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 第10章 听雪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说完这句话，周遭都安静了下来，所有风声，海浪声，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甚至自己的心跳声。

全都听不见了。

孟听雪站在原地发懵，像个木桩子。

不知多久，“啪嗒、啪嗒……”几声，眼皮上落了豆大的雨点，稀松的沙滩很快被黑点覆盖，沙滩下起了雨。

工作人员赶来收拾现场：“晚上会有暴雨，大家早些散了回酒店休息吧~”

两人之间暗流涌动，气氛诡异，吃瓜群众也不敢打扰，熙熙攘攘散场了，海岸的夜雾涌上来，带着微咸的海腥味。

时至今日，孟听雪早就不记得为什么会把他拉黑。

但看到他凉薄的双眼，孟听雪总感觉自己犯了大错，罪大恶极，比白天馋他身子的海王还要可恶。

海风中夹杂着细小的沙粒，被吹进眼眶，刺激得眼睛酸胀，她用指腹揉了揉眼睛。

“我……我应该不是故意的吧，可能是毕业后清理微信，不小心删的。”孟听雪其实不太会说谎，这半辈子说的谎几乎全部用来应对顾西迟了。

“不小心？”顾西迟轻嗤了声。

他冷下脸的时候是真的很吓人。

“嗯。”

随便扯个理由吧，反正他也不会知道。

“可我怎么记得，你是当着我的面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连Q.Q邮箱都拖入了黑名单，生怕我对你有一点纠缠不清。”

孟听雪：“！”

他居然真知道。

不是，他们当年吵架闹得这么不愉快吗？

为什么会当面拉黑人，做事这么不留余地，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啊？

这次孟听雪连说话的底气都弱了，所有气息梗在喉间，带着酸涩：“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他自嘲：“你的记性还真是很差。”

他故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孟听雪被堵的哑口无言。

她该说什么，又该怎么解释。

她根本就记不起来了。

冷冷的雨拍打在脸上，两人之间是比冰凉的雨幕更尴尬的氛围。

雨越下越大，海风席卷海浪拍打而来，身后的浪潮此起彼伏。

篝火熄灭后只余黑色灰烬，木炭烧焦的气味混合着腥咸的海水，发酵出奇异的味道，令孟听雪有点头晕。

顾西迟的助理冒雨跑过来，替他打了雨伞，看到对面一身狼狈的孟听雪，犹豫后，把手中伞递给了她，孟听雪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她握着伞柄没有撑开，愣在原地，雨幕遮挡了视线，再往前路看时，男人的背影早已被雨水冲淡。

他以为她在骗他吗？

可是她真的记不起来了。

他们当年到底怎么了，她这样温吞的性子几乎没有和人红过脸，怎么会拉黑他呢？

后面几天暴雨一直没停，海滩拉起警戒线禁止入内。

赵乔在酒店闷到长蘑菇，想拉孟听雪去蒸桑拿，而孟听雪怕遇到顾西迟，无论赵乔怎么忽悠她，她都不肯出房门半步，躲房间里自闭。

重逢之后，她并不清楚顾西迟对她持有怎样的感情，他态度不算友善，但也没有恶语相向。

起先她以为两人不过是分别多年的普通同学，就算关系不好，也会保留彼此的体面。

而今天看来又不只是这样，难不成她还真跟他有感情纠葛，不能吧。

孟听雪了解他，顾西迟骨子里是非常骄矜自傲又腹黑记仇的人，他那么耀眼，不可一世，怎么会允许这样被人践踏尊严。

怪不得他会这样说，他一定恨透了她。

孟听雪感觉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当一只鸵鸟。

晚上赵乔回来时看到她还在床上死气沉沉躺尸，走过来轻轻戳了戳她，说：“你别怪我多嘴，外面都在传你的八卦，你真的跟顾总在一起过？还把他甩了？”

孟听雪盯着天花板的白炽灯，没回话。

赵乔急得拽着她的胳膊乱晃：“你可真是急死我了，说句话呀。”

孟听雪抓住她的手，坐起来，有气无力道：“你急死也没用，我是真不记得了。”

赵乔并不相信：“这种事能说忘就忘？”

