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几人就这么暂时组成了一个小团体。
把灵器灵石都一一收好的花欲燃在几人的炙热视线下终于慢悠悠的开口,
“凡事幻阵必有阵眼,通灵幻镜与其他阵法不同,此阵以镜子本体为阵眼,入阵者为境主在此间形成幻象,”
三人屏住呼吸,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个阵法的阵眼竟是在阵法之外。
“打破幻象需要找到‘境主’。”
“境主?”
“找到境主将他唤醒即可破阵。”
此话一出,众人犯了难。
谁知道这境主究竟是谁,通灵幻镜吸进了不少人,进来后也死了不少,这境主说不定早就死了。
三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谁都没注意,只能看向花欲燃。
那人正拿着一只用竹叶编的小蚂蚱捏在手里跟一旁的白衣剑修逗趣儿,那白衣剑修一巴掌把蚂蚱拍扁了。
“……”几人越发觉得出去无望了。
地面上细小沙石抖动起来,细微的变动很难让人注意到,但逐渐的地面颤抖的幅度愈发加大,块状的石头顺着地表翘起的弧度向西南滚落。
一声令天地齐抖的嘶鸣响彻云霄。
剑宗弟子布剑阵,十二把宝剑悬浮在地蝰方扁的蛇头上,凌冽的剑影在金黄色的竖瞳里变化莫测。
温霁光抚琴入阵,铮铮然肃杀的琴音乍然鸣响。
刹那间千剑祭出,合着杀意凛然的琴音,形成了道巨大的灵力枷锁束缚住地蝰粗大的身躯。
剑阵灵锁与地蝰相撞间罡风朝着四面八方涌去,方圆百里的树木连根拔起,天地变色,浓厚的黑云在天空盘踞,紫色的闪电出没云间。
如同撕裂天空的闪电割裂天际,紧接着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无数光团从天坠落,好似万千燃着的灯火。
再细细看去,那不是燃着的孔明灯,而是一个个如巨石大小的火团流星飞速砸落!
天火砸到地面上很快地面上燃起了滔天大火,映得尚未天明的天空似已至日落之时。
“是天火!”一个剑宗弟子惊喊出声。
地蝰乃是吸收天地灵气幻化而成的魔物,地处南,属相离火,可降天火灾祸。
温霁光旋即放出一道屏障,可晚了一步,不少剑宗弟子被天火击中,直直从半空摔落下去,十二剑阵塌了一处,剑阵开始动荡起来。
地蝰趁此机会,弓身蓄力,一头撞破剑阵。
灵力枷锁轰然崩塌,月华琴弹回温霁光怀中。
温霁光喉间腥甜停滞于半空稍稍调息,其余剑宗弟子跌回地面,身负重伤。
巨大的蛇身再度抬起,蛇尾啪啪的拍打在地面上,地蝰头上原本有两只角,而此时头上却只剩下两个难看的断裂横截面,它的其中一只角被温霁光折断,而现在另一只也断了,彻底惹怒它了。
地蝰吐出猩红的蛇信,以肉眼不可查的速度朝半空尚在调息的温霁光袭去,那血洞洞的大口甩溅出来的绿褐色粘液滴落到地面上,瞬间地面荒芜一大块。
就在地蝰咬上来的一刹,温霁光手抚月华琴,迅疾如光甩出五六道琴波,琴波如巨大的刀刃向地蝰砍去。
地蝰扭头扎进地里欲要躲避,锋利的琴波错落而至砸到后面的山体上,瞬间砸出一道刀刃状的山隙,山顶上的河流顺着断崖似万马奔腾一样倾泻而下,形成了片千丈瀑布。
沙石尘土飞扬间,地蝰庞大的身体轰然倒地,那坚硬漆黑的鳞片竟被炸得翻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皮肤。
地面上的剑宗弟子目瞪口呆,不敢置信道,“我们、我们赢了?”
