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雾气弥漫,热腾腾的温泉中漂浮着娇艳的桃花瓣。
白皙的双手自模糊不清的水雾中伸出,掬了一捧水,夹杂着几片娇艳,尽数泼到身上,而后顺着修长的脖颈流下。
洗去一身疲惫,倾陌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懒散地泡在温泉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戳弄着漂浮的花瓣,抬头不经意一瞥,忽见岸上伏着一小团白色,他拨开水雾游了过去。
不多会儿,听见木门轻合,倾陌朝着水雾后那模糊的人影道:“昙朝,桃花多留些,做桃花饼。”
初开的桃花香甜,一年到头也就惦记这一口,总比干巴巴的大饼好吃多了。
“是。”昙朝应声,“主上,幻灵司来人了。”
“幻灵司……”倾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们来做什么?”
昙朝摇头,他也不知,只道:“迟应在外面等您。”
这世道人妖共存,幻灵司由夙渊亲自掌管,在凡人心中比皇权还要敬重些,虽说倾陌并未将其放在眼里,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和同僚撕破脸。
千年光阴,曾隐忍的性子也养出了棱角,脾气上来了不说,单是那懒病就没得治,一听沐浴后不能美美躺在床上睡觉,还有麻烦等着,他周身气压都变低了不少。
昙朝立在岸边,感觉湿热的空气似乎冷了几分。
这温泉似乎没那么舒服了,倾陌认命洗了一把脸,跟小兽似的抖抖湿漉漉的发丝爬上岸。
“你不会扔那三卷公务的时候被发现了吧?夙渊借机来找我麻烦……”
昙朝自身后为他披上衣衫,“妖君非心思狭隘之人。”
“那是对别人,他对我可小气,没招没惹,今早闷声不响非跟我走一道!”
浑身懒散趿着木屐,倾陌无视垂在颊边的墨发有水珠滴落,形象颇有些衣衫不整拉开了门。
内廊上,一男子看似等候多时了,盘坐在地托着腮,双目呆滞面如死灰。
倾陌垂眸无情地打量片刻,“没气了,埋了吧。”
迟应一个激灵打滚起身,“别!还活着!”
倾陌不耐烦地抱起胳膊,“三句话把事情交代清楚,不然这会是你见我的最后一面。”
迟应咽了口唾沫,一串话下来不敢喘气。
原来是刚才来了一个听曲儿的客人,丢了一只小妖兽,硬说是被阁里的人偷走了,在大堂吵闹不肯离去,最后还叫了幻灵司主持公道。
听完倾陌悄悄松了一口气,不是夙渊来找他算账了就好。
但是小妖兽……他还真见过一只,不动声色往身后瞥了一眼,眸中划过心虚,转瞬又装起没事人来。
“那人好像有些背景,能把幻灵司请来。”迟应还在自说自话,“阁主,你说这回咱该怎么办?幻灵司不像那些官差,交点钱就打发了……”
烟云阁是倾陌在凡间的居所,主要是做歌楼营生,因他工作任务与生活特别分得开,所以迟应根本不知他怕的那幻灵司,幕后主人其实与他家阁主是同僚关系。
倾陌翻了个白眼,唇瓣无声开合,虽然听不见,但迟应根据嘴形推断出阁主在骂他。
“走吧,去看看。”长叹了一口气,摇头揣起袖子。
大堂内,那闹事者仗着有幻灵司傍身,还在砸闹不休,几个被无辜牵连的乐师小鸡仔似的抱成一团,见到倾陌出来的那一瞬间眼底燃起了希望,“阁主!”
倾陌微微颔首,比了个手势让他们赶紧离开,环视一圈,烟云阁像是被拆迁的违章搭建。
不论对错与否,这重新装修的银子夙渊得赔,还有今早没吃好的饼子。
他暗暗给夙渊记了一笔账,吐出一口浊气,上前商量,“这位客官……”
然而话还没说完,一只价值不菲的白瓷玉瓶嗖地朝他飞了过来。
昙朝的刀比这更快些,他挡在倾陌身前,刹那间利刃出鞘,将那玉瓶利落地劈成了两半。
瓷器落地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随之一同破碎的,还有倾陌所剩无几的耐心。
那闹事的人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质问道:“你就是烟云阁的老板?本大爷的妖兽在你这儿被人偷了!今日有幻灵司在此,这事情怎么解决?!”
这是少有被人横眉竖眼相待,倾陌笑容彻底消失,披散肩头的长发还在滴落水珠,皮肤透光似的白,姣好的容颜纵使没了笑容,也引得了不少人悄悄打量。
他顺着那几道目光回望过去,那些人身穿幻灵司低等御妖师的服饰,面对普通人的姿态可谓傲慢不已,十足的小人得志。
他将这几人全部记上了小本本,“烟云阁行得端做得正,丢了妖兽尽管搜查便是,何苦跟砸场子似的?”