对于别人来说不能，对她的确可以。

她翻了个身，又把脑袋蒙进被窝，闷了一会后，她摸过手机给顾医生发微信：【顾医生，我可以咨询你一点事情吗？】

顾医生回复很快，几乎是瞬间。

Dr.G：【嗯，怎么了？】

小雪花：【如果说我以前对一个人做了很过分的事，但事后我却忘记了，很多年后我们又遇到了，而且他也追问起这件事，我该怎么道歉才好？】

Dr.G：【为什么要道歉，你都不记得了，又怎么知道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

小雪花：【……我猜的】

Dr.G：【这只是你脑中的想法，不一定是真实的，不要把所有错误都归咎于自己，说不定是有误会呢，与其通过臆断来猜测，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聊聊？】

小雪花：【我不敢啊。】

Dr.G：【那你缺少的是勇气，而不是道歉。】

勇气？

Dr.G：【你知道数学中的微分吧，微分的主要思想便是切割，问题也一样，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切割成最小的步骤。比如说获得勇气的第一步就是打开电脑，选一部史泰龙的电影，想象自己是超级英雄……然后吸取他的勇气。】

孟听雪：“……”

她居然真的在认真听他胡说。

Dr.G：【这在心理学上叫心理暗示法 。】

孟听雪看着看着噗嗤一声笑起来。

小雪花：【顾医生你居然都会开玩笑了。】

顾医生发过来一个猫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Dr.G：【心情好点没有？】

确实是心情好了很多，孟听雪回复：【谢谢你。】

Dr.G：【客气】

与他聊完，孟听雪原本恹淡的情绪平缓很多，她盯着聊天框上方顾医生的微信名想了一会，敲着手机给他换了个备注【帕罗西汀】

之后放下手机平躺在床上，几分钟之后她下床打开电脑，选了部电影《第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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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迟住的是顶楼的套间，他站在落地阳台前，点了只烟，虽说是海景房，可这阴沉沉的暴雨天着实没什么好看的。

他盯着礁石旁的灯塔好长时间，烟不知不觉抽完了。

房门被推开，林旭把伞合起放到置物架，走进来：“顾总，你要的材料。”

走了两步突然闻到房间味道不对，他深深嗅了下，脸色微变：“你……你偷着吸烟了。”

这脸变得可比翻书快多了，顾西迟拉上阳台的门，走进来：“又要去打小报告？”

林旭尴尬笑了声：“周董也是关心你。”

林旭比顾西迟大四岁，比起助理更像朋友，他大学一毕业就跟在周擎身边，人踏实能干，周擎很欣赏他。

那年正好顾西迟住院，周擎又忙，所以他陪他在医院的时间比周擎还要多，两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很快处成了朋友。

顾西迟毕业后，周擎就把心腹林旭调过来帮他，林旭的业务水平毋庸置疑，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任务，那就是监督他。

监督他按时吃药，不沾烟酒，不可剧烈活动，简直堪比他的贴身保姆。

顾西迟走到圆桌后的沙发坐下，伸手要接林旭的资料。

林旭顿了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西迟往后一瘫：“有话说？”

林旭其实忍了很多天了，作为近身助理，他认为老板的身体健康比工作要更重要。

林旭先是试探了句：“老板，我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顾西迟扔过一个抱枕：“那就别问。”

不问是不可能的。

林旭对顾西迟与孟听雪的关系实在疑惑，一开始他以为是孟听雪喜欢他，故意在电梯泼了他豆浆，后来又觉得不像，人家送衣服都直接放到前台，看见他跟猫儿一样能躲就躲。

反而像顾西迟对她有意思，但他的态度也很奇怪，有时候很冷淡有时候又很在乎。

所以他斗胆猜测，孟听雪很可能就是当年那个把他甩了的初恋。

“今天那位孟小姐，是不是就是七年前你的初恋女友？”

沉默片刻，顾西迟往沙发上靠了靠：“不是女友，她没答应我。”

“还真是她，我瞅着你看她眼神就不对，我说你这么忙怎么突然要来度假村。”

“……”

林旭八卦之心突然燃起：“所以你是想破镜重圆？”

顾西迟冷意睨他，语气不善：“要你管？”

“也不是要管，我就是觉得她不太适合你吧。”

顾西迟拧眉看过来，林旭耸耸肩：“你可别怪我多嘴，你看她的态度啊，当年这么大的事她都能忘了，说明她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心里，不是什么好姑娘。”

当年的事他基本还算了解，说顾西迟被学校的一个小姑娘狠狠甩了，在暴雨里淋了两个小时，心脏病复发推进了手术室。

他清醒的第一件事便是给那女孩打电话，自己电话被拉黑就换手机，换了无数个号码依旧不通，林旭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

