下来，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姑娘，我对你并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你。”那蝉壳发出声音道，声音中透露出急迫。

帮我？罗音心中疑惑。

“姑娘，吴天征请你赴的宴千万别去。”蝉壳的声音带着哀求。

罗音蹲下身，将蝉壳轻轻捏起。

那蝉壳似乎一用力就会碎掉，于是她将它捧在手心。

“你怎知道这事？”罗音问。

蝉壳沉默半晌，罗音以为它不会回答时，它发出声音道：“我白日听见那人与吴天征的计谋，我不希望那人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所以前来告诉你，希望阻止你去赴宴，让他不要造下更多杀业。”

罗音不知它说的那人是谁，她半信半疑。

“如果姑娘一定要去赴宴，定要带着我一同前去。”蝉壳似乎很在意那人，它见罗音一副不被说服的样子，如此退而求其次道。

“也许，我能救姑娘一命。”它叹息道。

“为什么你不对那人说？”罗音把蝉壳放在绢布上，她拿出攒盒中的果品塞入口中，缓解心中弥漫的苦涩。

她把蝉壳从客栈院落里拿回自己的厢房，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它这个问题。

蝉壳生前该是个扭捏的女子，提起那人时常常顾左右而言他，让罗音听不出个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他。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蝉壳在罗音的再三问询下，迟疑道。

“或许我曾经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但现在，他变了，变得彻底。”蝉壳伤感道。

罗音咽下一颗糖块，她挺好奇那个令蝉壳如此伤脑筋的人。

她提议道：“既然不知从何说起他，蝉壳姑娘不妨和我说说你们怎么相遇相知的好了。”

蝉壳觉得这不失是个易行的办法，它毫不保留的向罗音诉说那些记忆里的事情，而罗音听着它娓娓道来，渐渐被那个它和他之间的故事吸引了。

“我和他相遇在我第一个化形的日子，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天人。但我却是个化成人形的妖，我对他充满天生的敌意，但他似乎不是个迂腐的天人，他告诉我他不会降伏我的，让我不必怕他。”蝉壳回忆起初遇，语气尽显怀念，昭示着那逝去的时光中的遗憾。

罗音小声道：“天人？那是什么东西？”

蝉壳耐心解释道：“混沌初开，分出四个地方，分别是空列域，痴境海，乾恒天，坤决地。天人就是居住在乾恒天的那些神仙，他们是妖魔的克星，坤决地就是我们做妖怪的老家，痴境海就是你生活的这个地方，空列域居住着修行者，说起来空列域有个传奇的人物，时间太久，我忘记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了，但他的事迹我如今想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是第一位从修行人变成天人的奇才！”

罗音无意听那奇才的传奇人生，她还是更关心蝉壳姑娘和那人的故事，蝉壳说起那位奇才时陡然变得激动的语气都不足以让罗音好奇。

“蝉壳姑娘，你不如细细讲一讲你和那人的初遇。”她道。

“当时我变成人形，就迫不及待来到痴境海，因为素来听闻痴境海美食颇丰，便想着来这饱餐一顿......”

罗音听到这，有些浑身不对劲，上一次听到妖怪说吃这件事时还是万僵，万僵嘴里的食物就是她罗音。

“姑娘怎么这副害怕至极的样子？”蝉壳注意她惊骇的模样，出声问道。

听着蝉壳关心的语气，她忍着鸡皮疙瘩，把心里的疑问问出：“你们妖怪是不是以人为食呀？”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妖怪也分吃素和吃荤的，我是蝉儿化成的妖，只吃素，但是有些食肉妖怪偶尔会吃人尝尝鲜。”

罗音浑身哆嗦，看来妖怪吃人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我和许多妖怪一样，生来是无名无姓的，但他是个天人，他说他的爹给他取名彝风，让我用彝风称呼他，他问我叫何名，我说自己没有名字，于是他给我取名叫秋秋。我问为何，他说他是在秋天遇见我的。好吧，秋秋这个名字听起来简单，我也能记下，于是默认了他送我的名字。”

“既然名为秋秋，果然只能在秋日出现啊，要不然怎么说他是个天人呢，料事如神，给我取的名字都这么有深意。我一次次在深秋时死去，但来年的初秋我又会复生。如果我没成妖，大概一次就死翘翘了，但我偏偏成了妖，于是陷入了死而复生的轮回。但是彝风做朋友那是没话说，每次秋天都能送我离开，每次死亡前我都能看着他，就算死时再痛苦不舍，也没什么遗憾了，我没什么朋友，但我心中已认定他是我永远的朋友。”

“那你来年还会复生吗？”罗音从它的话中注意到这一点。

叫秋秋的蝉壳沉默半晌。

“姑娘，秋秋已经彻底死了，作为妖的秋秋死掉了，现在附在蝉壳上的只不过是我死前的最后一丝执念，所以秋秋来年不会复生，往后永远也不会了。”蝉壳道。

罗音觉得十分抱歉，她没想到它如今已经彻底远离尘世的生的希望，转念一想，那个曾经在秋秋死前一次次目睹的彝风，恐怕也很悲伤吧。

明明每一次都能活过来，为什么这一次不行了呢？或许彝风在发现秋秋彻底不出现的那个秋天起，会从心中发出同样的疑问吧，罗音如是想。

“姑娘，其实不必悲伤，秋秋死而无憾，只是难料为妖的寿命已到，一直没同彝风做个永别，所以留下一丝执念，妄想再同他说声再见。但是秋秋在蝉壳上等了几度春秋，都没能再见到彝风来到痴境海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变成了痴境海的凡人了。”

秋秋语气中带着一丝难过。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事情，竟然从天人变成了凡人，或许这是他的愿望也说不定，我真是很肤浅的朋友，搞不明白他的想法，也许这就是妖同天人与生俱来的鸿沟吧。”它无不感慨道。

罗音想，若是能看到秋秋的脸，恐怕脸上已经皱成一团。

“后来，我一直想和他告别，但发现成为凡人的彝风已经忘掉我了，我想若是冒冒然出现在他眼前，恐怕会让他吓到魂归西天也说不定，我就想着用仅剩下来的时间陪伴他吧，反正这丝执念也是为他而留。”

“再后来，我发现他真的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丢失了本心，他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认识的彝风，我认识的彝风会笑，会逗我玩，但现在的他不会，他不会开心的笑，他整天心事重重，我也见过他的笑，但那笑不再是有温度的笑，那笑就像寒冰。他的样子同我记忆中的那人割裂成两半，或许哪一半都是他，但无论是哪一半都不记得秋秋了。”秋秋一鼓作气说了好多，罗音听到无奈。

她从秋秋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天人的转变，也听出了彼此之间的错过。

“他走到今天这丧心病狂的一步，我很是痛心，如果彝风知道自己未来会变成这样，也会很难过吧。那个不会因为我是妖就跟我打打杀杀的彝风，那个总是理智看待世间一切的彝风，那个热爱万物的彝风，会喜欢如今满手血腥、不择手段的自己吗？我不想彝风后悔，我想阻止他对你的屠戮，所以我来找你了。”秋秋不忍看到那人一步错，步步错，虽然身为蝉壳的自己力量微薄，可是为了那个朋友，它甘愿面临着被人一脚踩碎的风险而来。

“不是所有的人见到妖怪都能平常以待，幸好遇到的是我。”罗音心中替秋秋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