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团在脚下翻滚,遮挡了前方道路,倾陌刚停下脚步,便听见了枯枝断裂声,余光里突然掠过一道黑影,他紧攥琴弦戒备,“滚出来!有本事堂堂正正跟老子打一架!”
回应他的是无边寂静。
方才黑衣人纵身跳入了灵居深处的枯井,他不甘心叫人溜走了,紧跟着跳了下来,便来到了这四周全是雾气连路都看不清的地方,更别提捕捉到行踪了。
他警惕地停留在原地,孤军奋战不是没有过,脑海中闪过各种策略,这时背后气流悄无声息带着浓雾翻涌,一只苍白的手从中蓦然伸出,搭在了他的肩上。
锋利的弦丝刹那间缠绕,只要稍一用力便可将这只手削成数块。
“倾陌,是我。”及时出现的熟悉声响阻止了琴弦收紧。
挥散眼前的雾,倾陌看到了夙渊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你怎么也跟来了?”
他拉过他的手解开琴弦,阵阵后怕,语气中满是责备,“敢从身后碰我,知不知道你的手差一点就废了?!”
鬼煞出手不留情,招招致命,琴弦缠得十分紧,纵使及时卸了力道,还是在夙渊手腕留下了错杂的血痕。
对方却不以为意,垂手用衣袖盖住伤痕,“这里危险,你先随我来。”
倾陌在浓雾中转了半天也没找到路,夙渊出现后,带着他摸索了一段距离,不多时破落的房屋便出现在了眼前。
打开门,屋内角落爬满了蜘蛛网,地面积攒的灰尘厚重,凌乱布着几个刚踩上不久的脚印。
倾陌揉揉疲惫的眼睛走了进去,紧绷的神经有了些许放松,“要不是这些雾,我差一点儿就抓到他了!”
夙渊紧跟着他进来,合上门阻挡雾气,“你明知道是陷阱,为何还非要往里跳?”
他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倾陌没由来心虚,“瞧你说的,谁还没莽撞过呢……”
不拼命没饭吃,怀永慕的皇位是他拿命拼出来的,鬼煞的名声也是这么打出来的。
夙渊苍白的脸色又暗了几分,似是不满他的说辞,喉结剧烈滚动两下,突然抵着拳头闷咳。
大事不妙,这病猫气不得!
他赶紧跑过去拽拽人的袖子,低头顺毛认错,“哎呀我错了我错了……是我连累了你,没想到你会追过来……”
厚重的大裘压在肩头,随着咳嗽声微微颤抖,夙渊深吸一口气缓和过来,将衣袖从他手中抽走,“不必道歉,你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
柔软的衣料从指尖溜走,倾陌弯了弯空荡荡的手指,竟在他身上看到了天道的影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股令人厌烦的说教味!
“我要是知道自己错哪儿了还用你说?”他用极小的声音嘟嘟囔囔,夙渊没听清。
“什么?”
“没什么!”倾陌讨好地笑笑,刻意转移话题,“对了,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夙渊懒得拆穿他,一扭头,“灵力缔造的一处空间,暂时只找到这些,而且凭借我的所知……很难离开。”
“这就不太妙了。”倾陌摸着下巴,“那人究竟什么来历,欺负了煞影卫又来欺负我……抓到一定大卸八块!”
顺着之前的线索捋一捋,他记得黑衣人分明是冲着妖族来的,而自己只是因为贪图小毛球受到了牵连。
找到元凶了,他暗戳戳瞪了一眼夙渊,抱怨道:“都怪你!跟你在一起我就倒霉!”
“一根筋往前冲置自身安危不顾,哪里怪得着我?”夙渊气极反笑,看对方汹汹气势,害怕最后会吵起来,便不再说些无用的,仗着身高优势按住他的脑袋,凑到耳边呵了一口热气,“无赖。”
喜闻乐见,倾陌不光红了耳根,还红了脸,“你……干嘛?想打架?”
“我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夙渊拢了拢身上的大裘,抬头看向黑黢黢的外面,“等上几个时辰,天若一直不亮,我们再想其他办法离开。”
“几个时辰?”倾陌睁大眼睛看着脏兮兮的地面,“站着等?”