这时迟应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搜过了,没找到。”
倾陌压低嗓音,“他们死定了,你也死定了。”
情况尚不明朗,也不好翻脸,他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跟那人商量,“都是讨生活的,何苦互相为难,但妖兽既然是在这儿丢的,我掏钱赔一只如何?”
那人一听不乐意了,“赔?你赔得起吗?!那可是只九尾狐!”
他嗓门响亮,此刻烟云阁大门敞开,在场几个御妖师脸上明显闪过慌乱,扭头张望。
“九尾狐?”倾陌也是一惊,瞪大了眼睛,“九尾一族深得器重,兹事体大,不得速速上报妖君?”
“轮不到你来操心!”一名御妖师快步走到他面前,警告道:“你这是在质疑幻灵司?不管是何种妖兽,偷窃都是大罪!”
一条狗还学会了仗势欺人,倾陌也不怵他,坚持道:“话虽这样讲,但倘若真出了什么岔子,妖君怪罪,谁还能顾得上我这家歌楼?”
“而且……”他朝对方使了个眼色,附耳低语,“九尾狐这事可不小,妖君乃是烟云阁常客,不如互相给个面子,各退一步?”
对方听罢面色古怪,“你这是什么意思?”
妖君的私下生活他们根本不清楚,是否来过这家歌楼也未可知,但铤而走险,赌错可是要掉脑袋的。
倾陌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谁知他丢的九尾狐是真是假?这条街上的阁楼不少,竞争对手看我家生意好泼脏水也说不定。”
台阶已经给了,对方搬出妖君,闹大也没法收场,顺着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倾陌不费一兵一卒,单靠一张嘴便将人打发走了。
只是那丢失妖兽的可怜人还没缓过神来,被拖离烟云阁时还在喊叫。“怎么回事?妖兽还没找到呢!我跟你们姜大人可是旧相识,信不信我……”
…
妖和妖也是区别的,早年九尾狐族劳苦功高,夙渊大肆封奖,立下了凡人不可豢养九尾的规矩。但这个病秧子爱管闲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怕是幻灵司被有心人利用了却不知。
别的暂且不提,倾陌当下最重要的,是关门先将大堂给重修好。
他大手一挥给所有人放了假,擦干头发换好衣裳,坐在大堂内名为监工,实则摊成一张饼让昙朝帮自己捏肩。
迟应作为管事忙前忙后,好不容易腾出空闲,过来抱怨,“那人就是来找事的!整个楼都翻遍了哪有什么妖兽!”
倾陌被捏舒服了,闭上眼睛,“这可不一定,过两天捉几只野生的来玩。”
“算了吧阁主……养得起这东西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咱们要是一个伺候不好,妖君找上门……”
届时可就不止关门这么简单了,弄不好小命不保。
看他那窝囊相倾陌便气不打一处来,“你硬气点儿行不行!出了事还有老子兜着呢!”
骂走了迟应,也没了松筋骨的心情,倾陌拍了拍昙朝示意停手,“刚才来的一个也别放过,还有,今晚去给夙渊报个‘喜’。”
他故意咬重喜字,幻灵司是时候整顿一下了。
昙朝领命,正准备离开,却忽然被叫住,“等等,先去做些桃花饼……”
只见倾陌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白毛团子,“这小家伙饿了。”
白毛团子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眨呀眨,耷拉着九条尾巴,“嘤……”
这是比真金还真的九尾狐。
“……是。”昙朝轻抿唇瓣,就知道主上没那么老实,偷鸡摸狗信手拈来。
迟应闻声又凑过来,眼珠子差点儿没瞪掉,“真有妖兽?!还是你偷的?!”
“啧!”倾陌狠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什么偷,进了烟云阁都是我的东西!”
而且待他玩够,将走失幼崽送回家,还能轻易抵了那三卷公务的债。
吃饱喝足,倾陌终于在落日之前搂着香香软软的狐狸崽子钻进了被窝,他平日忙碌,好不容易讨来了三日休沐,可得抓紧时间享受。
毛茸茸的幼崽在柔软被衾上面踩来踩去,十分没有安全感。它刚从坏人手中逃脱,现在又落到了这人手里,虽然相貌是个美人,但看自己的目光却十分邪恶。
倾陌不知道小崽子在骂他,伸手撸了一把尾巴毛过足了手瘾,而后一歪头睡死了过去。
这一觉无梦睡到了深夜,窗外传来了打更的声响,暗部的御妖师潜藏在黑夜的每一处角落,守护着皇城安宁。
倾陌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翻身将熟睡的小狐狸捞进被窝,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搜寻而来,却未找到任何异样。
待那股灵力退散,倾陌不紧不慢撤开了结界,点点小狐狸的鼻尖,“夙渊找你来了。”
但他还没玩够,并不打算把小狐狸还回去,尤其记恨早上的一饼之仇。
“嘤?”小家伙莫名其妙,困得睁不开眼睛,团成一团复又睡去。这可爱的小模样看得倾陌心都化了,将手覆在那白团儿上,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窗外传来了鬼祟的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