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第12章 九歌3

“说回正题，进入他人识海需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被施术者须处于将睡未睡的状态，第二，要满足从黑暗环境向强光环境的瞬间切换。如果是进入亡者的识海，则需要一定的手段。”

“那进入别人的识海之后怎么出去啊？还有…如果误打误撞进去岂不是会很慌？”韩江枫被他绕晕了，昨天陈九歌明明说好了要对他解释猫和猞猁的事，现在怎么开始讲起识海寻真了？

“这也是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陈九歌凝视着韩江枫的眼睛，“我即将告诉你的可能会颠覆你之前的一些认知，你准备好了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识海寻真已经颠覆我的认知了…

“准、准备好了。”

“掌握识海寻真术的人运用这种方术时往往怀着一定的目的，这类人进入别人的识海，发现或者改变一些东西，而被进入识海的人并不会有所察觉，醒来以后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如果是不懂这种方术的普通人误打误撞进入他人识海，醒来后也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并不会意识到自己在无意识间进入他人识海。对活人运用识海寻真术操作难度较高，但是不容易出现危险，因为活人只要醒来，识海就会随之破裂，即便找不到出去的方法，施术者也能够全身而退，而死人的识海是对生前的经历的幻影，找不到针眼很可能一辈子困于识海当中。

“这个年代懂识海寻真的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有些人自以为是，拿着三脚猫的功夫进死人的识海，结果一个个的成了植物人。”陈九歌战术性停顿了一下，有意无意地关注着韩江枫的状态，见他并无反常后才继续道，“那天我…擅自进了你的识海，并且扰乱了你的识海，所以你梦见娶…猫…”陈九歌挠了挠头，居然越说越为难。

“哈？”韩江枫一脸懵逼，“不是…我没听明白，你在我识海里做了什么？”

陈九歌咬了咬牙，总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给韩江枫彻底讲明白，反正他本来也没打算隐瞒。

三天前

“呼——陈主任！没锁门我进来了噢！”

韩江枫一面抱怨同科室小哥使唤他给陈九歌送文件，一面又有点小窃喜，毕竟这也创造了和陈主任会面的机会。

“陈主任你在吗？”

门没锁，客厅灯开着，房间却比往日凌乱了许多——难道有贼进来了？！

望着紧闭的房门，韩江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中浮现出无数危险紧急的场面，万一有行凶者在里面呢？万一陈主任已经遭遇了不测？

韩江枫一刻也不敢多想，用手腕上的皮筋将头发扎成马尾，抄起茶几上的蓝色水果刀，一步一步靠近那扇紧闭的门，顺便打开了手电筒。

陈九歌…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呼…”

韩江枫的手已经不露声色地握紧了门把手，只要他把门打开，就能立刻知道屋内情况。

韩江枫在心里默念：三，二…

然而还没有数到一，他心里已经急得不行了，只听“哐”的一声，门重重地砸向右侧墙壁，黑暗之中韩江枫看不清屋内情况，惊悸之余又摸不到开关在哪儿，只得拿着手机一通乱照，房间内静得出奇，韩江枫下意识地看向床，却没有在床上看到第二个人——连陈九歌也不见了！

“老大…”

话音未落，只见一双黄盈盈的眼睛悬空在黑暗深处，怨毒地盯着他，不知道什么东西正趴在陈主任的床上，发出令人畏惧的低吼声。

下一秒——

“咣当。”

韩江枫两眼翻白以面扑地。

再有几个小时就是这月十五号了，不知怎的，这月的现形之日居然提前了，以至于走在大街上毫无一点防备。突发情况的出现导致陈九歌不得不强行运功施展隐身术，到家时已无半分精力。

韩江枫的突然出现惊醒了陈九歌，同时由于环境使然，陈九歌歪打正着地进入了韩江枫的识海。

陈九歌虽不懂识海寻真术的操作要诀，但他毕竟活了千年，见识丰富，当他熟悉了眼前环境后，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进入了韩江枫的识海。

梦和识海是有着本质区别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短期所思所想事物的反映，做过去就是做过去了，很少会有重复。而识海却是长期稳定的，只要一个人的性格不变，识海就不会随意改变，如果长时间地恨某个人，那么代表这个人的意象就会一直存在于你的识海里，直至恨意消亡。

韩江枫识海的主体是一座高大山门，爬上九九八十一级台阶方可见门匾上书“县二院”三字，巍峨气派，庄严肃穆。家丁护院，仆从众多，院内更有百余名弟子手持长剑，剑随风动，刚劲有力，俨然一副欣欣向荣之相。这群习武的弟子有很多都是熟悉面孔，陈九歌虽一时叫不上名字，不过可以肯定有些是县医院的同事。

陈九歌早就听说过有高人进入别人识海，在识海里看到过许多现实世界里不曾拥有的玄妙物件儿，仿佛识海里就该存在些不正常的东西，如韩江枫这般倒也稀奇。

陈九歌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身后有个婢女突然迎了上来，陈九歌定睛一看，虽然穿着打扮不一样，但这婢女的相貌分明就是县医院颐指气使的副院长，在韩江枫的识海里，副院长低眉顺眼规规矩矩。“陈姑娘您可终于回来了，您这出去一趟不允许我们跟着，院主都快要担心死了。”