甚至有一次，林旭没注意，顾西迟跑出了医院，去学校找她。

他穿着病号服，一路乱跑差点被当成精神病送回医院，结果只听到了小姑娘转学的消息。

林旭没想过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能这么心狠，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为了分个手还办转学，这是有什么仇！

他永远忘不了他那时的样子，像是丢了魂魄，整个人绝望到极点，他都不忍心看。

后来他像换了个人，不说话也不理人除了学习和治疗什么都不干，再也没提过她。

林旭以为这些年他早就慢慢放下了，可几年过去，偏偏她又出现了。

林旭越想越气：“她简直阴魂不散，怎么能对当年的事没有一点抱歉。”

顾西迟靠在沙发里，身体微微后仰，揉了揉酸胀眉心，没吭声。

他不吭声就说明这件事几乎没有转圜余地。林旭很清楚，顾西迟是那种认定一件事就坚定不回头的人。

小时候写长大后的梦想，别的小朋友都是“科学家”，“宇航员”，只有他写的是“做游戏”，还被老师批评贪玩。

后来也只有他是真的在朝自己目标努力，他对人生的把控一直游刃有余，没有一丝差错，唯一一次脱轨付出的代价却这么惨重。

林旭偷窥他一眼，也不知他生气没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当年可是害你丢了半条命，你怎么还能惦记她？”

“不是她害的，”可能是因为抽烟，他嗓子嘶哑了很多，停留几秒，话也变得艰涩。

“可是如果不是那几次频繁手术你现在的身体根本不会这么差，哪里需要受这么大罪……”

顾西迟：“好了，我知道了，别说了。”

林旭瘪嘴：“……”

一听就知道没听进去。

过一会顾西迟又说：“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

林旭毕竟是外人，他只能提醒不能过多干涉，他不再多言，把材料递过来：“你看完材料早些休息。”

“好。”

林旭出去后，房间重新归于寂静，顾西迟睁开眼睛，目光空调盯着墙面，坠落的雨珠砸落在落地窗。

死缠烂打？顾西迟自嘲般扯了扯唇角，怎么可能，她现在避他如蛇蝎。

银魂不散的从来都不是她，明明是他才对，明明这么难堪的分别，那些话，字字戳心，可他竟然还是不死心。

他也痛恨这样的自己。

他但凡还有点出息，就不该搭理她。

可是，无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好像一直都是他在挖空心思步步为营。

那个雨夜是孟听雪最后一次见他，但却不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孟听雪转学后失去了所有的踪迹，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去哪里找她，他唯一知道的是她喜欢音乐，喜欢大提琴，她一定会去读音乐学院。

所以他写了爬虫软件，大海捞针般爬遍了全国的音乐学院网站，最后在A音官网看到了她的照片，只是旁边穿燕尾服的男生有些碍眼。

舞台上，穿白色礼裙拉大提琴的少女，身段玲珑，皮肤莹润，她化了淡妆，柔润发丝垂在肩后，她演奏时非常投入，整个人灵动而优雅。

她在她的世界里发着光，而他是被她排除在外的，他只能远远看着，听着。

那天之后他像是疯魔了，跟个变态跟踪狂一样，偷偷潜入了A音校内论坛，孟听雪在院里似乎挺有名，她的名字总会被提起，可同时出现的还有另一个名字[许知希]。

伴随的词语无外乎：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延迟的酸涩与疼痛缓慢蔓延，在这一刻他终于清晰的认识到，她是真的不再属于他了。

她早已往前走了很久很久，只有他还被困在那个雨夜，画地为牢，耿耿于怀。

有段时间[许知希]这个名字成为了他的梦魇，他开始整夜被梦魇缠绕，梦中是她穿婚纱腼腆微笑的模样，是她有了宝宝，眉目温柔的模样……

可是她身边的男人，却不是他。

梦中的[许知希]不止一次恶狠狠警告他：“不许惦记我的女朋友！”

他从来都是嚣张回怼：“是你女朋友又怎么了，总有一天我会把她抢回来。”

梦里的自己有多张狂，现实的自己就有多畏缩。

他明明是一个作风激进的人，有一分胜算也会疯狂压筹码的赌徒，可是面对她，却不敢再冒一丝的风险。

顾西迟合上文件，目光涣散喃喃自语：“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