“躺着也没人管你。”夙渊冷言冷语,还因为他冒险生气,扭头不搭理。
他害怕倾陌不顾生命危险,更害怕和他吵架,不想让过去重演,所有的郁闷只得自己吞下去。
倾陌不知他的真实想法,只知道小气猫生气不理人了。
他额间抽了抽,转身忙自己的去,掌心燃起火焰,借着微弱光芒,企图从屋里堆积的破烂中找出可以供休息的地方。
屋内有一把废弃的椅子,擦干净应该还能坐,倾陌眼神放光刚准备掏帕子,一旁的小气猫忽然冲过来,二话不说熄灭了光亮。
他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暴起,满脸不耐烦,病猫有完没完!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下一秒,夙渊竖起食指,无声比了个口型——有人过来了。
倾陌狐疑地看着他,竖起耳朵,门外隐约有一道轻快的脚步声传进来。
真的有人来了,他第一反应便是那个黑衣人,疯狂朝夙渊眨眼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在干嘛?后者在他脑海中传音。
咳,制造氛围,忘记还能传音了。
夙渊觉得门外是黑衣人的可能性不大,那脚步声轻快有规律,而黑衣人的一条腿是跛的,但不论是谁,这种地方都是危险,他倒是很支持倾陌偷袭解决了对方。
目标达成一致,倾陌鬼鬼祟祟移动到门口,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纤长模糊的身影缓缓投到了门上。
少女毫无防备推开门,却撞入一双慌张的异瞳。
“住手——!”夙渊紧张大喊,倾陌抬起的手僵硬在半空,而开门那人被这一嗓子吓得呆立在原地。
良久,沉音终于找回了身体控制权,行动还是有些僵硬,这一嗓子也打破了她对夙渊温柔的刻板印象,“……君上,您讲话声音也不小嘛。”
…
“死丫头,吓我一跳!你怎么也进来了?”
倾陌扒拉出椅子,却怎么也找不见帕子了,想起是上次借给了夙渊,便撸起袖子探进他怀里掏。
沉音颇为呆滞眨眨眼睛,“我……我回家爹娘上坟……为什么你们会在我家?”
“你家?”倾陌钳住不停反抗的猫爪子,抢回手帕,被人贴身放着还是温热的,但毫不妨碍它牺牲在灰尘中,“外面漆黑一片全是雾,你也是跳井来的?”
“井?”沉音一脸疑惑,越发莫名其妙,“外面没有雾啊,我走的是官道,进了村一条路直走。”
蓦地,夙渊想起了什么,开门走出去,站到窗边的一棵枯树下抬头向上望。
“难怪如此眼熟……”他喃喃,“沉音,这里就是当年遇到你的地方。”
沉音站到他身后,脸上不禁生出怀念,“对啊,那时我还是一只灵智未开的鸟儿,是君上救了我。”
她与寻常妖有些不同,是受到夙渊影响后天修炼而成,当年一家遭受人类迫害,只有自己摔到树下堆积的落叶中活了下来,后被路过的夙渊捡到。
“别怀旧了,先想办法怎么出去。”倾陌如幽幽怨灵般出现,一边胳膊揽了一个。
简单讲述了一下来龙去脉,沉音难以置信,望向自己的来时路,已然被迷雾所覆盖了,“怎么会这样!路呢?我每年都会回来,村子里还有其他居民!”
天色微微有了亮光,雾也不似初到时那么浓重了,夙渊对自己的猜测多了一分把握,“应是复造的一个真实空间,你来时的路被改了,对方刻意引你过来。”
沉音一拍脑袋,还记得自己是回来上坟的,进屋到角落翻找半天,从破旧的木柜中抱一堆纸钱,兴奋道:“君上,还在!我以前放在这里的东西也还在!”
夙渊拿过一张泛黄的纸钱,轻轻一搓,便化成了尘埃消失殆尽,“并非真实,我们所在的这片天空下皆为虚幻。”
沉音尚未从纸钱消失的震惊中回过神,“消失了?这要怎么烧?”
“还烧呢!”倾陌恨铁不成钢敲敲她的脑袋,妖界的未来一眼望到了头,“你自个儿都被困住了,马上别人就要给你烧纸了!”
离天亮还早,夙渊接连奔波体力有些不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便坐到了倾陌的椅子上休息。
后者揶揄道:“怎么,不闹脾气了,找个台阶给自己下?”
想闹也闹不动了,夙渊有气无力,回答得倒是老实,“嗯……不闹了。”
“这才是乖猫。”倾陌哼哼拍了拍猫脑袋报仇,心地善良照顾病号,让他休息着,将沉音拉到一旁。
只见他神秘兮兮,满脸八卦道:“听说夙渊有个心上人,你跟着他的时间最长,有没有消息?”
“心上人?”沉音一下子没控制住音量。
“嘘——!小点儿声!”倾陌赶紧捂住她的嘴,回头张望,好在那只病猫还在闭目养神。
“没听过君上有喜欢的人啊。”
傻丫头撞见了也不理解,倾陌循循善诱,“或者,你有没有见过他对什么人非常特别?又或是……跟什么人走得特别近。”
“这个……好像有!”聪明的小百灵鸟灵光一闪。
“谁啊?”期待的眼神溢出。
“你!”
……完蛋孩子。
“我们这是同僚关系!你懂不懂?!抛开工作,你再想想其他的!”
这次她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一个比较特殊的,茫然摇头。
“就知道你不靠谱!”
“鬼煞大人,你怎么这么关心君上的八卦啊?”
“因为……”倾陌张开如葱白的纤长手指,指腹被尖锐物品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我想知道害我受伤的那个混蛋到底是谁。”
夙渊在怀里藏了一只摔碎的白玉镯,刚才去抢帕子,动作拉扯间,一不小心就伤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