“哈？

什么？陈姑娘？！连声音也变细了。

陈九歌低头一看，好家伙，丝绒袄裙，绣花鞋。这是什么情况？！

陈九歌瞬间明白了。

合着他已经成为了韩江枫识海的一部分，在韩江枫的识海里，居然还是个女孩！陈九歌胸中积了一股无明业火：这小子真欠揍啊…我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你把我想象成女孩？！

“姑娘快去看看院主吧，他为了找您已经三天没休息了。”和副院长一个模样的婢女催促道。

既然如此，那韩江枫肯定是这个堂主咯。

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美化你自己的！

陈九歌气不打一处来，穿过院子直奔正房，恰巧韩江枫也往外走，俩人差点撞个满怀。

韩江枫身着蓝色劲装，手持七尺银龙长剑，腰悬翡翠双鱼玉佩，长发半披半束，隐隐可见一绺银白。

这身打扮颇有些眼熟，陈九歌能肯定韩江枫一定对他提过类似的小说角色，但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九歌？”识海里的韩江枫欣喜地扶住他的胳膊，“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扔下我跑了呢！”

“走！带你看看我亲自布置的新房！”

陈九歌还没来得及质问韩江枫就被他牵去了婚房，红烛摇曳，将绛色的绫罗绸缎映得更红，丹色的裳，雕花的床，只待洞房新婚，互诉情意绵绵。

“等咱们成亲的那天，我骑着马带着接亲队伍去山下迎你，虽然你我已相识日久，但该有的一样也不能少，这辈子咱们俩呀…”

陈九歌不想听韩江枫在这里碎碎念了，先前在路上他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现在这屋里只有他和韩江枫两人，陈九歌忽然开口道，“我问你，我到底是谁？”

“九歌啊，你是我的未婚妻。”韩江枫愣了一下。

“你且看看谁是你的未婚妻！”一段咒语过后，陈九歌变回原型，一跃跳上了新娘子的梳妆台。

陈九歌…你不是陈九歌？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识海中建立起的形象轰然崩溃，手中长剑“咣当”跌落在地，韩江枫痛苦地捂着脑袋，口中喃喃自语。

紧接着，房顶开始坍塌，大块的石头砸向地板，陈九歌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下意识地大喊一声：“韩江枫，快走！”

难道是因为刚才说出了韩江枫认知以外的话，导致韩江枫的识海开始崩塌？这可怎么办，一旦识海崩塌他可就出不去了，韩江枫也醒不来了。

我该做的…在韩江枫的识海里，我是他的未婚妻，那么…

陈九歌皱着眉，无奈地看了一眼身旁失魂落魄的韩江枫，心一横。

“在想什么呢，夫君？”

韩江枫缓缓抬起头，与此同时，天花板的裂缝竟凭空消失了，一切恢复如初。

“诶，我怎么坐在地上？”

“你刚才不小心摔倒啦，我扶你起来。”

“哦对，方才说到咱俩大喜之日…”

陈九歌应付道，“听你的。”

该死。

净让这小子占便宜了。当年陈玉衡都没这么过分！

……

韩江枫在一旁听得眼睛都直了。

“所以…咳咳…你是——猞猁？”韩江枫清澈愚蠢的小眼神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比起陈九歌在识海里做的，他显然更关注陈九歌的身份。

“对。”

“我滴个乖乖！”韩江枫凑到陈九歌面前，一会儿摸摸他的头，一会儿捏捏他的脸，第一次明目张胆地离陈九歌这么近，心跳得好快…

“我家老大好厉害啊…”

啊？

看来先前的担忧完全多余，陈九歌好歹松了一口气。

识海是存在于一个人内心深处的东西，对现实经过了一定的加工和想象。正因为韩江枫秉着乐天派的潇洒态度，县二院才会变成江湖门派，他反感副院长，所以副院长变成了婢女，他从小仰慕武侠，所以在识海里他就是一位少年成才的武林高手，至于陈九歌…多少是由于他太喜欢陈九歌，才导致对方后来居上，占据识海的大部分。

“对了，那为什么我醒来之后只记得娶你…啊不，娶新娘的画面，其他一概记不得了呢？还有就是我完全忘记了那晚发生的事，这是为什么啊？”韩江枫迅速转移话题。

“因为我篡改了你的记忆。”陈九歌说，“我不知道在你的识海里我为什么会变成新娘子，但我魂穿到了新娘子的身上，就必须按你识海里的设定做事，否则识海就会坍塌，不仅我出不去，你也会成植物人。

“为了掩盖那晚发生的事，我抹掉了你的部分记忆，至于娶亲…”陈九歌实在不怎么愿意开口，“因为这个场景在你的意识里出现过太多次，已经完全刻进骨子里了。”陈九歌幽怨的看着韩江枫，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韩江枫的识海里会是这般模样。

“额…老大你还好吗？”

空气突然安静了。过了几秒，韩江枫忽然一拍大腿，“不对啊！这么说来，你——救我的，所以你们是同一个？！”