一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从废墟下钻了出来,奔跑着扑进刚落地的温霁光怀里。
小男孩抬起头目光炽热,眼神坚毅,“你!”他的目光崇拜且尊崇向往,似望着一尊神邸,声音激动颤抖,“你是神仙!”
小孩脆生生的嗓音一出,将陷入温霁光一战击倒地蝰震惊中的剑宗弟子扯回现实中,“是温宗师,是他将地蝰降服的!”
“不。”温霁光抬手挥停了想要靠过来的人们。
在温霁光背后,大山似的阴影升腾起来笼罩住地面上众人。
原本倒在地上的地蝰复又立起。
这时的它,和刚才不同。
地蝰原本倒下的地方留着一块巨大蛇皮。
它蜕皮了。
焕然新生的地蝰从蛇皮里蜕出,它原本灰黑的鳞甲变得像是刚刚刷上了黑漆一样油亮,它那扁方的蛇头上凸起两个尖锐漆黑的角,金黄的竖瞳像两颗如炬灿阳倒映着地面如同蝼蚁的众人。
众人飞快四处散开。
温霁光丝毫不嫌小男孩身上脏污,将人抱入怀里,一手覆住小男孩的眼,一手推琴而出。
巨大的蛇头朝温霁光砸下,地面崩塌下陷,尘土迭荡开来。
剑宗弟子不禁呼吸一窒,为温霁光捏了一把汗。
一声鸟啼叫从天边响彻,地蝰的动作明显一僵。
剑宗弟子纷纷抬头。
只见,一只金红大鸟拖着迤逦如火的尾羽自天际飞来,微蜷着的爪子一松,掉下来几个人滚落到地面上。
剑宗弟子仰着头望着那华美奇异的大鸟,有弟子惊诧的合不拢嘴,喊道,
“好大,好大的鸟!”
地蝰对着那金红大鸟烦躁的吐着蛇信,张嘴喷出一团火来,但那大鸟一点也不惧火迎火而上,“啪”的一爪子飞蹬到蛇头上。
地蝰蛇头应声重重的砸在地上。
“……”剑宗弟子不忍直视。
这大鸟直接给了地蝰一巴掌。
地蝰抬起蛇身晃了晃摔得晕乎的蛇头,金黄竖瞳恶狠狠的看向那只大鸟,它猛的出击,尖利的蛇牙朝着大鸟脆弱的脖颈咬去,大鸟拍打翅膀躲过这一击,却正好遂了地蝰的意,蛇尾正在另一侧等着大鸟转身,它一尾报复性的扫过去后,转身扎进地里跑走了。
大鸟似一团流火被击落下来,摔在地上,幻化出一个红衣男子的模样。
下陷的坑里,温霁光抱着小男孩周身覆着一层屏障,两个人从尘土里钻了出来。
红衣男子见到温霁光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跑了过去,一头扎进温霁光脖颈里。
温霁光抱住雪重,声音温柔,“你怎么来了?”
雪重翁声不清的声音从温霁光脖颈间传来,“疼……”
“疼?”温霁光一愣,立马把人从怀里拽出来查看,发现身上并无伤口,一抬头,眉间皱了起来。
剑宗弟子也好奇的探出头。
那红衣男子模样俊美,五官精致不似凡人,可脸上却有一道婴儿手臂粗的红印子,是刚刚被那地蝰一尾巴甩上去的,看上去既可怜又好笑。
小男孩从两人中间费劲露出头来,小脸被憋得通红,大口大口呼吸空气。
雪重这才注意到温霁光怀里有个脏兮兮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温霁光轻轻把小男孩放在地上温声问他。
“我叫王大柱。”小男孩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灰抹匀了,小脸上更花了。
“你住在这个村子?”温霁光看向后方那连残垣断壁都一并化成灰烬的村落。
“嗯。”小男孩点了点头。
他是这个村子里唯一幸存的孩子。
魔物来临时,爹娘极力保护着他,乡亲们把他们这群孩子一起藏在了村里的枯井里,跟他一起藏进井底的孩子都死了,只剩他一个。
他听着外面安静以后从井底爬出来,在一堆灰烬下挖到了熟悉的衣服以及母亲干枯焦烂的尸体。
就当大柱以为自己要被饿死的时候,剑宗弟子赶来了,喂了他几颗黑乎乎清香的丹药。
温霁光对雪重说,“你带大柱先回宗门。”
雪重急忙拉住温霁光,蹙眉,“你要干什么去?”
“地蝰刚蜕皮,正是虚弱之际,”温霁光思忖着,“长澈前些日子传来消息,原本封印着地蝰的南海大阵修的差不多了,或许能赶上。”
“若是赶不上,你当如何!”雪重攥紧温霁光的衣袖,咬牙切齿道。
温霁光一愣,轻声笑出声。
温霁光伸手一手遮住大柱的眼睛,一手轻轻抚上雪重的手背,偏头吻了吻他的唇,“我梦见师父了,他老人家一直惦记着你埋在树下的清酿,等我回来咱们就一起去祭拜他,可好?”
雪重咬着下唇,闷声道,“我才不给他喝。”
温霁光笑了笑,又与雪重交换了一个吻后,化作一段流光消失在天际。
雪重舔了舔唇,面色沉重望着温霁光离去的身影,衣摆突然被人扯了扯,他低头看去。
大柱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我可以跟着那位仙君学法术么?”
雪重瞥了大柱一眼,没心情回答这小孩的话,化身金红的大鸟飞向天。
地面上的大柱依旧不死心,手作喇叭状朝着雪重喊道,立志一般,“我定要拜他为师!我要变强!”
大鸟早已飞远,无人应答。
“我一定要变强!”大柱坚定道。
“你为什么要变强,苍容晚?”
陌生的声音突然在大柱耳边响起,犹如一道惊雷贯彻灵魂,让他浑身一抖。
大柱回头,对上了一双带笑的眼睛。
花欲燃不知何时走到大柱身边,弯下身笑着看着他。
其余众人皆是一愣。
这小孩是苍容晚?!!
“谁是苍容晚,你认错人了。”王大柱奇怪的看了花欲燃一眼。
花欲燃又问了刚才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变强?”
“当然是因为……”
大柱顿住,眼神变得涣散,他重复了一遍花欲燃的问题,变得迷惘,喃喃自语道,“对啊,为什么呢?”
“因为要报仇?”花欲燃替他回答。
“……不。”
“难道是欲与天公比寿齐?”
“不。”
明明是花欲燃问出的问题,却变成花欲燃替大柱回答。
“修士何为修行?”
一道清冷的嗓音落到大柱耳朵里,他抬头望去。
那道清清冷冷的身影孤伶伶的站在不远处,抬起眼,孤高冷傲的目光落在大柱身上,
“修行为心,自当有拯救苍生之心,修行为行,”
在那目光下,大柱嘴巴动了动,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兼济天下,撼天下正义之道。”
苍容晚想要替家人报仇而踏上仙途,修为因此停滞不前,立冠后他便下山游历寻找本心却终究不得真意,那时江逾白告诉他,
“剑随其主,你下山多年历人间种种,剑为何人所出?”
苍容晚听完这句话,看向自己手中的剑,“为不义之事而出,为不正之事而出,为不公之事而出!”
“修行者为心,自当有拯救苍生之心,修行者为行,行撼天下正义之道。”
这就他的答案。
大柱定定的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虚握了握。
“你的剑呢?”江逾白问。
百年前在剑宗,江逾白问他的也是这句话。
“被公输大人拿去熔了。”百年前的苍容晚说。
公输长澈常年研究灵械经常有材料不够用的情况,他不仅熔了苍容晚的第一把剑,也熔了江逾白的第一把剑。
当然,后来公输长澈分别送了两人一把剑。
江逾白的春山远。
苍容晚的石泉剑。
“我的剑……”
苍容晚看着自己修长有力的手指,闭上了眼睛,伸手一握,手中显现出一把通体银白锋利的长剑。