韩江枫连说带比划，陈九歌不用细听都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时过境迁，兜兜转转，回首时恍觉故人便是眼前人。

“聪明。”

陈九歌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是十分畅快的。

……

听雨轩

“呦，陈医生来了。坐下喝杯茶吧。”陈九歌来的时候恰好在门外碰上了出去的韩川，化形之后陈九歌本就不常去听雨轩，可奇怪的是每次他来几乎都能遇到这个人，他也挺好奇的，但韩川似乎不太愿意和他说话。

“看样子你们是走到一起了？”

“嗯。”陈九歌并不擅长寒暄。简单聊了几句后，陈九歌开门见山道，“上神，我想打听一下海寻真。”

“这么多年了，你这直脾气一点没改啊，”杨桃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看来你又要欠我一个人情呢。着什么急啊。先喝杯茶吧。”

“上神这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这扇屏风吗？”

屏风？陈九歌一下子想起来了，当年大闹听雨轩的时候，这扇屏风被他一掌劈开，杨桃穷得叮当响，在神界也没什么地位，于是干脆没换，这一举动反倒让陈九歌觉得对方在奚落他。

“当然记得，是我给你砸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为什么不救陈玉衡？”

陈九歌攥紧了拳头。陈玉衡既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也是他的恩人，陈玉衡一生清苦，连媳妇都没娶上，救了一辈子的人，最后却染上积劳成疾，孤苦伶仃地病死在茅草屋里。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给他一个这样凄惨的结局！

杨桃，你身为听雨轩上神，为什么不救救他？为什么！

“你和那陈玉衡本就缘分未尽，我要是那时候救了他，你俩就没有以后了。”杨桃轻轻笑着，打了个谜语。

“什么意思？”

“陈玉衡。韩江枫。你有没有没发现韩江枫这小家伙运气格外的好？”

难道说…

“这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报。倘若那时我救了他，他这辈子就不会有这么好的命数，你们也没有这段缘分了。你说这算不算欠我一个人情？”

原来如此么？

“好好待你家玉衡吧，毕竟当年你大闹听雨轩不就是为了他吗。”

“等等，”陈九歌忽然说，“陈玉衡是陈玉衡，韩江枫是韩江枫，他们绝不是同一个人。”

“哦？”

“他们性格不同，经历也不同。如果我带着看待陈玉衡的眼光去和韩江枫相处，这对韩江枫不公平。”陈九歌坚定地说，“韩江枫就是韩江枫，他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人。”

“嗯？也对。”杨桃浅浅笑了一下，这次居然没有反驳陈九歌。“对了，你方才说想了解识海寻真术？”

“对。”识海寻真术是很多修道者的毕生所求，也是陈玉衡的一个梦想，可惜陈玉衡修为太浅，参悟不了如此高深的法门。

“你过来，我教你一串口诀，下次想用的时候就念这个。”

杨桃在陈九歌耳侧轻声说了几句，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陈九歌出门的时候，魏凌霄送他走了很长一段路。

“你以后能多来听雨轩吗？”

“为什么？”

除却杨桃在陈九歌耳边说的话外，其他对话魏凌霄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如果韩川也能像陈九歌一样理智，他也不至于如此讨厌韩川。

“因为…”陈九歌这般直白地问出来，反倒令魏凌霄为难了，总不能说看不惯韩川和叔叔走得近，想拉个人过去分散叔叔的注意力吧？

“叔叔提到过你，他对你的印象不错。”

魏凌霄内心：撒个谎，就撒一次。

陈九歌内心：好嘛，原来他俩是叔侄啊…

……

“老大，咱俩羡怎么还没到啊！这跋山涉水的，我脚要废了。”

“马上就到了。”

炎热的夏天里，陈九歌带着韩江枫翻山越岭，陈九歌向来体力好，爬起山来毫不费力，而韩江枫平时本来就缺乏锻炼，这一来二去的简直要了命了。

“真走不动了…要不然你化形然后背着我去吧…”

“到了…”

韩江枫随手擦了把汗，定睛一看，树林的空地上赫然立着一座墓碑，墓碑上孤零零地写着“陈玉衡之墓”，没有封土，没有祭拜。

“老大，这就是你说的故友？”

“他叫陈玉衡，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他教会了我烧菜。”陈九歌抚摸着墓碑上的字，颇有些感慨，“一辈子治病救人，到头来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怎么能这么说，不是还有你吗？有你陪在他身边，我想他应该很开心的。”

是吗？

“我当时也只能陪着他，除了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耗尽外，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能做到陪伴已经很可贵了。”老大，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都陪伴着你，用我短暂的一生换你漫长生命里流星般的一瞬，值得。

“放心吧臭道士，我比你混得好，起码没打一辈子的光棍，他叫韩澈，你看看。”

“…那个…陈前辈您放心，我一定对老大好，照顾好他，决不食言！”

笑话。我堂堂仙者之躯，用得着你一个小家伙保护。

“老大，你有带一些陈前辈喜欢吃的东西吗？”

“没带。”陈九歌果决地摇摇头。“带了又怎样？他没法吃，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山精野怪。”

额，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